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引駕的儀仗穿過雍都長街,馬車壓在用花瓣掃灑過的官道上,留下了深深的車轍印,一路浩浩蕩蕩,向雍都以東、孤峰而立的翊山而去。

封禪的日子終于到了。

文清辭與禹冠林,以太醫身份随行。

——就像現代每逢重大活動,便會有救護車守在附近一樣,今天文清辭他們充當的就是這樣的角色。

此時,天還沒有大亮,皇帝正築土為壇既祀乾坤。

前方鐘鼓陣陣、華蓋遮天,好不熱鬧。

不過封禪的事向來和太醫無關,文清辭兩人只用站在人群的最後,安心充當觀衆就好。

“……前朝哀帝生來體弱,對朝堂之事有心無力,還好陛下扶大廈于将傾!”禹冠林撫着胡子贊嘆道,“不但平定內亂,且還興修運河,連接南北,建立萬世之功業!”

說完,忍不住朝着祭壇行了一禮。

禹冠林不但嘴上情真意切,且動作也格外誇張。

為了湊吉時,今早四點多他們便從雍都出發。

古代的車輪沒有橡膠,一路颠簸過來,文清辭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他原本想要趁着這個機會,在後面養養神,但是沒想到年老覺少的禹冠林精神得不像話,并且還有一點話痨。

那邊皇帝正向上蒼報告他的豐功偉績。

這邊禹冠林則喋喋不休地向自己轉述着這一切。

“咦?我記得文太醫你好像就是松修府人士?殷川大運河你總該熟悉吧,就從松修府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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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到名後,一直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文清辭總算清醒了一點。

“……對。”他頓了一下點了點頭,原主的确是松修府人。

“好啊,松修府可是好地方,怪不得會出你這樣的神醫,”他看向文清辭,頗有興致地說,“往後文太醫若有空了,可要帶老夫前去走走看看啊。”

松修府是當朝有名的“藥都”,身為太醫的禹冠林,想去那裏看看也很正常。

文清辭笑着應了下來。

不知不覺已到辰時,太陽也升至翊山之巅。

還未融化的皚皚白雪,被朝陽鍍上了一層金箔,遠望的确震撼人心。

而前方的人群,也漸漸地清晰了起來。

“哎……感覺三皇子要撐不住了。”禹冠林有些突兀地說。

文清辭順着他的視線向前看去。

一身紅衣的三皇子面如金紙,站在那裏搖搖晃晃。

理論上來說,三皇子的禁閉還沒有結束。

但是封禪這種大事,所有皇家子弟都得來,皇帝終于暫時網開一面,将他給放了出來。

“三皇子的傷還沒有痊愈,能挺到這個時候,已經很不容易。”文清辭的話非常委婉。

前陣子三皇子挨了不少板子,要不是他身材偏胖并且有肉擋着,恐怕難以熬過這一遭。

封禪已經進行了兩個小時,三皇子站得渾身直冒冷汗,幾次踉跄着差點倒地。

擔心他驚擾聖駕,忙有太監湊過去将他扶住。

禹冠林擡頭看了看天說:“再過半盞茶時間,便能休息了。”

封禪大典環節衆多,不只受了傷的三皇子,皇帝自己還有那些上了年紀的老臣也是會累的。

果然,禹冠林說完後沒多久,前方便傳來陣陣鐘鳴,

典禮暫休,衆人原地休息。

文清辭正想坐回馬車補補覺,轉身便被人叫住。

“文太醫——”

來人身着紫色華服,撚着佛珠,看起來五六十歲,身材偏胖一臉的富态。

“這位是中書侍郎葛德湫,葛大人。”禹冠林笑着提醒道。

文清辭腳步一頓,轉身向來人行禮:“見過葛大人。”

“哈哈哈,文大人快別這麽客氣。早就聽聞您大名,沒想今日終于有緣見面。”葛德湫快步走了上來,順帶着極其熟稔地拍了拍文清辭的肩膀。

文清辭有些小潔癖,不喜歡旁人輕易碰觸自己。

他下意識将肩膀向後移了一下。

這一點細微的動作,葛德湫并沒有注意到,但全都落在了不遠處的謝不逢眼裏。

少年腳步一頓,站在原地朝這裏看了過來。

“文先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葛德湫繼續感慨着,“今日一見,才知您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這眉間朱砂更是長得更是絕妙啊,一看便頗有佛緣。”

這人在恭維自己。

文清辭只能硬着頭皮道:“您謬贊了。”

“诶,哪有哪有!”葛德湫擺手說,“實不相瞞,我今日找文先生,也是有一事相求。”

文清辭略為疑惑地朝他看去。

……中書侍郎有事求自己一個太醫?

“這不,正巧家人近來身體有些不适……今天有幸在翊山遇到文先生,便想問問您有沒有時間,到寒舍坐坐?”

