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宋玉榮和張群吵了這場架之後,徹底喪失家裏的財政權,張群仍在氣頭上,不肯拿錢出來,宋玉榮只好跟姜凜說,再緩幾天,舅媽這性子,氣消了也就心軟了。

姜凜當然不會說什麽,家裏的存款早就見底,他打工掙那點錢勉強維持吃喝,其餘都是靠宋玉榮幫襯,他也想過退學打工,只是被宋玉榮攔下了。

誰也不想放棄上學的機會,所以他明明可以去打工,卻還是依着私心,接受宋玉榮的接濟。

他有時覺得自己卑劣,安靜獨處時,那種感覺尤為強烈。

可姜凜也隐隐覺得,要真的退學,他的人生,好像真的要陷入昏暗怪異的泥沼了。

還有一年多,等上了大學,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去打工,那應該會好點了吧。

他現在更後悔那晚沒有強硬的攔住宋玉華。

宋玉華已經很久沒這樣發瘋了,他很震驚,随之而來的是厭倦和疲憊,就那麽一瞬間,他不想靠近他自己的母親,也沒有上前制止。

為此也付出了代價。

收學費本來也不是一天能收齊的,總有家裏遠的,忘帶的,推遲幾天也正常,姜凜準備趁這幾天想想辦法,可是周一下午,張世詠就往他桌子上扔了張紙條。

姜凜看着那張薄紙,仿佛不認字了似的,擡頭看向張世詠,“這什麽?”

“收據啊。”張世詠手裏還有一沓,“交學費的收據。”他說完就轉身去給別的同學發,姜凜叫住他,皺着眉問:“我交了?”

張世詠尾調上揚的嗯了聲,下巴往前搞怪一伸,撓着頭說:“你沒交?早上團支書把她的和你的一起給我的啊。”

陳言理課間去水房打水,張世詠說完這話沒多久,她就站到了後門口,姜凜偏過頭,外面的陽光有點晃眼,他微微眯起眼睛。

陳言理看見他手裏捏着的收據,立刻就明白過來,她抿着嘴角,倉促的低下頭。

她還沒想好怎麽說,結果被校財務處的高效打了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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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言理在坦白和混過去之間猶豫,可姜凜已經起身,直直朝她走過來。

他還沒說話,陳言理就自覺的轉過身,默默走到走廊邊。姜凜見她這樣,腳步在後門口一頓,陳言理見他沒跟來,反倒轉過頭眼巴巴看着他。

姜凜想了半天,簡直無從開口,她這堪稱神來一筆,讓他雲裏霧裏。

“這什麽意思?”姜凜走到她面前,低下眼睛。

“算我借你的。”陳言理說。

他皺起好看的眉頭,仍舊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并沒有像她借錢。

即便真的要借,陳言理也是最不可能的對象。

“那天……”陳言理支支吾吾,“周六下午,我聽到你和你舅舅說話了。”

姜凜緊皺的眉頭忽然松開。

就這一句話,猛的把他扯回周六下午的狼狽裏,他好像不是站在豔陽高照的學校走廊,而是回到總不見太陽的西四橋巷,只是一團糟的狀況裏,還多了個陳言理。

有一瞬間他腦子是空的,陳言理的話反反複複的鑽進他耳朵裏,像細密的絲線,她分明只說了一次,他卻覺得聽了許多遍。

他捏着那張紙的手垂下,被寬大校服袖子遮住,指尖隐隐泛白,可收據能有多重,明明不需要多大力氣就能捏住。

陳言理并未發現,她低垂着眼睛,解釋:“我本來想先告訴你……就是還沒想好。”她擡起頭,走廊上耀目的陽光逼的人睜不開眼,對方微垂着眼睛,看不清情緒。

她沒來由的心裏咯噔一聲,情急之下,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憋出一句,“對不起啊。”

她無措的時候,眉心總不自覺微微擡起,眉尾下垂,還有幾分委屈的味道,這是她從小留下的習慣。

陳言理就是這樣,自小優越的生活和環境讓她思考一切的事情都簡單化,理想化,意識到自己行之有差的時候,她會表現的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有些天生幸運的人,她本來也不需要過快的長大。

