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皇子的手肘蹭掉了一塊皮,上面還沾了不少的灰,看上去頗為可憐。
在現下的時代,大部分人都沒有“消毒”的概念,但是文清辭卻格外在意。
他從藥箱裏取出一瓶特質藥酒,用棉花在裏面浸了一下,接着便拿它輕輕在三皇子的傷口周圍消起了毒。
“嘶……疼疼疼!”少年目眦欲裂,胳膊也跟着抖了起來,聲音裏沒幾分底氣,“這是什麽東西?!文,文清辭,你是不是在存心整本宮?!”
經歷了上次的事情之後,三皇子對文清辭是又恨又懼。
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躲避對方的動作。
“若不及時清理幹淨的話,傷口很可能會發炎。”文清辭如沒有察覺到一般,一邊替三皇子清理傷口,一邊淡淡地解釋道。
三皇子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文清辭說完才意識到,傳統醫學裏是沒有“發炎”這個概念的。
他不知怎麽解釋,索性輕輕地笑了一下不說話了。
見狀,三皇子愈發堅定地認為文清辭是心懷不滿,在故意整自己。
“……那個禹冠林呢?把他叫過來,給本宮處理傷口。”少年四處張望,尋找着老太醫的身影。
末了,還不忘替自己挽尊道:“本宮…額,本宮只是想找個熟悉本宮傷勢的人過來而已。”
聞言,周圍人紛紛變了臉色。
這時換人,對太醫而言無疑是一種羞辱,文清辭能忍嗎?
少年一邊嘴上犟着,一邊文清辭碰他一下,便覺得對方好像要殺了他自己似的,在這裏抖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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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辭裝作沒看到似的笑道:“如此小傷,便不用勞煩禹大人了。”
“本宮想換太醫,還需別人允許了?”,三皇子既嫌棄又恐懼,說着說着,音量又大了幾分。
站在一旁的二皇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看了過來,聽到這裏,本就不耐煩的他終于狠狠地瞪了謝引商一眼,咬着牙警告,“吵死了,給本宮安靜一點!”
“哦…哦……”三皇子像是終于想起這是什麽地方似的,讪讪的閉上了嘴,就連痛呼的聲音都小了一點。
文清辭向來是一個懶得和小孩計較的人。
更別說三皇子這一摔,正好将自己從葛德湫手下解救出來,他感激還來不及呢。
待三皇子安靜下來,文清辭便給他的傷處敷上藥,接着将繃帶環疊繞紮在了少年手臂上。
他的動作熟練,且無比仔細,完全沒有公報私仇的意思。
一心處理傷口的文清辭沒有注意到。
站在旁邊的二皇子,也在觀察着自己。
謝觀止身邊的太監向來有求必應,将這位殿下,高高地捧在手中。
那天在寧和殿上碰過面後,二皇子身邊的人,就将有關文清辭的所有傳聞,不管真假全都搜集了起來,一個個講給了他聽。
無論是“醫毒并用”“仙面羅剎”這種常見的,還是他在亂葬崗挖屍解剖這種一看就很離譜的傳聞,二皇子全都聽了個遍。
而在此期間,文清辭正好将芙旋花丹奉給皇帝,一躍成為太醫令。
雍都人人稱贊他用藥如神。
……所以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不知不覺中,二皇子竟被那些江湖傳聞,勾起了興趣。
“好了,殿下,”文清辭重新站直了身,一邊将剩餘繃帶放回藥箱,一邊耐心叮囑道,“只是皮外傷而已,記得傷口切莫沾水。”
三皇子立刻将手收了回來,恨不得離這個太醫越遠越好。
文清辭輕輕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并不在意。
“對了,傷口恢複期間,記得提醒殿下少食辛辣刺激性的食物。”走時,他還不忘給三皇子身邊的小太監叮囑兩句,這才回到原位。
周圍默默打量着文清辭的人,終于将視線收了回來。
“……三皇子将捕獸夾帶入宮中,捅出了天大的簍子,早被陛下厭棄,文清辭竟然還如此仔細地替他處理傷口?”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沒看禹冠林那個老狐貍,連過來裝裝樣子都不願意嗎。”
“何止呢,看三皇子那态度,簡直是在沒事找事。我要是文清辭的話,直接甩手不幹了,管他受沒受傷!”
“……據說文清辭對大皇子也挺不錯的。”
“所以他究竟圖什麽呢?”
對面的人聳了聳肩,随口回答道,“誰知道呢?大概壓根就不在意這些吧。”
幾人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全都落入了謝不逢的耳朵裏。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少年緊緊地抿住了唇,琥珀色的眼眸中,難得透出了幾分迷茫。
文清辭永遠滿目悲憫,無怨無怒。
溫柔的有些過分。
面對謝引商近乎直白的挑釁,都能無動于衷。
……如此過分的溫柔,又何嘗不是一種冷漠與危險?
