第5章 初見

醒來的時候,沈凝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木雕的床頂,幾只棕紅色的大雁仿佛是正在天際翺翔的雄鷹,展翅高飛,直沖雲霄,棱角分明,栩栩如生。床頂的四角懸挂着青色的幔帳,不遠處的牆壁上,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圖充滿靈氣,筆鋒蒼勁有力,大氣潇灑,畫面惟妙惟肖,生動逼真。

沈凝煙收回視線,動了動身子,只覺渾身上下都仿佛散架了似的,一點力氣也提不上來,尤其是背上傳來的痛楚,讓她不禁蹙眉。

依稀明白發生了什麽,沈凝煙微微側頭,雙眼猛然間睜大,呼吸也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

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詞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驚喜有之。

驚吓有之。

也許……還有幾分驚慌。

此時此刻,她所能看到的、感覺到的,均是眼前這張近在咫尺、思慕已久的側臉。

五年未見,他一如既往,分毫未變。

依舊是她所熟悉的眉眼,即使是在睡夢中,眼角仍然帶着好看的笑意。纖長濃密的睫毛恍若輕盈的蟬翼,微微顫動。往下是如雪山般高挺的鼻梁,似櫻桃般殷紅的唇瓣,都與記憶中的他完全吻合。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光潔的下颚,如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細碎的青色胡渣,仿佛一棵棵小小的芽兒,破土而出。

盡管如此,卻依舊掩蓋不了他的英氣、她的思念。

葉昔遲,這個讓她思慕了兩年的男子,此刻正如同一個熟睡的孩子,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身邊。

這叫她怎能不驚訝?

又如何能夠不心動?

“昔遲……”

這個名字她曾不止一次地挂在嘴上,沈凝煙不由自主地輕聲呢喃,目光灼灼地注視着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生怕會吵醒她,她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抱着自己,大氣不敢出,就連身上的疼痛也抛到了腦後,眼裏、心裏,滿滿都是他。

她多希望這一刻能久一些,讓她不至于那麽快就從夢境裏清醒。

過了許久,葉昔遲才緩緩地掀開眼皮。對上她燦若星辰的雙眸,惺忪的睡眼裏閃過一瞬的茫然。

見他醒了,沈凝煙呼吸一窒,胸口仿佛有幾萬只小鹿,劇烈而歡快地跳動起來。

“你終于醒了。”

片刻後,葉昔遲唇角微揚,口氣自然地就好像他們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

沈凝煙看着他的笑,呆呆地點了點頭,腦袋一片空白。

隔着棉被攬在她腰間的手慢慢收回,繼而貼上她的額角,葉昔遲松了一口氣,柔聲道:“燒總算是退了,應當沒什麽大礙了。你感覺好點了沒有?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再請大夫來看一下?”

他還記得她?

忽然憶起兒時那個膽大包天地央求他娶她的自己,沈凝煙臉色一紅,忙移開目光,聲音細若蚊蠅,“沒……沒有,我很好,已經沒事了。”

“那便好。”葉昔遲不再留戀被褥的溫暖,翻身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稍顯淩亂的衣襟,站在榻邊向沈凝煙解釋道,“三日前姑娘為救家姐身中劇毒,家姐交代我一定要好生照看姑娘。昨夜姑娘高燒不退,口中又直呼寒冷,丫鬟抱了三個暖爐進來也不見好轉,迫于無奈,我只得抱着姑娘躺了一宿,如有冒犯之處,還望姑娘不要見怪,我在這裏先給姑娘賠個不是。”

沈凝煙并非扭捏作态的女子,心中亦早已有他,又豈會因為一樁小事而生氣呢?

只不過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五年後他們再次相見,他卻沒有認出她來。

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撫上貼着人皮面具的臉頰,沈凝煙低頭,嘴角含着一抹苦澀的笑,“不礙事,公子有心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隐隐帶着着幾分淡淡的憂傷。

葉昔遲怔了一怔,半晌才道:“敢問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為何會來我紫影山莊?”

“我……”沈凝煙咬唇,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事到如今,沈凝煙這個名字,她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本以為此次前來可以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最後陰差陽錯,反倒是自己,一點準備也沒有。

見她似有難言之隐,葉昔遲也沒有再勉強她,而是溫聲道:“既然如此,姑娘就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吩咐下人送些吃的過來,若是有需要,姑娘也可吩咐他們。”

沈凝煙點了點頭,客氣道:“那就有勞公子了。”

葉昔遲走後沒多久,就有一個小丫鬟端了盆溫水進來,說是奉了二公子的命令,替沈凝煙洗漱。

沈凝煙因他的細心周到而感到高興,但想到方才他對自己的态度,眼底又是一黯。

小丫鬟告訴她,她先前救的那個女子正是紫影山莊的大小姐,葉昔遲的姐姐,葉昔早。

葉昔早前些日子受了葉候深之命出門辦事,不料回來的途中被壞人盯上,受了重傷,本以為只要到了紫影山莊的範圍之內,便能獲救,卻因傷重而無法繼續前行,好在沈凝煙及時出手相助,否則她家的大小姐,只怕難逃此劫了。

了解了事情經過的沈凝煙不發一言,背靠着軟枕,閉目養神。

小丫鬟許久聽不到動靜,以為她睡着了,便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傍晚,葉昔早在葉昔遲的陪同下前來探望沈凝煙,還特地吩咐廚娘做了一些清毒的補品帶來,親自向她道謝。