姜凜的手指緩緩放松下來,他使勁的壓下心裏密密麻麻的難堪,只是搖搖頭,“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沒等她回答,他又說:“謝謝,我會盡快還你的。”

這話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預備鈴适時響起,呲啦啦的,打碎兩人間的尴尬,走廊裏的人紛紛加快了腳步,從他們身邊掠過,姜凜将那張收據揣進兜裏,故作輕松的朝她笑笑,“回去上課吧。”

他才轉過身,陳言理倏的上前抓住他校服的袖子,她還拎着兩保溫杯,丁零當啷的。姜凜便又側過身來,她盯着自己的手,輕聲說:“我沒有惡意。”

那天聽他家人說,讓他不如不上學了,她就滿腦子只想着要怎麽幫幫他。

可她好像太唐突,太冒失了。

“我知道。”姜凜想也沒想,另一只手擡起,在她頭上輕拍兩下,像是安撫,“我沒那個意思。”

陳言理還揪着他的袖子,扯的發皺,第二遍鈴聲響起,走廊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她只好松開手,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回了教室。

張世詠趁老師還沒來,回過頭低聲問:“團支書,你倆咋了?吵架了啊?”

陳言理搖搖頭,神情恹恹的不說話。張世詠剛才給姜凜學費收據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又看他倆在走廊站半天,就知道多半有事,可當事人閉口不言,他也不好追問。

數學老師從前門走進來,開始上課。

晚自習上,各科課代表在黑板上布置今天的作業,值日生開始拖地抹講臺,張世詠則擠在講臺邊,安排明天的值日生。

林婉婉歡快的拿着拖把,在過道上一路踢踢踹踹,“蹄子往裏伸。”

跑到陳言理身邊,她歪着身體把臉往陳言理跟前湊,“幹嘛呢?”

陳言理心不在焉的,沒搭理她。

這幫人來來回回折騰完,七點二十五講臺旁邊的喇叭裏準時播放英語聽力的前奏。

陳言理掏出聽力訓練冊,凝神去讀題,結果第一部分整個放完,她愣是一道題沒寫,喇叭裏叽裏呱啦的男女對話,越聽越讓人煩躁。

索性合上書,往後一靠,認真的發起呆來。

前面三位發現她的異常,還沒等問,他們心裏學起習來神鬼不論的模範團支書,竟然衆目睽睽之下,直挺挺站起來走出後門,幹脆利落的逃了晚自習。

潘明輝忍不住感嘆:“這真是近墨者黑,真的是。”

天盛網吧。

陳言理在門口猶豫了會,還是從旁邊的小樓梯走上去,網吧的玻璃門上貼着花花綠綠的游戲海報,推門進去就是前臺。

她一鼓作氣,沒給自己思考的時機,直沖沖的推開門。

其實她沒想好要說什麽,就是控制不住的來了。

門上挂着的鈴铛響了幾聲。

前臺後面,癱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玩手機的人聞聲偏過頭,一見來人,皺了皺眉。

陳言理也一愣,盯着那人半晌才問:“姜凜不在嗎?”

江周和按了鎖屏鍵,手機往桌面一扔,眉間一挑:“不在,你有事兒?”

陳言理雖然和林婉婉是死黨,但和江周和實在不熟,此人又慣常一副二流子姿态,現在還好點,以前頂一頭黃毛的時候,屬于陳言理見了有多遠跑多遠的類型,想熟也熟不起來。

陳言理:“他還來嗎?”

江周和說:“不來,他今天有事,我替他。”

陳言理哦了聲:“那算了,我先走了。”

江周和沒吭聲,盯着這姑娘細伶伶的背影,腦子裏回想着姜凜先前跟他說的事兒,結果她忽然又轉過身,沖他哎了聲。

給江周和吓的眼睛差點沒收回來,欲蓋彌彰的,倉促的應了聲:“怎麽?”

陳言理朝他走近幾步,猶猶豫豫的問,“我有點事……能不能問問你?”

江周和坐直身體,吊兒郎當的:“問呗。”

陳言理又垂着頭思考起來,趁這功夫江周和拿起手機,打開□□,若無其事的敲起字來。

“就是……你知不知道他家裏的事情?”陳言理終于開了口。

江周和看着手機屏幕上的聊天界面,擡頭嗯了聲,“知道,怎麽?”

