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極樂鳥(三)

宋笙除了經營薄暮這一家酒吧, 另外還在A市開設有一間舞房,組建了一個舞蹈工作室。

舞房偶爾會對外招收學生,工作室則經常會接一些編舞工作。

宋笙在三十歲以前一直是工作室的負責人, 三十歲之後就退居了二線,将工作室交給了另一位夥伴。

只有遇到一些特殊情況時, 他才會出面。

當然,工作量少了,他平時依舊會去舞房練練舞, 就和七年前一樣。

第二天中午簡單吃完午飯, 看他準備了一身行裝, 江程靠在牆邊問:“去練舞?”

即使四年沒怎麽見面,他依舊對宋笙的習慣記得非常清楚。

“嗯, 你呢,今天有什麽打算?”宋笙一邊随意地問, 一邊對着鏡子将頭發紮了起來。

今天要練舞,會出汗,所以他沒有化妝, 一張素淡的臉卻依舊漂亮得驚人。

江程走到了他的身後,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而是忽然問:“今天那麽熱,不紮丸子頭嗎?”

宋笙一頓, 對着鏡子看了他一眼。

江程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一雙淺咖啡色的眼睛只專注地凝視着他:“我記得你以前夏天經常會紮那種發型。”

“确實。”宋笙揚唇, 溫柔地說。

“我來幫你。”江程低聲道。

宋笙未來得及阻止,江程已經不由分說, 動作輕柔地将他剛紮上去的發帶扯了下來。

一頭長發将将落下, 就被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捧住。

于是宋笙也不再開口說什麽了——大部分時候, 他都是一個極其随和的人,對着江程更是如此。

江程的手指在宋笙的發絲間穿梭起來。

宋笙靠在椅背上,安安靜靜看着他。

江程這個人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會非常認真,七年前就是這樣,如今亦沒有絲毫改變,而這張冷淡卻認真的臉也總是粉絲們津津樂道的大熒幕藝術品。

手掌翻轉,手指纏繞,他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偶爾指尖會觸碰到宋笙的頭皮,卻也一觸即離,難以捕捉。

在一遍一遍梳理宋笙頭發的過程中,他幾乎沒有讓宋笙感受到拉扯的疼痛。

宋笙任由他操作,饒有興致地觀察了會兒他的動作,問:“四年裏有交過女朋友嗎?”

江程的動作停了停。

他擡眸瞥了瞥宋笙,嗓音低沉:“為什麽這麽問?”

“你很熟練。”宋笙語氣含笑。

江程抿了抿唇,道:“沒有,沒談過。”

頓了頓,他又說:“我之前客串過一個理發師,學過一點。”

他順順利利紮完了一個丸子頭,全程的動作都保持着與他外表所不相符合的柔和。

紮完了,他對着鏡子看了看宋笙,大概是覺得挺滿意,那張萬年冰川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昨天你說的老煙槍角色也是客串?”宋笙打量了眼自己後腦那團丸子,“我沒什麽印象。”

“我演的主角你就有印象?”江程反問。

宋笙起身,笑着柔聲說:“你主演的電影,我都找時間去看過。”

江程定定地看着他,沉默兩秒,語氣莫辯地問:“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可以帶你去首映儀式,你不用花錢去看。”

宋笙失笑:“為你增加些票房不好嗎?我不差這點錢。”

更何況,後來那四年裏他們的聯系本來就少了,宋笙又怎麽可能為了幾張電影票特地去打擾江程?

這種事他們彼此都知道,宋笙也不必再多說。

他拿起一旁的墨鏡和背包:“好了,謝謝你的丸子頭,我要出門了,備用鑰匙給你放在了餐桌上,你出門前記得帶着。”

江程卻忽然跟了上來,道:“我今天沒別的事,跟你一起過去可以嗎?”

