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行

夜色無邊,萬籁俱靜。

又是一年紫荊花開時分。

踏着皎潔的月色,沈凝煙漫步在紫影山莊的小徑上。微風拂過,樹葉簌簌作響,枝丫輕搖,花瓣翩跹而落,垂在她的肩頭發梢,繪作一幅動人美景。

沈凝煙探出手去,将一朵紫色的小花撚在指尖。微微仰頭,銀白的月光透過指縫傾灑在她的臉上,細細密密,星星點點,好似夜空中閃亮的繁星。

此情此景,美不勝收。

不遠處的一株桃樹下,一個身着藍色錦袍的男子背對着她,負手而立。身姿綽絕,颀長如竹。肩頭靜靜地躺了幾片粉色的花瓣,随着他轉身的動作,花瓣抖落,粉色夾雜着紫色,還帶了點點綠意,滿地皆是碎花落葉,猶如花海。

見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身上,沈凝煙呼吸一窒,腳步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公子,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這裏?”沈凝煙輕聲詢問。

葉昔遲微微一笑,眸色清明如月,殷紅的唇瓣輕輕張合,“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仿佛春風化雪,在心底軟軟地漾開了一片。

沈凝煙瞥開視線,忽然就不敢看他。

這樣的場景,和無數次夢中的相遇不謀而合。

他在等她,等她長大,等她為他穿上火紅的嫁衣,然後牽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沈凝煙低聲道:“小姐讓我轉告公子,出門在外,若是遇上麻煩,萬不可逞強。山莊在四處都有分鋪,只要公子一聲令下,我們的人自會出手相助。”

“好。”葉昔遲點頭,朝她走近了一步,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沈凝煙的臉色又是一紅,明知道他的話沒有任何弦外之音,可還是忍不住為此心跳加速。

正在沈凝煙胡思亂想之際,葉昔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舉步向前走去。

“公、公子……”沈凝煙不知所措地跟上了他的步子,目光劃過他的手,嘴角漾出盈盈笑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葉昔遲道:“回房。”

沈凝煙不解,“啊?”

葉昔遲笑了笑,道:“這麽晚了,當然是回房睡覺了,明日一早還要出門呢。”

可是……去睡覺……他拉着她幹什麽呀?他們雖然住在一個院子裏,可還沒有到同床共枕的地步吧。

跟着葉昔遲回了房,沈凝煙才發覺是自己多慮了,張大嘴巴驚訝地看着滿屋子淩亂--

椅子東倒西歪,水壺翻倒在桌面上,水順着桌角灑下,地上滿是被揉成一團的廢紙球,還有屏風後面仿佛被強盜洗劫過的衣櫥……

如果要問這屋子裏還有哪塊地方是幹淨的,那麽就只有……

“公子,這是怎麽回事?”沈凝煙左右看看,吃驚道,“莊裏出內賊了嗎?”

葉昔遲半倚在屏風旁,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道:“那倒沒有,只不過是我剛才回屋找了樣東西而已。”

找什麽東西能找成這幅模樣?沈凝煙疑惑地望着他。

葉昔遲對她的眼神視若無睹,不鹹不淡道:“我困了,先去睡了。阿花,你整理完屋子,也早些去休息吧。”

說罷,葉昔遲不顧她擰成一團的秀眉,悠閑自得地躺在了完好如初的榻上,還不忘放下了簾子。

青色的幔帳仿佛将兩人隔絕在了兩個世界,沈凝煙欲哭無淚地看着滿屋子的狼藉,不由低嘆。

她不過是說了一句實話而已,他至于特地弄一個爛攤子出來給她收拾嘛!

翌日,在葉昔早的相送下,沈凝煙和葉昔遲再次坐上了離莊的馬車。

沈凝煙将這一年所需的銀票盤點好,連同昨夜為葉昔遲整理的幾身衣裳一起放在了座位下的箱子裏。見葉昔遲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由問道:“公子,我們為何不多休息幾日再出來呢?”

昨夜剛回來,不到幾個時辰又要離開,也難怪葉昔早會戀戀不舍地送了他們一段又一段路,直到快出紫影山莊的範圍才折回。

葉昔遲收回目光,緩緩開口道:“晚幾日還不是一樣要離開,早與晚又有何不同呢?”

“公子,你有心事。”

葉昔遲的性子沈凝煙再了解不過了,這一路上他都沒怎麽說話,原因不外乎兩種:要麽就是他在動壞腦筋,要麽就是他心情真的不好不想說話。

照現在這個情況看來,應該是後者才是。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葉昔遲的眼神微黯,看得沈凝煙心底一揪。

沈凝煙道:“公子,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你的嗎?”