陳言理又沉默了,她在猶豫這事該不該問江周和,因為好像涉及他的隐私,她還在糾結,江周和已經耐不住性子,開門見山,“你是不是說學費那事?”

她擡起頭,“你知道啊?”

江周和說;“嗯,你要問啥?直接點。”語氣裏俨然有些不耐煩。

陳言理問:“他是不是生氣了?”

江周和果斷搖頭:“那沒有。”

陳言理很糾結,江周和又一臉極其不願意等待的催債表情,她索性略去中間所有繁雜的部分,直截了當的問:“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江周和聞言一愣,然後直接笑了。

他關了手機,從身邊拽了個板凳,往陳言理跟前推推,“坐這說。”

陳言理就坐過去,又不動聲色的往外挪了點。

江周和說:“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家裏的事兒?”

陳言理點頭:“但是我更想知道接下來怎麽辦。”

江周和說:“先放放,那我先跟你唠唠他家裏的事。”

陳言理猶豫起來,“不好吧。”

江周和淡淡的說:“沒什麽不好的,聽完你再想清楚,還需不需要糾結接下來怎麽辦。”

江周和并不打算給她選擇的機會,自顧自的說起來。

姜凜家裏的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又簡單。複雜的點就在于宋玉華得的不是一般的病。

“他上初中那會家裏條件還可以吧,不富貴,但也不缺錢,但後來他爸媽出了點事……他爸就跟他媽離婚了,去了外地。姜凜跟他媽,其實當時他可以跟他爸走的,之所以沒走,就因為他媽病了。姜凜要跟他爸走那天,他媽在路上哭,抱着他不撒手,他就心軟了。”

“他媽那病吧,精神病,挺複雜的,還有什麽妄想傾向……說簡單點,就是瘋子,瘋的還不輕。”

江周和說這話的時候特意停了停,看陳言理的反應,可她只是低着頭,兩手絞着校服袖子,但是他提到精神病的時候,明顯發現她絞袖子的動作頓了頓。

“他爸走了,這孤兒寡母的沒經濟來源,主要就是靠他舅舅接濟,他舅舅你也見過,也不富裕。總之,他家裏情況挺糟糕的。”

本來說到這就算完,可為她那一頓,江周和忍不住臨時加上了自己的看法:“他媽怎麽說呢,我覺得她很多時候是清醒的,她是故意的,就為了折磨姜凜,你要是問我為什麽,那我不知道。但我覺得當年他不應該留下,她是知道她兒子肯定會心軟,所以才那麽做。也就那一心軟,姜凜再也沒好日子過了。”

“拿錢這事,我拿都沒事,你不行。沒哪個男的願意讓自己喜歡的女孩看見自己窘迫沒用的慫樣,你這麽做,他不會生氣,他只是在你跟前擡不起頭而已。”

陳言理徹底沉默了。

江周和一口氣說完,從臺面上拿過煙盒,抽了根煙點着,靜候她的反應。

一根煙抽完,陳言理站起來對他說:“謝謝,我知道了。”

江周和拿煙的手一頓,然後擺擺手:“沒事。”

陳言理又說:“你告訴我這些,不要讓他知道了吧。”

“行。”江周和說。

陳言理又說了句謝謝,然後轉身走了。江周和雖猜到她的反應多半是這樣——這種情況估計換誰都得跑,更何況她這種一看就家境優渥的女孩,沒必要自己往坑裏跳。

但他還是為姜凜感到不忍心,忍不住沖她背影喊:“不問我該怎麽辦了?”

陳言理搖搖頭,然後推門出去了。

江周和低沉沉的嘆口氣。

他給姜凜打了個電話。

“我都說完了。”江周和敲敲煙灰,“我估計把她吓的不輕,聽完就走了。”

“好。”姜凜在那邊說。

江周和忍不住說:“其實也沒必要說這麽細,等以後好點了,你倆也不是沒可能。”

現在……應該真沒可能了。

姜凜在那頭沉默了會,然後低聲說:“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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