宋笙一怔,有些訝異:“就看我練舞?那會很無聊。”

“沒關系,”江程淡淡道,“我已經很久沒看過你跳舞了。”

舞房離宋笙的公寓不遠,路上不堵的話,開車過去也就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

宋笙和江程一前一後經過舞房走廊時,引起了不少注意。

一來是宋笙那如今已經很少見的丸子頭,十分亮眼也十分可愛,有些人是最近兩年才認識宋笙的,甚至不敢相信宋笙竟然還能紮這麽俏皮的發型。

二來則是江程——當然,今非昔比的影帝先生為了不引起多餘的騷動,出門總是做了全副武裝,昨晚用過的黑色口罩繼續戴上,鴨舌帽則是借用了宋笙的。

只是臉雖然擋得嚴嚴實實,身材卻擋不住。

那是與宋笙修長優雅身段所不同的高大結實,實實在在的男性荷爾蒙一路散發出來,即使他氣場冷淡,依舊擋不住四周熱烈好奇的目光。

今天不是周末,學生不多,大部分都聚集在第一、二間練舞室。

而在第三間練舞室享受二對一單獨教育的那名學生,身份就有些特殊了。

他穿着寬大的T恤,頭上綁着一根發帶,練得大汗淋漓,一張精致好看的臉上滿是糾結,正是如今正在迅速蹿紅的男愛豆孫年。

餘光注意到宋笙路過,孫年立刻眼睛一亮,停了下來,喊道:“笙哥!”

江程跟在宋笙身後,見宋笙停下了腳步,眼眸一轉,冷淡的目光就落在了孫年的身上。

他眯起了眼。

練舞室中的三人一時沒注意到他,兩名舞者朝宋笙打了聲招呼,孫年則直接跑了過來甜甜地喊了聲:“笙哥你來啦!”

宋笙笑着問:“練得怎麽樣了?”

孫年就好像小孩子見到長輩一般,原地撒起了嬌來:“這編舞太難了!練了好幾天了還是記不住動作!對了對了,我跟兩個老師商量了下,有些動作還想改改,就是暫時還沒什麽頭緒……”

孫年以前就在他們舞房裏學舞,選秀出道後依舊時常跑來他們這兒,是他們這裏的熟人。

這次他為了新歌找上了他們,最開始是想請宋笙編舞,但宋笙前段時間比較忙,就将這份任務交給了兩位夥伴。

孫年抱怨道:“笙哥你最近忙完了沒啊,幫我一起來想想呗……”

他一邊說着,一邊狐疑地瞅着宋笙身後的江程,總覺得有些眼熟,一下子又沒認出來是誰,只本能地泛起了一層危機感,伸手直接想往宋笙的肩膀上搭去:“笙哥……”

兩名舞者走了過來,為難道:“笙哥,有一段編舞可能是需要你幫點忙。”

宋笙往裏頭走去,孫年搭上去的手臂頓時落了個空。

他僵了僵,讪讪地收回了手,幹咳兩聲,又瞄了瞄巋然不動,疏離到讓人不敢随意靠近的江程,撇撇嘴,扭頭就跟在宋笙的屁股後頭跑了過去。

宋笙好像絲毫都沒察覺到方才孫年的動作,柔和地問:“怎麽說?”

兩名舞者拿出手機,把他們排過一遍的舞蹈放給宋笙看。

宋笙垂首,仔細審視。

幾個人聚在一起的時候,江程一步一步走進了練舞室,靠在了牆邊。

雙手插在褲兜裏,雙眸只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宋笙。

他微微歪了下頭,就這窗外照射進來的夏日陽光,無聲無息地将視線沐浴在了那道修長的身影之上。

宋笙看完了一段編舞,微一思忖就指出了幾處問題,他畢竟比兩名舞者多幾年編舞經驗,提出的建議讓兩名舞者醍醐灌頂,瞬間有了思路。

而孫年只一個勁在旁邊說:“笙哥你就來幫幫我吧!”

他看着宋笙的眼神可謂是毫不掩飾的熱情似火,兩名舞者登時清了清嗓子,尴尬地挪開了眼,想當做什麽都沒聽到。

其實宋笙身邊從不缺對他熱情的男性,孫年以前在他們這兒學舞時就特別喜歡黏着宋笙,只是在選秀出道後,他的這種追求就有點肆無忌憚起來。

難道是有了粉絲有了流量,突然就有了底氣,覺得宋笙會更在意他?

然而宋笙的身邊,從不缺地位超然的追求者啊。

更何況愛豆在娛樂圈內的定位不同于歌手或者演員,孫年這麽一頭熱地追宋笙,也不怕未來讓自己粉絲遭遇塌房?

