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姜凜回到家已經挺晚的,家裏一片黑,卧室門也關着,他放輕腳步,月光透進來,他看見餐桌上擺着半杯水和幾盒藥。
十點多的時候他給宋玉華打電話,提醒她到點吃藥,宋玉華聽話應了。
自從上次鬧過之後,宋玉榮又把她送回醫院待了幾天,那之後宋玉華就表現的很正常,比以往每一次都正常,她甚至保證會管好自己。
住院的費用太高,宋玉榮也就把她接了回來。
他沒開客廳的燈,準備進房間時,主卧的門忽然打開,宋玉華披頭散發的站在門後,輕聲說:“十一點了,今天怎麽這麽晚。”
“加了會班。”姜凜說:“我回房間了。”
宋玉華說:“你別去打工了,其實我還有一點錢,你爸之前留下的。拿去用。”
姜凜腳步一頓,語氣冷淡:“不用。”他看宋玉華有些無措的表情,又補充:“你拿着,下回拿藥用。”
“好。”
他要進房間之前,又聽見宋玉華說:“樂樂。”
姜凜忍不住皺眉,他不喜歡聽見這個小名,至少長大之後他和這個名字就沒有半點關系。
他更沒有和宋玉華閑聊天的興趣,他最大的期望就是宋玉華不吵不鬧,能安安靜靜的他已經謝天謝地。
宋玉華問他:“你最近是不是挺高興的?”
他警惕起來,含糊的答:“還和以前一樣。”
“高興就好。”宋玉華似乎當他默認,語氣中帶上點愧疚和委屈,無比真誠的看着他:“媽希望你高興。”
姜凜心裏一點反應都沒有,他說:“知道了。”然後就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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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次了。
反反複複。
他已經不會像兩年前那樣,為宋玉華露出的一點溫情而高興,再天真的覺得她會逐漸好起來。
他也會對自己的冷漠而心驚,但轉念一想,可能這家裏就不該有正常人。就像一個黑暗泥濘的潮濕山洞,怎麽可能長出朝氣蓬勃的花草。
他用拇指輕輕磨着左手上的素戒。還好,他還有別的,足以拉住他,不讓他徹底陷入泥濘裏的東西。
轉眼就到了12月最後一天,校慶晚會暨迎新晚會,話劇社的節目排在中間,段嚴哲忙着帶話劇社的人收拾道具,後臺各個節目的表演人員亂成一團,即将開始前,陳言理和林婉婉偷偷去幕後看了眼觀衆席,烏泱烏泱的觀衆,不止座位滿了,後排和過道上甚至站滿了。
陳言理就覺得眼前一黑,倒吸口冷氣:“完了,我好像已經把臺詞忘了。”
林婉婉拍着胸脯安慰自己:“沒事,我詞少,沒事我能記住。”
陳言理想起話劇社缺德業餘導演設計的各種愚蠢舞蹈動作,覺得自己已經提前在高中校園裏社會性死亡,以後每個人見她會不會都得先原地轉個圈圈啊?
林婉婉說:“死就死吧,你有男朋友,沒事都他兜着。沒事我也有,我也不怕。”她說着掃了眼臺下:“江周和姜凜這倆王八犢子怎麽還沒來?”
陳言理看看時間:“才六點,姜凜說他七點多來。”
晚會六點半開始,剛開幕宋佳墨就叫他們開始換衣服化妝,那些演矮人和動物的衣服一套就完事,主要還在陳言理和林婉婉,依舊是宋佳墨給她倆化妝。
後臺更衣室的暖氣開的不夠足,她們倆化好妝換上裙子凍的直哆嗦,立馬套上羽絨服。
李枝穿着厚重的小兔子玩偶服,手一伸,給她倆嚴嚴實實的擋着風,林婉婉抱着肥嘟嘟的兔子:“哎呀枝枝。”
陳言理在旁邊神神叨叨的嘀咕,聽着跟念經似的,林婉婉勸她:“差不多就行,真忘了你就現場編,反正是英語,大家又聽不懂。”
陳言理轉頭說:“你說的有道理。”
張世詠孫路潘明輝穿着五顏六色的矮人衣服屁颠屁颠的跑過來,張世詠湊在玩偶服邊上,掐着縫隙往裏看:“這個重不重啊枝枝。”
李枝說:“不重,暖和。”
潘明輝圍着林婉婉和陳言理看了一圈,嘴臉無比谄媚:“二位天仙,真給咱們班長臉啊!”