葉昔遲的嘴唇動了動,不答反問:“阿花,你如今也有十六了吧?”

沈凝煙一愣,他問這個做什麽?但仍是點了點頭,答道:“是。”

葉昔遲應了一聲,旋即低頭看着腰間那枚琥珀色的玉佩,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細紋,良久,他才輕聲道,似在自言自語:“尋常人家的女子到了你這年齡,也該嫁人了……”

沈凝煙不知道他為什麽好端端的會突然提及此事,但聽他這麽說,心裏還是一急,他該不會是嫌她不聽話要趕她走了吧?

她連忙挪到他身旁,可憐巴巴地将他望着,“公子,昨日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該跟大小姐說你的不是。你、你昨日也已經罰了我了,若是還不解氣,你随便吩咐什麽都可以,洗衣拖地、生火做飯,只要我會的我都去做,不會的我也可以學。我知道我錯了……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葉昔遲詫異地擡起頭,目光中似有不解,“我何時說過要趕你走了?”

沈凝煙把使勁憋出的眼淚硬生生地卡在眼眶裏,茫然道:“那你方才還說……”

葉昔遲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阿花,你想到哪裏去了!現在這種時候,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一定會同意,怎麽還會反過來趕你走呢!”

沈凝煙吸了吸鼻子,順便把眼淚也收回去一些。不趕她走就好,可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麽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

葉昔遲無聲地嘆了口氣,聲音變得飄渺起來,“姐姐如今二十有五,這些年若不是為了我、為了紫影山莊,想必早就已經覓得良人,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了,也不至于像如今這樣,整日為我擔心,我卻除了讓她憂心,什麽忙都幫不上。”

沈凝煙:“公子,你的意思是……”

葉昔遲望向窗外,輕聲道:“其實早在三年之前,爹就有意讓我繼任莊主。你也知道,我們紫影山莊雖無心插足武林,卻總能輕易地在江湖中掀起争鬥。那時姐姐念及我身邊尚無一個可信之人,不放心我就這樣孤身一人出門辦事,便一手攬下了莊內所有的事情,起早貪黑,将山莊打理得井井有條,上下齊心,卻将自己的終生大事抛諸腦後。直到你出現,姐姐才放心讓我出門,可在她的身邊,卻始終無一信賴之人相伴,每每夜深人靜,孤枕難眠,又有多少心事是不為外人知曉的呢?”

沈凝煙知道他們姐弟倆關系好,卻不知這份感情竟然會深到如此地步。

自古以來,容貌與年齡向來都是一個女人最大的資本。葉昔早為了葉昔遲犧牲至此,也難怪葉昔遲會為她擔憂了。

沈凝煙安慰他道:“公子請放心,小姐那麽好的人,他日必會尋到一個對她也好的良人的。”

葉昔遲緩緩起唇,眸中多了一抹柔意,“但願如此。如若不然,我此生定會過意不去。”

“一定會的。”又好像想到了什麽,借着膽子,沈凝煙突然道,“公子心裏可有了中意之人?”

尚處于憂傷之下的葉昔遲并未察覺到她這句話裏的深層含義,不作他想,實話實說:“不曾。”

沈凝煙松了一口氣,心中暗暗得意。可才高興沒多久,又有一個念頭赫然湧上心頭。

他這麽說的意思是不是已經把她忘記了?還是說他那時答應會娶自己,根本就是在敷衍她,所以這些年來從未将她放在心頭?

這樣想着,沈凝煙心裏一陣難受。

卻聽葉昔遲調笑的語氣在耳畔響起,完全不似方才的憂色,“阿花,你為何忽然關心起我的事來,莫不是你……愛上了本公子我?”

沈凝煙啞然,明知他是在開玩笑,可還是忍不住自問,她的表現有那麽明顯嗎?

沈凝煙沒有回答,也不再看他,正打算坐回原來的位子去,卻見葉昔遲先她一步坐到了一旁,将軟榻留給了她,“你昨夜一定沒睡好,現下有時間就多休息一會兒,等到了下一個鎮子,我再叫你。”

“公子……”沈凝煙感激地看着他,可見他的心裏還是惦念着自己的。

葉昔遲的手上多了一本書,随意地翻了兩頁,淡淡地開口,道:“不用謝我。我記得你方才說過要為我洗衣拖地、生火做飯的,若是不養足精神,這些又讓誰去做呢?出門在外事事都要從簡,再招個下人也太麻煩,所以阿花,接下來的日子,可要辛苦你了。”

沈凝煙:“……”她什麽時候說過要謝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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