兩名舞者對視一眼,搖搖頭。

孫年沒有給宋笙開口的機會,賣力地撒嬌:“笙哥,這次單曲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你就幫幫我好不好?等最近忙完了我請你吃頓飯?我有一個朋友家裏是開高級海鮮餐廳的——”

孫年在這邊說着,一道腳步聲忽然靠近,緊接着,冷感又漫不經心的嗓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你現在還接編舞嗎?”

話語被突然打斷,孫年噎了噎,不滿地回過頭去。

宋笙側過身,見江程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笑了笑,回答:“不太接了。”

孫年聽到這話,對江程愈發不滿——他費了那麽多口舌,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一句話又讓宋笙有了拒絕的借口!

江程卻無視了孫年不高興的視線,直截了當地問:“不太接就是偶爾還是會接?”

他雙手插着褲兜,看着宋笙道:“《舞動星河》欄目組導演最近來找過我,想讓我上一期節目,我還沒考慮好要不要答應——如果我答應的話,你能幫我來編舞嗎?用的曲子是《極樂鳥》。”

宋笙一怔。

孫年和其他兩名舞者也是一愣。

語罷,江程瞥了眼孫年,冷冷的聲音隔着口罩傳出來:“近期就要錄制,很急,如果答應的話,編舞需要馬上就開始。”

孫年反應過來,黑了臉道:“等等,請問你是誰?是我先問笙哥的诶,半路截胡不太好吧?!”

兩名舞者卻一個激靈,震驚地對江程道:“等等,你是——”

《極樂鳥》是一首經典電影插曲,同名電影《極樂鳥》則是一部著名的文藝片,亦是新晉影帝江程當年的出道作,甫一出道就驚動全國——

作為宋笙的多年好友,他們更知道在那部電影開拍之前,宋笙曾将江程帶在身邊一年多,教那個當年尚且青澀的男孩跳舞。

而此時他們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聲音——

江程伸出修長的手指,微微一勾,扯下了口罩,露出了那張俊美至極,幾乎全國人都認識的臉。

孫年定住了,他呆了呆,臉上浮現出錯愕、不敢置信,臉色則由白變青,由青變紅。

他抖着嘴唇,話語卡在了嗓子眼裏。

江程冷冷地回答他:“你好,我是江程。”

——江程!真的是江程!

兩名舞者激動地捂住了嘴——江程昨天才在金幕獎頒獎典禮上接過了影帝獎杯,今天竟然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他們扭頭看向宋笙,一瞬間好像有無數話語想問。

江程當初拍完《極樂鳥》後就沒怎麽來過舞房,他們當中有人後來變成了江程的粉絲,試探地問過宋笙。

頭兩年宋笙還笑着說江程忙着拍戲和宣傳,後來宋笙就坦言兩人已經不怎麽聯系。

宋笙都這麽說了,大家自然也不會再多嘴,畢竟人與人之間本就是來來去去,交情能否一直維持下去也都看緣分,他們只恨當年江程來舞房時,他們沒能未蔔先知上前去要簽名!

可如今看來,這兩人不僅有聯系,聯系還非常緊密?

——不然這時候本該趁着勢頭洽談更多資源合作的影帝,怎麽會悠閑地陪宋笙來這裏?!

宋笙無奈地笑了笑。

他可從未騙過人,不過他也不想解釋太多,眼下這個情況更讓他頭疼。

孫年已經被吓得臉色慘白,他弱弱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系,公平競争?”江程面無表情地說,将以勢壓人這事做得十分理直氣壯。

而公平競争四個字被他這麽冷漠地說出來,孫年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他欲哭無淚道:“不不不,其實我的舞編得差不多了,剛剛笙哥提的建議我們改掉應該就沒事了!笙哥你幫江老師編舞去吧!”

江程繼續用面無表情的臉說着聽似客氣的話:“這得由他決定,好像也不是由你說了算的。”

孫年快裂了,他急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帶着點哭音朝宋笙求助:“笙哥……”

“不要讓他為難,”江程冷漠地提醒,“讓他按自己的意願做決定就可以,不用替我強迫他。”

這句話猶如暴擊,孫年臉一綠,恨不得當場去世。

兩名舞者也驚呆了,一問一答之間,江程明明說得挺冷靜,甚至沒什麽語氣起伏,可愣是讓人感覺仿佛身處寒冬臘月,冷得瑟瑟發抖。

宋笙揉了揉額頭,嘆了口氣,道:“葉子,老餘,剛才我說的那幾點你們試着改改,不行再來問我,或者問阿青也行。”

阿青就是工作室現在的負責人,是和宋笙一樣有着同樣多舞蹈經驗的前輩。

兩名舞者連連點頭,宋笙看了江程一眼道:“你跟我來。”

……

走廊盡頭的練舞室是不對外開放的。

今天這間房間裏沒有其他人,宋笙等江程跟他一起走進來後,關了門就探究地問:“你怎麽了?”