孫路點頭如搗蒜:“對對,這比照片還好看。”
張世詠給李枝拖了個椅子過來坐着,潘明輝和孫路也有樣學樣的照顧女生,在後臺四處扒拉,拉回兩個凳子給她倆坐。
陳言理攏着裙子剛想坐下,宋佳墨跑過來皺眉說:“這裙子裏面有內襯的,壓垮了你負責?”
陳言理條件反射的直起身體,她倒是沒注意這個,趕緊理理裙擺,要是弄壞,她也賠不起啊。
雖然宋佳墨說的有理,可她語氣實在不算好,孫路演小矮人的時候也沒少被她擠兌,當即不滿的怼回去:“不讓坐就不坐呗,你這人講話怎麽老帶刺兒啊?”
宋佳墨說:“我很忙,我沒空跟你們慢慢交代。”
孫路讓她傲的直翻白眼,這要換個男的他非得掐起來不可,潘明輝及時給他拉住:“這麽多人呢啊你跟女孩吵什麽。”
林婉婉沖宋佳墨說:“輪到我們起碼還有一個小時,你就讓我們換衣服,你故意讓我們幹站着?”
宋佳墨笑笑:“你們也可以不聽我的啊。”
陳言理說:“你有話好好說不行?我們這麽多人,真吵架你能吵的過?”
宋佳墨倒也下臺階,只是臨走前還撂下個白眼。
“我日。”林婉婉開始卷袖子:“我今兒非得打到她鬥雞眼不可。”
潘明輝又勸:“三思啊我的姐姐。”
陳言理也說:“她不是故意的,她也會說是。”
林婉婉:“那她不是故意惹我嗎。”
但這裙子的确貴的她們不敢造次,只得老老實實的站在角落裏,陳言理一路背臺詞背到上臺,第二幕就是她在道具花叢裏轉圈圈,她自己覺得羞恥的要命。還好林婉婉打頭陣,本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精神,對着身上挂着鏡子的段嚴哲搔首弄姿的問自己美不美。
之前經話劇社的宣傳預熱,學校裏對這出戲的期待值很高,林婉婉不負衆望,出場就惹來不少驚嘆,觀衆席的同學們都很給力,異口同聲的回答是,直接蓋過了鏡子本人的聲音。
氣氛從開始就直接推向高。潮。
陳言理在後面看林婉婉那麽放得開,自己也輕松不少。第一幕演完舞臺燈就滅了,道具組推着道具奔上臺,弄好之後她站到花叢裏,念白聲一響,燈光重新打開,直接照她身上。
她這段沒有臺詞,只有念白和音樂聲,觀衆席随之安靜下來。
姜凜站在觀衆席的角落,看着聚光燈下裙擺飛揚的女孩,她轉起圈來還是挺笨拙的,但這不妨礙她的耀眼,觀衆席一片低低的驚嘆聲。
“這也太漂亮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傾注在她身上,他身處其中,毫不顯眼。
他就專注的看着臺上。
看的太仔細,以至于好多年都沒忘掉。
底下人太多,陳言理時不時的掃過人群,也沒看到姜凜,這幕她沒有臺詞才敢開小差,後面幾幕精神高高吊起,生怕嘴一瓢念出叽裏咕嚕的語調,也就沒有再注意觀衆席。
排練了好幾個月,在臺上的時間卻很短。矮人和動物也很賣力,竭力的蹦蹦跳跳,跟過年似的熱鬧,整場氣氛都很熱絡,演員又漂亮,呼聲此起彼伏。
校領導也很滿意演出效果,最後公主醒來,全員一起上臺謝幕,贏來掌聲不斷。
臺下話劇社的業餘導演和業餘編劇激動的恨不能抱頭痛哭,陳言理下來之後,兩只手被他倆一左一右的握住,“仙女啊,仙女啊。”
林婉婉也得到了同樣的待遇。
兩個人都哭笑不得。
到了後臺,林婉婉等不及拉着她去換掉這糟蹋不起的裙子,好好喘口氣,可陳言理說:“我沒看到姜凜來。”
“啊?”
