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郅玄在領地內伐木造屋,組織人手大搞土木工程時,身在趙地的公子颢接到北安侯傳召,快馬加鞭趕回北都城。

身為四大諸侯國之一,北安國的土地面積和人口相當可觀。加上北安侯父子武力值驚人,動辄出兵伐北,滅掉的狄戎部落數都數不過來,使得北安國擁有大片草場和森林,畜牧牛羊的數量接近西原國的三倍。

北都城作為國都,常駐人口超過十萬,近二十年發展到接近十五萬,近乎比得上人王居住的中都。

城內格局和中都及西都城大同小異,只是城牆更高,建築形式更為粗犷。

城內建築多以青石打造,兩條長街縱橫貫通,在城池中心處交彙。沿着交彙點向北,一座占地頗廣的建築群,即是北安侯的府邸。

北都城內存在大大小小數百個坊,氏族、國人和庶人之間泾渭分明。

城內還有三處特別的坊,裏面居住各諸侯國的貿易商隊,以及一些依附小國的行人隊伍。

這些小國地寡民少,國力一般,想要在諸侯林立的中原生存下去,唯有依附大國。郅玄在西都城時曾見過類似的隊伍,明面上是遞送盟書,實際上更像是朝貢。

此次趙颢被召回都城,主要是因為漠國國君遞送盟書,希望能送親妹入北安國。

漠國歷史悠久,是人主最初冊封的三十二諸侯國之一,人口超過三十萬,也曾強盛數十年。

然而,随着四大諸侯國的崛起,國土位于北安國和東梁國之間的漠國就變得十分尴尬。實力比不上,打也打不過,難免受些夾板氣。

年複一年,此消彼長,四大諸侯國愈發鼎盛,漠國也逐漸衰落,從原本的三十萬人口縮減成不到二十萬,國土面積也被蠶食近三分之一。

之所以能支撐到今天,全因國內有鹽湖,出産的湖鹽量大,能供應周邊諸侯國,價格也十分公道。

按理說,以漠國的實力很難守住這座鹽湖,不提北安國和東梁國,就是實力中等的諸侯國,發兵也能輕松拿下。

偏偏是漠國的地理位置成了救命的關鍵。

以北安國和東梁國的國力,沒有正當理由就發兵攻打,無疑是三十歲的壯漢去搶五歲孩童的糖塊,手裏還要提根棍子,怎麽看都欺人太甚。

兩個大國抹不開臉面,其他國家再想動手也要仔細掂量一下,自己會不會被抄後路。甚者,不小心惹惱漠國旁邊的兩尊龐然大物,被誤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到頭來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反倒遭了兵禍。

這樣的事看似不可思議,事實上不是沒有可能。歷史上不乏看熱鬧把自己看沒的諸侯國,換成親身參與,下場更是可想而知。

于是乎,漠國繼續維持着弱小可憐無助的人設,身邊蹲着兩個龐然大物,有事沒事嘤嘤嘤,像是随時随地都會吓得咽氣,卻硬是平平安安茍了幾百年。

去歲,老漠侯駕鶴西歸,新漠侯繼位,同時繼承歷代祖先的生存精髓,決心繼續茍着,能茍多久是多久。

終究是新鮮上任,漠侯心中有些沒底,采納親信的建議,決定把自己的妹妹送去聯姻,而且兩國都送,做到絕對的公平。

不巧的是,趕上北安國和西原國會獵草原,漠侯的盟書送到,國君卻不在北都城,行人撲了個空。

如今北安侯歸國,漠侯自然不會耽擱,立即再派行人,以防這位國君突然又領兵伐北。

接到漠國的盟書,北安侯同朝中卿大夫商議,認為此事可行,但是由誰出面迎娶卻有些犯難。

漠國雖小,女公子的身份依舊尊貴,不能為妾。已有繼夫人的北安侯不可,前年剛迎娶正夫人的世子瑒也不行。如此一來,就只有尚未成婚的公子颢,以及小幽氏所出的兩個公子。至于其他庶公子,身份不匹配,從最開始就不被列入考量。

