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清晨,天剛蒙蒙亮,郅縣城門大開,數十輛大車排成長列,從城內魚貫而出。

車上滿載着粟粥幹糧,還有腌菜和肉湯。經過城下時,值崗的卒伍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肚子開始叫了起來。

打頭的一輛大車上,一個年輕的侍人拉住缰繩,從身邊的筐裏取出兩個雜糧餅,遞給不斷咽着口水的卒伍。

“公子有命,近段時日,爾等守城辛苦,每日賜爾等一餐飯。”

卒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冒着熱氣的雜糧餅遞到面前,誘人的香味飄入鼻端,他仍不敢相信,自己不過早起一個時辰,就能得一頓飽飯。

侍人趕着去往工地,見卒伍遲遲沒有反應,直接将雜糧餅塞到對方手裏,又探頭看了幾眼,默數今日輪值的人數,将半筐雜糧餅擡下車,另外還留下一小壇腌菜。

“走!”

完成郅玄的命令,侍人揮鞭,帶着車隊繼續出城。

目送車輛離開,卒伍互相看看,不知是誰起的頭,一起撲向放在地上的筐,轉眼就将雜糧餅分得幹幹淨淨。

在郅玄就封之前,他們很少能吃飽肚子。一天兩餐,每餐能有一碗粟粥就很不錯。

郅玄就封之後,組織起人力,在封地內大搞建設。卒伍們每天站在城頭,親眼看到一座座木屋拔地而起,大量的木料從山中運出,堆在林邊的空地上,繼而建成林場。

庶人和奴隸在工地幹活,每天都能吃到兩頓飽飯,庶人下工後還能領到一碗粟米,偶爾還有肉。這樣的待遇着實令人羨慕,不少卒伍都開始心動,想要去工地幹活。

随着工程進度加快,城內和周圍村莊的庶人都被調動起來,田裏的事忙完就去工地幹活。還有一部分國人,在郅玄下達命令後,主動去往工地和林場,承擔起安全工作,既能抵為兵役,也能領取到一定酬勞。

卒伍們看得十分眼熱,奈何職責所在,不能擅離職守,想去也去不得。每日回到家中,看到在工地幹活的鄰居歡歡喜喜吃上飽飯,自己家人還要餓肚子,滋味別提多難受。

對于這種情況,郅玄起初沒有想到,是被名為丁豹的下大夫提醒,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不小的問題。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丁豹出身氏族,祖上也曾闊綽過,有實力問鼎六卿。可惜後代不争氣,使得家道中落,除了祖上留下的榮耀,再不剩什麽,在朝中也無半點話語權。

他之所以提醒郅玄,全因自己的家族曾有類似經歷。在開發封地過程中,因疏忽釀成大錯。經過那次事件,原本蒸蒸日上的家族開始衰落,不過三代就淪落成今天這副樣子。

聽完丁豹的闡述,郅玄迅速警醒,立即召來府令,對事情重新作出安排。

“卒伍改為輪值,五人一隊,五天為一期。凡值守當日,每人賜一餐飯。不當值時,許他們到城外做工。”

郅玄的命令相當及時,在更大的問題爆發之前,直接将苗頭掐滅,沒使得問題進一步擴大。

提醒他的下大夫丁豹得到重用,直接由工地脫離出來,專門負責林場。他手頭的事分給其他兩名下大夫,并有一名邑大夫作為補充。

對于這樣的安排,丁豹自是歡喜非常,同他共事之人也無任何不滿。丁豹得到升遷和重用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他們想要迎頭趕上,自是要更加努力。眼紅嫉妒是小人行徑,縱然家族衰落,他們也不屑為之。

郅玄命令下達,丁豹迅速走馬上任。

府令也快速行動,調派幾個機靈的侍人,專門負責給卒伍宣讀命令和分發糧食。其中就有當初在西都城為他出計的侍人。如侍人當初所想,自己努力表現,果然得到重用。

當日,車隊按時出城,和之前一般無二。不同的是,守城門的卒伍額外分到糧食。足有兩個巴掌大的雜糧餅,每人分到兩個,自己吃下一半,剩下的不舍得,全都揣到懷裏,準備回家後分給親人。

雖然只是兩個雜糧餅,對卒伍來說也是彌足珍貴。在缺糧的時代,這樣的一頓飯甚至能救活一家人的命。

國君賜給郅玄三處封地,除涼地之外,郅、豐的田畝均不少,很多還是熟田。怎奈出産不多,屬民不可能家家吃飽,青黃不接的時候,餓肚子是常有的事。

這是很普遍的情況,西原國如此,其他大大小小的諸侯國也沒有不同。

親眼所見遠比聽人轉述更有沖擊性。

切實了解到封地內屬民的生活,郅玄對發展糧食生産的願望更加迫切。

只是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在推進計劃之前,先要搭建起足夠多的房舍,讓跟随他就封的人搬出棚子和帳篷,住進新家。以此讓他們對郅地産生歸屬感,願意在此地紮根生活。