瞧着葉昔早略顯憔悴的面容,沈凝煙想到那日見到她時她滿身鮮血,幾乎奄奄一息的模樣,不禁擔憂道:“小姐的身子尚未完全康複,何必親自來看我,趕快回去歇息吧,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我會過意不去的。”

葉昔早坐在榻邊,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沒事,我的傷經過這幾日的調理,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倒是你,毒針上的毒性那麽厲害,差點要了你的命,你才是那個應該好好休息的人。”

沈凝煙道:“多謝小姐關心,我已經沒事了。”

葉昔早笑了笑,“我聽二弟說你沒有地方去,正好山莊很大,人又少,若是不嫌棄的話,你就安心留下來養傷,等傷好了之後,是走是留,再自行定奪,你覺得怎麽樣?”

沈凝煙詫異地望向站在葉昔早身後的葉昔遲,好像在詢問她什麽時候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一樣。

葉昔遲挑了挑眉,搶在沈凝煙之前,在葉昔早耳邊道:“姐,你答應過我只過來看一眼,她沒事就回去休息的。現在你人也看到了,是不是該履行承諾了?你的傷沒好,大夫說不能活動太久。”

他特地強調了大夫的話。

葉昔早掩唇輕笑,“好,聽你的就是了。”頓了頓,又看向沈凝煙,“那我就先回房了,你有什麽需要就對昔遲說,他若是敢不依你,我就替你教訓他。”

“好。”沈凝煙抿唇淡淡一笑。

葉昔早離開之後,房裏只剩下了沈凝煙和葉昔遲兩人。

油燈靜悄悄地燃燒着,燭光搖曳,将葉昔遲的身影倒映在牆角,拉得又斜又長。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沈凝煙将心裏的疑惑問了出來。

她不明白,葉昔遲既然認不得她,又為何要留下她呢?

葉昔遲面不改色道:“早上我問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的時候,你看上去很是為難。所以我就在想,一個女孩子若不是無家可歸,又豈會一個人孤身在外?”

沈凝煙靜靜地看着他,“也許我是有別的目的呢?”

葉昔遲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神色恢複如初,确定道:“你不會。”

沈凝煙奇怪,“為什麽?”

葉昔遲不答反問:“你知不知道你中的是什麽毒?”

沈凝煙皺眉。

他們說她昏迷了三日,可這三日于她來說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若不是當時她确确實實感到了背上的疼痛,醒來之後身上又完全沒有力氣,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是中了毒的。

她誠實地搖了搖頭。

葉昔遲道:“相傳西域有一種奇毒,稱之為百煉丹。它是由九九八十一種劇毒之物經過千錘百煉提煉而成,毒性極強,見血即溶。若沒有解藥,三日之內,中毒之人會由內髒開始腐爛,一點點蔓及全身,直至氣絕身亡。就算服下了解藥,也會昏迷上幾日幾夜,飽受折磨,痛不欲生。若你真的有心混入山莊,那麽就絕不會在此之前服用解藥,可後來你又昏迷不醒,試問如果是你自己給自己下毒,你是準備賠上性命麽?”

沈凝煙好像聽明白了,但過了一會兒,又不解道:“那為何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葉昔遲看了她一會兒,輕聲道:“年前家母生辰,曾有人贈來一支極其珍貴的千年靈芝,能解百毒。回來之後姐姐一見到家母,就求她用千年靈芝救你,你才能撿回一條性命。這三日你一直處于昏睡之中,雖無感覺,但情況反複,并不理想。好在如今已無大礙,只要多加休息,不日便能痊愈。”

聽他這麽說,沈凝煙才後知後覺自己這次真的傷得很重。

她颔首,再次道謝,“小姐與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一定銘記于心,永世不忘。”

葉昔遲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只是将她瞧着,仿佛是在思考什麽。

沈凝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讀不懂他眼裏的含義,只得低下頭玩被子。

許久之後,葉昔遲才緩緩開口道:“既然你不願告訴我你的名字,那我重新給你取一個新的名字如何?”

沈凝煙想了想,覺得這個方法不錯,于是便點了點頭。

葉昔遲唇角微揚,“如今正是紫荊花開的日子,紫影山莊遍地都是紫荊花,故也以此為名,不如就叫你……”

他停了下來,沈凝煙猶豫着接口,“紫荊嗎?”

她覺得紫荊這個名字雖然沒有沈凝煙三個字好聽,不過勉強也能接受。

不料葉昔遲卻優雅地搖了搖頭,眼中滿是狡黠的笑意,“不可。紫荊聽起來太像風塵女子的名字,也不好聽,還不如阿花喊起來順口些……唔,阿花倒是不錯。這樣吧,你以後就叫阿花。我身邊正巧缺一個懂事乖巧的丫頭,阿花,等你傷好了,就跟在我左右伺候,你可願意?”

沈凝煙的嘴角微顫,陪在他身邊她自然是十二萬分的願意,可這個名字……

“我可以換一個名字嗎?”

“可以。”葉昔遲微笑,“琴棋書畫、梅蘭竹菊之中尚缺兩人,阿竹或者阿菊,你挑一個喜歡的便是。”

沈凝煙的臉色并不好看,“……還有別的嗎?”

葉昔遲托腮,想了想,“小竹?小菊?或者……小花?”

“……”沈凝煙終于妥協,“那還是叫阿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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