“你先換吧。”她轉身去找同學拿手機,然後給姜凜打電話,他很快接了,那頭很吵鬧,音樂的聲音和她這邊的重合。
“我以為你沒來呢。”陳言理放下已經舉起的拳頭:“你差點就要沒命了。”
他在那邊笑了一聲。
“現在快到後臺門口那裏等我。”
“怎麽了?”他問。
“快點啦。”她快要凍死了。
他來得晚,只有入口的地方還有位置,他一轉身就出了禮堂。
禮堂入口再往前走,有道玻璃門通向後臺,門口有工作人員攔着,他就站在門口等着。
陳言理出去的時候林婉婉已經換好衣服,見她穿着單薄的裙子就往外跑,“幹嘛呢?你這樣出去冷死了!”
“我很快回來!”她提着裙擺小跑出去,林婉婉只聽見繞梁的餘音。
姜凜等了會,聽見腳步聲就回頭,陳言理推開玻璃門,跑到他面前,他皺眉:“不冷啊?”
“好看嗎?”她不答,反倒提着裙子後退一步,太冷了,她得竭力讓自己不要縮着肩膀:“我特意穿出來讓你看呀。”
“我看到了。”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裹上:“一直看着呢。”
“問你好不好看呢。”
“好看。”他笑:“像公主。”
她提着裙擺,煞有其事的屈膝颔首。
然後立馬繃不住的打了個哆嗦,剛剛起的仙女範崩碎一地,一邊抖一邊裹緊外套:“真的冷死我了。你等我一會,我去換衣服,這裙子可貴了,說是五位數呢。我都站一個多小時了,坐都不敢坐,累得我……”
他握着她冰涼的手,“快去換衣服,我在這等你。”
“好。”
陳言理見他身上只剩一件很薄的衛衣,不聽勸阻的把外套還給他,這才轉身進去。
到活動室門口,恰好遇見段嚴哲關門出來,他絲毫不掩飾眼裏的驚豔,發出和觀衆同樣的感慨:“仙女來了。”
陳言理被誇的挺不好意思:“是裙子好看。”
段嚴哲忽然問:“你喜歡嗎?”
“啊?”
“這條裙子。”他補充。
“喜歡啊。”陳言理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那我送給你。”段嚴哲看着她,很認真的說。
“不不。”陳言理吓了一跳,“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段嚴哲安撫的說:“我只是覺得你很适合。”
“謝謝。”她搖搖頭:“但是真的不用了。”
她不太會拒絕別人,段嚴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更覺得尴尬,不等他回答就手忙腳亂的岔開話題,“真的謝謝,但我得先走了。”
段嚴哲也就沒再說話,讓開活動室的門,讓她進去。
段嚴哲走出後臺,在玻璃門前看到外面等着的人。
他倚在牆上,神色淡淡的。
段嚴哲猶豫了會,還是沒忍住朝他走了過去。
活動室是剛剛存放道具的地方,陳言理的衣服放在裏面。別人估計都換好衣服走了,這會活動室裏面只有宋佳墨。
陳言理和她也說不上話,準備拿衣服就走。
宋佳墨卻主動叫住她。陳言理回過頭,竟然看見她眼圈紅紅的,就愣了愣:“你怎麽了?”
宋佳墨盯着她好一會,陳言理被她看的不明所以,她才忽然開口,措辭激烈:“我真的很讨厭你。”
陳言理一愣。
“那你可以不跟我說話。”她很快反應過來:“畢竟我也不喜歡你。”
“但為什麽我喜歡的東西都要跟你扯上關系!”宋佳墨站起來,一說開氣的眼淚直往下掉,好像受了很大委屈。
陳言理被她吵的一頭霧水,也有點生氣,忍無可忍的說:“跟我有什麽關系?咱倆根本話都沒說過幾句,你看我不順眼可以不看,我沒逼你。別什麽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往我頭上賴。”
“我剛剛跟他表白了。”宋佳墨咬着下嘴唇:“他拒絕我了……然後轉頭就上趕着送裙子給你,你知道我多難堪嗎?”