葛德湫滿面紅光,哪裏像是家人生病了的樣子?

顯然他是在以此為名,和自己套近乎。

文清辭雖然一直待在太醫署裏,但是他的大名早就傳遍了整個雍都。

往日見不到面也就罷了,今天好不容易遇見一次,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想來認識他這個“皇帝的親信”。

文清辭正想編一個理由拒絕葛德湫,可對方卻像猜出了他的想法似的轉身向禹冠林看去,并半開玩笑地說:“院令大人,怎麽不引薦引薦?”

“葛大人可真是擡舉我了,”禹冠林忙上前行了個禮,他撫着胡須笑道,“我自然也想引薦,但眼下無論是陛下那裏,還是蘭妃娘娘的身邊,都是不能缺人的。再是神醫,也分身乏術啊!”聽這語氣,禹冠林和葛德湫應該是老朋友了。

葛德湫撚佛珠的那只手一頓。

太醫既能頻繁出入皇宮,又常與皇帝、嫔妃們打交道,是極其特殊的存在。

以請太醫回府看病為名,與他們拉近關系,早就是雍城達官貴族們默認的社交手段。

甚至禹冠林自己,都沒有少借機收禮,或者幫人“牽線搭橋”。

所以他今日怎麽替文清辭推脫起來了?

“……的确的确,”禹冠林将皇帝拉了出來,葛德湫只好将疑惑暫時埋在心中,“既然如此,那便等文太醫忙完這一陣再說吧。”說着,又習慣性地拍了拍文清辭的肩。

被拒絕後,葛德湫仍不願意走,繼續站在這裏和文清辭寒暄。

不遠處的謝不逢,緊緊地蹙起了眉。

葛德湫搭在文清辭肩上的那只手,在他看來簡直礙眼至極。

謝不逢的視線,忽然轉向一邊——

翊山腳下站得最難受的人,當屬傷還未愈的三皇子謝引商了。

鐘聲一響,他便想找個地方趴着歇歇。

但奈何他受傷太重,稍微一動渾身都痛,只能在太監的攙扶下慢慢地向前挪動。

注意到謝不逢的目光,三皇子忍不住咬牙在心中道:『看什麽看?下一個就是你!』

『本宮能有今日,全都是你害的,總有一天,你會加倍償還——』

償還?

聞言,少年不屑地笑了一下。

謝不逢的視線,緩緩落在了三皇子的腿上。

他的腿有些跛。

板子雖然是打在臀背上的,但牽一發動全身,受傷之後整個人的活動,都會因此變得艱難起來。

顯然三皇子不久之前才摔了一跤。

謝不逢垂眸緩緩地笑了一下,突然朝三皇子所在的方向而去。

下一秒,便與對方擦肩而過。

輕輕一下,本就跛着的三皇子,立刻失去了平衡。

“哎呦——”

“殿下?!”

伴随着一陣重響,被太監艱難攙扶着的三皇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下意識用手肘,撐在了身前。

“啊……疼疼疼!本宮的胳膊……”三皇子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叫了起來,惹得周圍人全将目光向他投去。

小太監試着想要将他拽起來,但奈何三皇子的體重擺在這裏,他用了吃奶的勁,也沒能将地上的少年那挪動半分。

這個時候,謝不逢早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哎……疼死我了!快,快來看看本宮的胳膊啊!”三皇子生怕自己的胳膊真斷了,捂着那裏一個勁地哀嚎。

侍衛們連忙湊上前将他扶了起來,并跑去傳喚太醫。

遠遠地看了那裏一眼,禹冠林便轉身對文清辭說:“我這把老骨頭,怕是看不動三皇子的傷了。還是由文太醫去瞧一瞧吧。”

禹冠林日常總以這樣的理由,将自己的活給別人推。

但是今天,被葛德湫困在這裏的文清辭,卻很需要他的“幫忙”。

“是,禹大人,”文清辭轉身向葛德湫行了個禮說,“抱歉葛大人,三殿下那裏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煩,我要去看看他。”

“當然當然,”葛德湫終于向後退了半步,他朝文清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文太醫快去忙吧,我們改日再聚!”

文清辭轉身帶着藥箱,朝三皇子那裏走了過去。

恍惚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好像看到了謝不逢的身影?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錯覺。

三皇子這一摔,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轉眼周圍的人全将視線落了過來。

他們看的并不是正龇牙咧嘴叫個不停的謝引商,而是文清辭……

晨間金光吻落,為文清辭的身體,鍍上一層金邊。

他如從廟宇壁畫上走出的人物般精致、不食人間煙火。

或是欣賞,或是鄙夷。

衆人正以各色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這過分位年輕的太醫。

早知道就不撞謝引商了。

注意到這一切,謝不逢的心中,忽然多了幾分不悅與懊悔。

仿佛獨屬于自己的羊羔,被別人動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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