在選擇趙颢還是另兩位公子時,卿大夫們出現分歧。究其原因,并不是看好小幽氏生的兒子,而是希望趙颢的正夫人能為氏族女。

世子瑒地位牢固,不出意外,将來必為國君。

公子颢戰功彪炳,日後別出為一家之主,定為六卿之一,成為正卿也是指日可待。

氏族家主心中都有盤算,嫁女給趙颢,兩氏聯姻,遠比送女入國君府更利于家族,更符合自身利益。

有一家算一家,他們計劃了多少年,甚至專門為這個目的教養女兒,距離目标越來越近,豈容區區一個小國截胡?

要不是趙颢多年不近女色,一年中有半年時間外出征戰,實在無從下手,早有氏族送出美女。

有類似打算的氏族實在不少,和支持趙颢聯姻漠國的卿大夫吵成一團。無論後者說什麽,前者堅決不松口,甚至不惜昧着良心誇獎小幽氏的兩個兒子。

消息傳到小幽氏耳中,她非但沒有欣喜,反而恨得咬牙切齒。

當她不知道這些人都打的是什麽主意?

之前用不到就将他們母子踩到泥裏,看一眼都嫌棄。如今用到了,就開始天花亂墜地誇,簡直厚顏無恥!

奈何她不得北安侯寵愛,在國君府內舉步維艱,就算是咬碎銀牙也毫無辦法。只能看着這些卿大夫胡說八道,試圖将她兒子推出去頂缸。

趙颢抵達北都城時,朝中仍在争論不休。

沒有一個确切的人選,不能給漠侯交差,漠國的行人只能留在城內,遲遲無法啓程回國。

入城之後,趙颢沒急着去見北安侯,而是先回到府內,召來府令詢問具體情況。知曉前因後果和朝中的反應,趙颢才洗漱更衣,命人持手書往國君府,請見北安侯。

北安侯被卿大夫們吵得頭大,不想再忍受下去,索性提前退朝。

回到後殿,和一樣眼圈發黑的世子瑒對面而坐,父子倆沉默不語,都是苦笑。

“比打仗帶兵都累!”北安侯捏了捏額角。

每天上朝面對吵個沒完的卿大夫,他簡直無比頭疼。無奈事情又必須解決,沒法壓下去,吵也要吵出個結果。

事實上,他也不傾向讓趙颢娶漠侯妹。可若是不和諸侯國女公子聯姻,趙颢的正夫人就只能是大氏族嫡女。

以趙颢今時今日的權利地位,同國內氏族聯姻,姻親必為六卿之一。

将來世子繼位,次子別出,一方為國君,一方為別出的大氏族,地位身份的轉變,注定他們再不可能如年少時無話不談。

屆時,趙颢今日壓制氏族的一切,調轉方向,又會成為世子瑒的威脅。

北安侯絕非杞人憂天,相同的事情曾發生在他的父親和叔父身上。正因有過親身經歷,他才不想自己的兩個兒子也走到那一步。

多種因素集合在一起,使趙颢的婚事成為老大難,年過二十都未成婚,後宅中連女人都沒有一個。

見北安侯不說話,世子瑒也沉默下來。他知曉北安侯的擔憂,很想告訴父親,他相信自己的兄弟,不會有祖父時的事情發生。兄弟倆年幼互相扶持,磕磕絆絆走到今天,即使不再如少年時親密,也不會反目成仇,更不會成為彼此的仇人。

“父親,颢弟年已二十,該成婚了。您的憂心我知,然兒和颢弟彼此相知,并非……”

不等世子瑒說完,門外有侍人禀報,公子颢已歸都城,遞書請見國君。

“我兒回來了?”