陳言理聽完沉默了會,然後說:“我理解,但這不是我的原因。”
“但我真的是讨厭你。”
“随你便。”她語氣也變得冷漠,算是頭一次和人撕破臉,“你讨不讨厭我,對我來說也不是很重要。”
“行。”宋佳墨說。
陳言理轉身就走。
宋佳墨看着她出門,那條裙子現在在她眼裏無比刺眼,她從來都覺得陳言理很僞善,裝作什麽都不在意,其實就喜歡所有人捧着她的感覺。
現在好了,有今天這一出,她估計會被學校同學捧上天吧。
宋佳墨想起她剛剛倨傲的說她根本不在意的樣子,更覺得難堪,她根本都不把她放在眼裏。
高高在上的。
人在一瞬間的嫉妒和惡意就是很可怕,壓制住平日的性格,在她腦子裏叫嚣,驅使她去做這一刻能讓她解氣的事情。
宋佳墨現在就是,她越想越覺得那人讨厭,怒火中燒的翻出手機,翻出她那天在巷子裏拍下的照片,盯着看許久,最終對照片裏的人的讨厭還是壓過一切,不加任何思考,一氣之下就發了出去。
“有事兒啊?”姜凜看着眼前的“情敵”,搞不懂這人怎麽會忽然跟他搭起話來,但他還是直起身體,這情敵和他差不多高,他不能矮一頭啊。
“我現在真有點嫉妒你。”段嚴哲郁悶的看着他,嘆氣道:“你說我比你輸在哪兒?”
姜凜皺眉看着他。
段嚴哲惆悵的厲害,兩眼望天:“裙子我都送不出去。”他直勾勾的看着姜凜:“我好郁悶。”
“你郁悶,跟我說合适嗎?”姜凜聽明白他的意思,“你還能覺得我會安慰你?”
“別了吧。”段嚴哲說:“那我也覺得是炫耀。”
姜凜對他無話可說。
段嚴哲垂頭喪氣的走了。
他又等了會,陳言理才出來,看着還挺窩火。
“怎麽換個衣服還換生氣了?”
“唉。” 陳言理嘆氣。
畢竟被人指着鼻子說讨厭也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她的好心情被毀去大半,姜凜問不出來,只好說:“別不高興了,跟我走。”
“去哪?”
“跟我走就行。”
她這才提起精神來。
姜凜卻帶她去了明德的操場。
“來這幹嘛?”
明天元旦放假,明德操場只有稀稀拉拉的學生,明德學生即便在學校裏也很猖狂,反正也沒什麽人管。
田徑場上有零星幾個照明燈,大半個操場都黑沉沉的。
他把她帶去照明燈照不到的角落,挨着圍牆,一片黑。
剛剛站定,遠處黑暗的地上忽然刺啦一聲,冒起一點火星。緊接着是隔壁,再隔壁,一個個火星燃起,呲呲啦啦的燒着引線。點火的男生笑嘻嘻的往後退去,裏頭有江周和,還有卷毛,和不認識的另外幾個。
林婉婉站在旁邊高興的喊:“言言!”
第一個點燃的引線最先燒完,然後噴出火柱,越來越高,快有一個人那麽高的時候,暗藏的火花就噼裏啪啦的炸開,一排十來個小煙花依次綻開。
像一排火樹,把這半個黑漆漆的操場都照亮了。
許多人都被吸引過來。
陳言理這才反應過來,看的有點呆。
姜凜忽然在她耳邊問道:“那條裙子,你不喜歡嗎?”
陳言理轉過去看他,他們的臉都被煙火照亮,清晰的印在對方眼睛裏,她說:“什麽?”
他笑:“不喜歡嗎?”
“喜歡啊。”她轉頭去看盛放的煙花,忽然明白了什麽,“可不是我的。”
“但我能送你的,也只有這個了。”
“那這個是我的。”她高興的笑起來,在一片火花裏向他強調:“還有你是我的。”
時間已經九點,還有三個小時,2012年就過完了。
“新年新氣象!”林婉婉喊:“江周和!”
江周和也大聲的說:“幹什麽啊林婉婉!”
“姜凜!”陳言理也應和。
“幹什麽啊陳言理。”他也笑着說。
這稍顯寒酸的煙火秀只能持續幾十秒,幾乎轉瞬即逝。
可如果明天就是末日。
他們的世界裏的最後一天,也是在絢爛的煙火裏落幕的。
至少這一時刻,他們都以為,随着這一年的結束,未來都會是坦途。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轉都市(應該大概是這樣)
# 瑪格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