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下
近幾日,氣候陰晴不定。昨日還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才一夜的功夫,就已烏雲密布,陰雨連綿。
坐在寬敞的馬車裏,沈凝煙撩開簾子。窗外天色陰沉,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潑上了厚厚的一層濃墨,帶着涼意的雨絲争先恐後地蹿入車窗內,細細密密地打在她的臉頰、手背上。
沈凝煙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回頭見葉昔遲正對着一張地圖研究得緊,不由問道:“公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他們出門已有些時日,但山路不比平地,常常走上幾個時辰,才将将翻越一座山頭。這半日下來,也不過行至半山腰而已。
葉昔遲低着頭,柔軟的筆尖在紙上圈圈點點,“早就聽聞江南人傑地靈,風景如畫,我長那麽大還未曾去過,此次出行,倒是很想去見識一番,感受一方風土人情。”
沈凝煙湊過頭去,果然見泛黃的宣紙上,赫赫然寫着“揚州”二字。筆鋒蒼勁有利,又不失隽秀柔美,覆在紙上,仿佛能感受到下筆之人對于江南的無限渴望。
煙花三月下揚州,揚州之美,她也向往已久。從來都是道聽途說,卻一直未曾有幸得見。若非留在葉昔遲的身邊,想必年前便已慕名而去。
“可是公子,我們此行尚有要事在身,不如待完成了小姐吩咐的事情,再去揚州也不遲。”
他說的每一句話沈凝煙都記得,那日葉昔遲那番話的意思,很明白是希望能盡快完成任務,以便早日繼任莊主,這樣葉昔早方能卸下肩頭重擔,安安心心地當她養在深閨裏的大小姐。她了解他的想法,所以才希望能盡全力幫助他。
葉昔遲放下狼毫,輕輕地搖了搖頭,道:“阿花,這你就不懂了。姐姐吩咐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揚州也是非去不可。”
沈凝煙不解地望着他,眨了眨眼睛,道:“為何?”
葉昔遲笑了笑,道:“那日姐姐雖然将此行說得困難重重,但仔細想想,她其實也已經給了我們不少提點。酒樓、歌舞坊、珠寶行……江南民風淳樸,水鄉氣息濃重,諸如此類的商鋪自是随處可見。京城雖熱鬧,卻也不及江南來得惬意清幽。若是能在湖間小築的涼亭之下,煮上一壺好茶,每日再迎來幾位摯交好友,舞文弄墨,談笑風生,過幾回文人雅士之瘾,倒也算得上是一種別樣的享受了。”
怪不得這幾日他總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原來他都已經考慮得這麽周全了。沈凝煙由衷地佩服起葉昔遲來,這似乎是從他們再遇之後她第一次打心眼裏為他深深所折服。
沈凝煙有意無意地往他身邊靠近了一些,側着身子,同他一塊兒斟酌着地圖。兩人挨得很近,身後垂落的發絲交織在一起,一時竟分不清是他的,亦或是她的。
沈凝煙雙手托腮,好整以暇地問道:“揚州離這裏路程尚遠,估摸着不花個十日絕對到不了,那這些日子我們就什麽都不做了嗎?”
手中的狼毫輕輕地在沈凝煙的額角掠過,挑起一根細長的發絲,葉昔遲将去揚州的路線描繪出來,半晌才道:“當然要做。”
“做什麽?”沈凝煙睜大眼睛望着他,漆黑的眼底完完全全地将他的側臉倒映其中。無論看多少遍,他的側臉依舊俊俏如初,臉部線條勾勒完美,輪廓有致,好似多看一眼便會令人窒息。
葉昔遲向她側頭,眼神清明,眸光耀眼,四目相對,仿佛有火花擦出。沈凝煙連忙移開視線,面上有淺淺的紅暈輕浮,胸口也突突直跳。
該死的!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不再被他的美色所迷呢?!
只聽葉昔遲緩緩開口,聲音如沐春風,“既然出來了,當然是盡情地游山玩水了,否則怎麽對得起下那麽大的雨還在外面駕車的司琴呢?”
“……”沈凝煙的眼前仿佛有一群烏鴉飛過。
可憐的司琴,都已經那麽凄慘地在外面駕車了,居然還要在背地裏接受主人的調侃,真真是傷不起啊!
過了許久,葉昔遲忽然道:“對了,阿花,你的家鄉在哪裏,我怎麽從來都沒聽你提起過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初見時葉昔遲問她的問題她沒有回答,以至于留在葉昔遲身邊的這一年多來,葉昔遲幾乎從未問過她以前的事情。此番借着游興,葉昔遲忽然脫口而出,也未曾覺得有何不妥。
沈凝煙本就無心隐瞞,只不過他不問,她也不說罷了。現下聽他問起,她自然也樂意回答,而且,她也總不可能瞞他一輩子吧?
