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破家亡

熾夏七月,戰火紛飛人心燥亂的蘇城,格外悶熱。

黎明時分的偏巷深處,彌漫壓抑與濃重的血腥氣息,喬绾跪坐在地上,懷裏抱着母親已經冰冷的身體。

她身上白緞繡菊花的小衫和天青色長裙已經髒亂不堪,哭聲低弱悲戚。

守在旁邊的軍裝老副将看的都心酸,他回頭打量一眼巷口,蹲下身試圖安撫她。

“绾小姐,現在不是傷心欲絕的時候,城破了,咱們快趁亂逃出去才是正經!五姨太即便是還在,也定然不願看你落在仇人手裏受苦。”

喬绾何嘗不知她現在應該振作,只是相依為命的母親就在前一刻死在她懷裏,她如何能鎮定下來。

她忍了忍,側了側頭,哽咽道,“吳叔叔,你們不必管我,且自顧逃命去吧。”

帶着我也是拖累,這句話她不說,大家也都明白。

她難受的垂下頭,輕輕貼住母親冰冷的額頭。

看懂她的意思,幾個老将紛紛對視一眼。

吳副将咬了咬牙,“绾小姐,大帥府此時定然淪陷,大帥和兩位少爺也生死未蔔,我們本是拼着老命想為大帥保下唯一的骨血。”,他頓了頓,看了眼一屍兩命的五姨太,沉郁道,“眼下我們已辜負大帥的一項囑托,若是連保你平安這一項也不能完成,又哪有臉在九泉下追随大帥。”

喬绾又痛又急,她自幼嬌養性子溫軟,也說不出什麽重話,只咬着牙哭道,“大帥都到了九泉下了!你們還聽什麽軍令,我本也不是顧家血脈,還管我做什麽,你們走!”

吳副将老臉鐵青,猛地站起身,低聲道了句,“绾小姐,對不住了!”

不等喬绾擡頭,他擡手一擊敲在她頸窩,一把接住軟綿綿倒下的身子,轉身背在背上。

“老吳,你……”

幾人腳步匆匆繞着僻巷往外走。

“她雖說不是大帥的骨血,可到底是咱們看着長大的,無論如何也不能不管她,走吧。”

“如今咱們自身難保,帶着她未必就是對她好。”

“世道亂,绾小姐生的這副模樣,沒了大帥府撐腰,落在哪兒怕都不好過。”

“管不了那麽多了,西北季軍正在掃蕩,顧家人定然都逃不了,救她離開蘇城,我們也算仁至義盡,以後的日子,端看她的命了。”

此時,五進大院的顧帥府內,湛藍軍裝的季軍翻天倒地的折騰,恨不能挖地三尺将值錢的寶貝和槍支彈藥都搗鼓出來。

唯一齊整的四方正堂,被季軍圍的鐵桶一般。

原本被戰火侵襲的院子,眼下打掃規整的幹幹淨淨,像是萬事俱備,正等着迎接它的新主人。

嘈雜的寂靜中,突然自院門外傳來齊整的軍靴「嚯嚯」聲,伴随着低低的笑鬧交談。

一行人陸續跨進院門,為首的人靛藍軍裝身長九尺,步伐穩健猶如閑庭卻步,壓低的軍帽遮住了他眉眼,通身冷冽寡漠的氣壓十分逼人,唯有叼在唇角的煙,星火點點,為他添了三分煙火氣。

跟在他身後一左一右兩個少年,嘴裏喋喋不休推推嚷嚷。

“這仗打的酣暢,姓顧的老貨不愧是雄霸西北十多年的地龍,折了咱們幾萬人才得了手。”

“姓韓的,別得意太早,這份兒損失,傳回寧安,瞧大帥怎麽罰你,嘿嘿。”

“去去去,老子攻破顧老匹夫的老巢,那是大功臣,大帥只有賞的!”

“算不算功臣,得看九爺怎麽報,若不是九爺槍法神準,你至少得卸條胳膊。”

“嘿!你丫見不得爺好是不是,你這是嫉妒!”

“我嫉妒你?你臉大了,老的是你槍火下,小的也沒逃過老子的槍口。”

這句話落,兩個衛兵擡了紫藤圍椅來,為首的冷冽男人穩穩落座,半人高的德國黑貝溫順的蹲在他腿邊,大腦袋得了主人一把撫摸。

拌嘴的兩人收了話,韓兆上前半步,正了正臉色請示。

“九爺,屬下現在去往寧安拟電報?”

九爺長腿一搭,似是而非的「唔」了一聲,修長指尖掐了煙。

“不急。”

韓兆眨了眨眼,不敢輕舉妄動,用胳膊肘拐了旁邊的趙濱一下。

趙濱掃他一眼,眉眼精明的悄悄打量主子神色,見他似是慢悠悠打量着周圍,搭在椅背上的手慢條斯理地輕輕打拍子。

他笑嘻嘻開口,“九爺看上這宅子了?這好辦,跟大帥提一句便是,蘇城顧家這麽難啃的骨頭,讓九爺給咀了,一座小宅院,大帥還能吝啬?”

西北季大帥,祖上是舊朝勳貴将門,傳聞上數十代都是赫赫大将,季家兒郎骨子裏都是征伐,現今若論占地與軍權,四方土皇帝誰敢惹季大帥。

何況季九爺剛剛攻下顧家盤踞十多年的蘇江浙三省,這消息傳遍四方也就是三兩天的事兒。

寧安的季大帥收到電報,怕是得龍顏大悅四海升平。

季世延睨了嬉皮笑臉的趙濱一眼,他倒沒覺得這宅子多好,當然也談不上多壞。

他那位老父親,上了年歲,軍政看的越重,可惜姨太太多,兒子也多,防不勝防。

寧安城裏頭那些人為得君寵,三天兩頭搗鼓事兒,煩的他鬧心。

若不是他孤身一人沒個依仗,這次這六萬軍權也輪不到他手裏。

既然出來了,他就沒想着再回去,且在此畫地為牢,偏居一偶過幾年消停日子。

等那邊風雨平息些,再回去也不遲。

修長的食指頂了頂帽檐,季世延低垂的眉眼遮掩住眼底的濃墨,淡淡開口。

“去寧安電,報喜訊,不讨封賞……”

未等他說完,韓兆就瞪圓了眼,“不讨封賞?九爺你……”,瘋了二字還沒說出口,被趙濱一腳踩了回去。

季世延頓了頓,擡眼掃趙濱,“你知道怎麽說,去吧。”

趙濱哽了哽,幹咳一聲,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九爺,……真不回寧安了?”

軍政大權的中心,一旦要出來了,可就沒那麽容易再進去了。

季世延半垂下眼,長腿杵地緩緩站起身,雙手插進褲兜裏,狹長丹鳳眼毫無波瀾目空一切。

他靜靜站了片刻,半晌才擡腿往外走去,輕飄飄扔了一句。

“舍得舍得,無舍何來得。”

韓兆與趙濱對視一眼,這一刻仿佛明白了什麽,又仿佛什麽都沒聽懂,紛紛擡腳追了出去。

這一夜,蘇城易主,帥府易主。

多日戰亂後的平息,季軍得來難得的安寧,整個蘇城仿佛都在好好休養生息。

喬绾,就是在這樣的安寧與寂靜裏蘇醒的。

她醒的時候,尚且有些茫然,仿佛做了場噩夢,直到看清坐在床邊的人,才猛然驚醒,頓時毛骨悚然瑟瑟發抖的縮到了角落。

那人似是等了許久,終于等她醒來,高興地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

“绾绾,你可算醒了。”

“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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