北安侯聞言大喜,世子瑒也是心中喜悅。侍人很快得命,去往公子颢府上,傳國君口谕召他入府。

待到侍人離開,北安侯和世子瑒不約而同松了口氣,都有輕松之感。無論趙颢娶不娶,事情總算能有個結果,自己不必再被吵得腦瓜疼。

趙颢來得很快,一身長袍,腰束玉帶,冠上珍珠垂落,襯得膚色白皙,眉目如畫,半點不似戰場上殺伐果決,揮刀屠盡犯邊狄部之人。

“見過父親,兄長安好。”

父子三人相見,趙颢正身行禮,北安侯正坐案後,世子瑒起身還禮。

待兩個兒子重新落座,北安侯開口道:“我兒,此番召你歸來,實為漠國聯姻之事。”

“我知。”趙颢颔首。

“你如何想?”世子瑒詢問,不等趙颢回答,又道,“漠侯妹身份尊貴,聽說甚是貌美,只是年紀小了些。若不成,還有氏族女。你年已二十,該成婚了。”

趙颢沒說話,北安侯瞪了長子一眼,究竟誰才是爹?這不是他這個當爹的該說的話嗎?!

無視北安侯的眼刀,世子瑒繼續關心公子颢。

兄弟倆幼年失母,互相扶持着長大,雖然沒比弟弟大上幾歲,也遠遠沒到老邁的年齡,不妨礙世子瑒有一顆老父親的心。

“颢弟,你身邊該有人了。”世子瑒繼續苦口婆心,逐漸偏離主題,由商讨漠侯聯姻拐到了對兄弟催婚。

趙颢面無表情,任由世子瑒擺事實講道理,等到對方嘴皮子差點說破,才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到父親和兄長面前。

“神鳥佩?”一眼認出玉上圖騰,北安侯和世子瑒都吃了一驚。

似乎還嫌不夠刺激,趙颢開口道:“前次會獵,公子玄贈于我,願結好。”

公子玄送的?

難怪是神鳥圖騰。

等等,不對!

北安侯和世子瑒先是面露恍然,随即又是臉色急變,齊刷刷地看向公子颢,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吧?

“公子玄贈玉,情真意切。”趙颢拿起玉佩,認真道,“既然父親和兄長認為我當成婚,我不願父兄憂心,也不願辜負公子玄拳拳之意,今日報知父兄,不日備禮親往西原國。”

“公子玄是男子。”北安侯幹巴巴說道。

“婚姻之禮,結兩家之好,未言男子不能嫁娶。”趙颢回道。

北安侯和世子瑒對視一眼,沒法反駁。

前推幾百年,部落婚盛行,孩子知母不知父,上古大姓均由母系部落圖騰而來。

其後婚姻制度出現,長期無統一規則,男娶女嫁、女娶男嫁都是常事。為樹立家族地位,建立權威,方才有了氏的出現。和基本出于女系部落圖騰的姓不同,氏既可源于女系,也可源于男系。

經過一代代發展,等到人主立國分封諸侯,婚姻形式才逐漸固定下來。即便如此,除了階級之間的通婚限制,例如氏族和奴隸不能互相嫁娶,其他方面并無多大約束。

故而,趙颢說他要同郅玄成婚,北安侯和世子瑒除了驚訝和猝不及防,沒有出現更加激烈的反應。

只不過,就算兩人接受,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我兒,你是娶是嫁?”北安侯終于搶先世子瑒一步,成功表達一回老父親的憂心。鑒于郅玄身份不一般,他必須提前知道,需要給兒子準備聘禮還是嫁妝。

“此事,還需同公子玄當面商議。”趙颢從容道。

仔細觀察趙颢,世子瑒漸漸皺眉,決定稍後去趙颢府上,兄弟倆好好談上一談。

與此同時,遠在郅地的公子玄忽然連打三個噴嚏,揉揉鼻子,十分不解,平白無故為何會覺得鼻子癢。

莫非有人在議論他?

郅玄搖搖頭,錯覺,一定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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