沈凝煙道:“我家住在滄州。”
“滄州……”葉昔遲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淡淡一笑,道,“七年前我也去過滄州。”
七年前……那麽就是……
沈凝煙感覺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試探性地問道:“公子去滄州做什麽?”
葉昔遲抿唇,淡聲道:“提親。”
語畢,見沈凝煙怔愣的模樣,他莞爾一笑,又道:“只是可惜,那家的小姐已有了心儀之人,所以這樁親事并未成功。”
瞎說!他與姐姐的這樁親事雖然确實沒有成功,可他分明還騙到了一個小娘子回去了好嗎!
沈凝煙旁敲側擊道:“聽公子的語氣,似乎很喜歡那家的小姐?”
葉昔遲遲疑了一下,搖頭道:“在此之前,我未曾見過她。”
“哦。”沈凝煙低低地應了一聲,語氣不免有些失落。他滿口都是姐姐,為什麽卻記不得那個他曾答應會娶回家的小女孩呢?
“不過……”只聽葉昔遲話鋒鬥轉,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唇瓣微微揚起了一個極為好看的弧度。
等了半天也不見他繼續說下去,沈凝煙咬唇,問道:“不過什麽?”他的話能不能不要只說一半?他自己不覺得,可聽的人會很難受的好不好!
葉昔遲又是一陣輕笑,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此事不提也罷,橫豎不過是當初的一個戲言,不必當真。”
話雖這麽說,葉昔遲心裏仍是不免遐想,當年那個口口聲聲說喜歡他,要嫁給他的小女孩,如今也應該已經長大了吧?不知道長大後的她,想起當時與自己的一番戲言,又會有何反應呢?若再次相見,她還會不會說出相同的話呢?
不知怎的,葉昔遲忽然被自己的想法給吓到了,頓時啞然失笑。
唔,其實那個小丫頭,也挺可愛的。
***
十日之後,兩人終于到了江南之境。
一路行來,草木青蔥,芳草鮮美,花海、竹林,大片大片的美景交織在一起,接踵而至,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亂。
從書中擡起頭來,葉昔遲見沈凝煙已在窗邊趴了半個多時辰了,不知是什麽那麽吸引她,也不由放下了手裏的書,坐到了她的身側。
感覺到身後的坐墊上似有重物壓下,沈凝煙回頭,砰地一下直截了當地撞上了葉昔遲的胸膛。
葉昔遲下意識地扶住她,溫潤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怎的這麽不小心?”
沈凝煙捂着撞痛的額角嘤咛了一聲,額頭雖痛,卻不及此刻的心跳來得澎湃。他的呼吸盡在咫尺,激得她心神一陣激蕩。
沈凝煙小心地推開他,往旁邊挪了一點,“公子……”
葉昔遲微微蹙眉,似乎不是很喜歡她這樣的舉動,下一刻,他已握住她纖細的肩膀,将她壓到自己胸前,低頭看着她被撞紅的額角,揉了揉,輕呵道:“很疼嗎?”
“不,不疼……”沈凝煙連連搖頭,這下子不光額頭紅了,白皙的臉頰上也現出了點點紅暈。
葉昔遲又揉了幾下,直到确定她真的沒事才放開她,目光望向窗外,“你方才在看什麽?”
沈凝煙定了定神,道:“沒看什麽,只是覺得江南本就風景秀麗,如今又是百花盛開的季節,當真是錦上添花了。”
葉昔遲贊同地點了點頭,打開馬車的門,對着正一心一意地駕車的人道:“司琴,我們現下是到哪裏了?”
司琴道:“回公子,我們已經到了揚州城外,大約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能進城了。”
葉昔遲道:“好,辛苦你了。”
司琴又問:“公子,待會兒我們進城之後,是否先去客棧投宿?”
葉昔遲點頭,“也好,午時将至,等用完午膳我們便四處走走,你也累了一天了,就留在客棧好生休息吧。”
司琴道:“多謝公子。”
坐回車裏,只見沈凝煙以一種無辜外加可憐巴巴的眼神望着自己,葉昔遲頓時一陣惡寒,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阿花,你為何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沈凝煙笑嘻嘻地看着他,“公子,這一路上我也累了,馬車磕得我腰酸背疼的,等吃了午飯,是不是我也可以休息了?”
葉昔遲同樣回以一個笑眯眯的眼神,聲音涼飕飕的,“這是自然。待會兒你先不要吃飯,陪公子我出去走一遭,什麽時候将揚州的商鋪都摸熟了,你就什麽時候再吃飯吧。”
沈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