江程問:“他是誰?”

宋笙随口答:“阿年。”

江程又問:“阿年是誰?”

江程的問題近乎有些無理取鬧,宋笙卻還是心平氣和地回答:“孫年,選秀出道的愛豆,出道才一年,你沒聽說過也正常,江程,你到底想問什麽?”

宋笙對孫年沒有什麽偏愛,最開始認識的時候覺得孫年學舞認真,特地關照過,可在察覺到孫年的異樣之後,他就拉開了距離。

當然,對方不說,宋笙亦不會特意放到明面上來戳破。

那個孩子年紀還小,行事沖動,有些沒頭沒腦。

保持距離,讓他的大腦冷靜下來,他自然會看清楚宋笙的拒絕,等到這一段時期過去,也自然會回歸到自己該走的道路上,從頭到尾并不需要宋笙過多的參與,這亦是宋笙留給他的體面。

宋笙也根本無所謂江程剛才對待孫年的态度。

或者說,無關的人會有什麽感受不關他的事,他的溫柔不至于多到無處可放。

他只是有些在意江程的狀态。

江程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你和他很熟?”

“他很早以前就來我們舞房學習舞蹈了。”宋笙的視線更為探究。

江程忽然問:“有我早?”

宋笙一愣。

陽光從玻璃窗外直射進來。

江程正對着窗戶,那束耀眼的陽光直直照射在了江程的眼睛上。

他仿佛絲毫都不覺得刺眼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宋笙,而光斑亦将他這雙形狀好看的眼睛照得清晰,每一處細節都沾染了異常柔美的光暈。

可即使陽光如此溫暖,溫度如此灼熱,江程與生俱來的冷感依舊沒有消退絲毫,甚至在這種光線的化合作用之下,增添了一份邪肆的侵略性。

他看着宋笙,一字一句地問:“有我早嗎?”

宋笙回了神,眯了眯眼,說:“沒有。”

“也是,”江程的嗓音很輕,那一點都沒挪動過的視線卻召顯着這場無聲的拉鋸并沒有結束,“我不記得七年前來這裏時有這號人物。”

他歪了歪腦袋,又問:“你叫他什麽?”

宋笙沒有再回答。

他看着江程,陷入沉默。

練舞室安靜了下來,沒有絲毫的聲息。

陽光靜靜地灑落在一隅,光束中,晶瑩的塵埃上下浮動。

江程垂眸看着宋笙,宋笙亦擡頭注視着這個男人。

在這場漫長的、無聲的對視之中,宋笙的眉目逐漸柔和下來。

昔日的男孩如今變得令人捉摸不透。

不過或許是他在宋笙面前并沒有砌上那堵面對外人用的牆,宋笙用這片刻凝視的時光,有幸從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之中,隐隐領會到了他不悅的緣由。

宋笙無奈地,帶着點歉意地喚道:“阿程。”

沒錯,七年前,他還是這麽叫江程的。

只是四年的時間有些長,他一時沒能徹底回到兩人往日相處時的狀态。

他對孫年的稱呼是他對所有熟人都會有的習慣,可他忘了,江程亦是他曾經非常熟悉的人。

宋笙的這聲輕喚出口,江程的表情就變了。

他上前一步,從光束之中離開。

光影變幻,宋笙的眼睛一下子沒能适應,有那麽一會兒,他覺得江程的神情有些幽暗晦澀。

江程的腳尖幾乎與宋笙碰觸上。

他與宋笙之間的距離,也急劇拉近,近到呼吸幾乎能彼此交融。

江程的嗓音輕到近乎呢喃:“再叫一次?”

宋笙表情微動,內心柔軟了下來。

他忍不住擡起手,揉了揉江程的腦袋,溫柔地喚道:“阿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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