可自己竟差一點為他所迷惑,沉入這片布滿了洶湧暗流的寒潭。
“今聖臨翊地,築土為壇以祭天①,以報天之功!再慰先賢,以告故之恩……”禮部尚書的聲音響徹整座翊山。
祭地的吉時還未到,照禮部安排,一行人要先去向山腳的“忠賢祠”祭拜功臣、名士。
與祭天時不同,嫔妃、命婦也一道前往此處。
大典在祠內舉行,文清辭和禹冠林緊随其後,也跟了進去。
《扶明堂》裏,曾簡單提到過這座忠賢祠,但文清辭也是到了才知道,原來它并不是一棟普通建築,而是開山鑿壁建成的巨型石窟群。
忠賢祠天初十年便開始修建,直到去年才建成,工期長達十五年之久。
石窟內高大約十米,滿是壁畫與雕塑。
陣陣鐘鼓,在石窟之內回蕩。
文清辭所處之處,繪滿了洶湧的波濤。
一片碧藍撲面而來,恍惚間他竟生出将下一秒自己就會被那潮水吞沒的錯覺。
忠賢祠的整體風格華麗而大膽,不同于這個時代任何建築。
要不是來這裏,文清辭還真不知道,當今聖上竟然還有如此的藝術追求。
等再過幾千年,忠賢祠絕對會成為這個世界的知名景點。
想到這裏,文清辭忍不住擡頭多看了幾眼。
“這幅壁畫,畫的就是殷川大運河,文太醫應該很熟悉吧,”見他擡頭觀看,禹冠林興致勃勃地介紹道,“哦,對了。前面的塑像是蘭妃娘娘的父兄,他們背後畫着的,是當年的河工。”
說到這裏,老太醫還不忘感慨一番:“這些全是修造運河的功臣啊——”
文清辭迅速将視線從壁畫上移開,順着禹冠林所指,朝塑像看去。
蘭妃的父兄?
聽到塑像和女主有關,文清辭立刻來了精神。
怪不得《扶明堂》裏沒有提到過這兩個人物……原來他們早就死了!
文清辭現在覺得,與一個話痨同游,還是頗有意義的。
不等他問,禹冠林便将這背後的故事講了出來:“蘭妃娘娘的父親,原是工部尚書,殷川大運河最初就是由他主持設計修建的。哥哥則是将作大匠,也參與了此事。”
禹冠林的故事講到這裏便戛然而止。
說完,他便随着人群一道,繼續慢慢地向前而去。
等等,還沒說他們是怎麽死的呢!
文清辭頓了頓,忍不住追問道:“所以這兩位大人,是……”
禹冠林像是猜出文清辭要問什麽似的,老太醫笑了一下打斷了他的話,“蘭妃娘娘在家中排行最幼,當年尚書大人已經八十有餘,是老死在雍都的,至于蘭妃娘娘的哥哥……”禹冠林略為遺憾的嘆了口氣,“他主要負責修建辰陵,是過勞而終,也與運河無關。”
“如此……”文清辭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遠遠看到,一身華服的蘭妃,在貼身侍女的攙扶下,朝着那兩尊雕塑行了一個大禮。
她的表情凝重,略顯哀傷。
“蘭妃娘娘,老爺和公子早登極樂,您也切莫太過傷心……”明柳一邊小聲安慰,一邊提醒,“今日大典,萬萬不可被陛下看到您過分悲傷啊。”
祠中火光明明滅滅,将她的目光映得晦暗不明,恍惚之間,背後五彩壁畫,都多了幾分陰森之感。
蘭妃深深地看了雕塑一眼,咬着牙說:“走吧 。”這才由明柳扶着,低頭向前而去。
這一幕,正巧落入了文清辭的眼中。
他頓了頓,也将視線移開。
……蘭妃方才想到了什麽,怎麽會露出這樣的目光?
謝不逢的瞳色,繼承自蘭妃。
她那從未有過的冰冷眼神,令文清辭下意識想起謝不逢,并在人群中尋找起了少年的蹤跡。
隔着香爐裏的袅袅紫煙。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彙。
文清辭頓了一下,緩緩地朝謝不逢露出一抹微笑,權當打招呼。
可他沒有想到,下一刻少年便冷冷地将目光移了開來,直接無視了自己的存在。
謝不逢渾身寫滿了戒備與冷漠,竟比初遇時更甚。
作者有話說:
西北風今天耍的酷,都是明天要流的淚。x
①出自《史記》,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