通過挖西原侯牆角,郅玄了解到人口是多麽重要。

讓這幾千人徹底留下來,誰來挖也挖不走,才是他開展計劃的根本。不然方案再好,缺人也無法實現,猶如鏡花水月,不過是一場空話。到頭來,或許還為他人做了嫁衣。

車隊出城之後,沿着新拓寬的土路去往工地。

彼時,天色逐漸放亮,工地中也變得熱鬧起來。

許多庶人為了幹活方便,不想每日往來,自動自發地建起工棚,每日吃住在工地。

侍人們趕着車輛抵達,工地已是人聲喧鬧,不少人擁擠在水塘邊,取水到棚子裏煮沸,準備白天幹活時飲用。

他們原本沒有這個習慣,即使郅玄在就封的路上就三令五申,一眼看不到,照樣有不少人飲用生水。

實在沒辦法,郅玄找上正指揮藥仆翻土的桑醫和巫醫,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同兩人解釋一遍,借兩人的手找到能驅蟲的草藥,當着衆人的面,給幾個外表十分健壯的男人灌了下去。

結果不必多說,自那以後,衆人都開始乖乖燒水,再沒人随便喝生水。

發現效果不錯,郅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請桑醫和巫醫熬煮湯藥,每人都要喝上一碗。等桑醫制出藥丸,附近的村莊也派專人去送,尤其是孩童,一個都不能落下。

接下來幾天,城內和工地上的人,幾乎各個臉色發青。

桑醫和巫醫表示,青才好,青才證明藥效不錯。

幾名下大夫服用湯藥之後,特地來請教郅玄,回去後就對許多喜歡的菜肴敬而遠之。尤其是生肉,無論地上跑的天上飛的還是水裏游的,只要是生的,統統拒絕。

自那以後,郅玄封地內的屬官和屬民就變得特立獨行,凡是來訪的外地人,都會發現這裏的人飲食習慣十分特殊,在他們的餐桌上幾乎找不到任何生食。

車隊抵達工地,侍人們跳下車,舉起一只只形狀奇特的喇叭,揚聲道:“來取早膳!”

工地衆人聽到聲音,趕忙行動起來。按照郅玄定下的規矩,各自列成長隊,手裏拿着木碗和筷子,等着領取早飯。

排隊過程中,沒有一個人推擠,更沒有喧嘩。新來的人有些不知所措,被熟悉的人拉過來,讓他們跟在自己身後。

待到隊伍排好,侍人将裝滿粥的木桶從車上擡下來,放到墊高的石板上。蓋子掀開,熱氣帶着香味飄散,濃稠的粟米黃燦燦,一勺舀下去就是滿滿一碗。

“每人一碗粥,兩個餅,不夠再領!”

裝餅的筐放到粥桶旁,帶餡的是烤餅,不帶餡的是蒸餅。

庶人們分到的都是烤餅,狠狠咬一口,吃到夾在餅裏的肉渣,再喝一大口粥,滿足得眯起雙眼,吃得頭也不擡。

奴隸吃的都是蒸餅,殼未脫盡,顏色泛黑,口感不是很好,甚至有些劃嗓子。對他們來說,這卻是做夢都想不到的美味佳肴。

在工地的國人另有一壇醬菜,還有小半碗油渣,既能自己吃,也能帶回家中,給親人改善一下夥食。

帶來的食物全部分完,工地上再無說話的聲音,所有人都忙着填飽肚子。

用過早飯,庶人和奴隸開始幹活。今天要給第二批排屋上梁,還要打下石料地基,他們的活可不輕松。

侍人們收起木桶,跳上車,沒有馬上離開,準備等去往林場的車輛回來,再一同返回城內。

由于工程進度超出預期,工地上的木料就變得不足。不是伐木的人偷懶,而是樹木砍伐之後不能馬上用,需要晾曬處理才能送到工地。

下大夫丁豹掌管林場後,一直在想辦法解決此事。建築材料容不得偷工取巧,實在沒辦法,只能如實上報郅玄,其後抓緊伐木,近段時間緊張一些,保證後期的工程不會耽誤。

此時的林場,伐木的庶人和奴隸已經召集起來,同行的國人也全副武裝。

他們伐木的地點比較固定,每次開工之前,國人都會先行一步,驅散附近的野獸,防止中途發生意外。

林間植物茂密,伐木的隊伍踩出小道,不出幾日又會被野草覆蓋。

帶隊的國人十分謹慎,耳邊傳來怪聲,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即舉起手臂,示意衆人停下。

“怎麽?”

“不太對。”

幾個國人都上過戰場,世代生活在郅縣,相當熟悉這片林地。

耳邊傳來的聲響太過陌生,他們馬上警覺起來,迅速張開弓箭,抽出長刀,背靠背站在一起,警惕随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伐木的隊伍落後一段距離,看到幾人的動作,也馬上警惕起來。

前方傳來一陣巨響,似有巨獸在林中奔跑,橫沖直撞,撞斷擋路的樹幹。

“來了!”國人發出警告,手中弓弦已然拉滿

話音未落,前方不遠處,一棵碗口粗的樹開始搖晃,樹葉紛紛掉落,樹幹向一側傾斜。吱嘎聲中,二十多米高的樹身從天而降,樹冠落下時,差點砸中警惕的國人。

下一刻,龐大的身影從林中出現,鼻前頂着一大一小兩只尖角,四足踏在地上,身軀如同小山,直向伐木隊伍沖來。

看到這只龐然大物,庶人和奴隸俱現出驚容,國人也是滿面震驚,一個字脫口而出:“犀?!”

犀牛似被某種東西激怒,面對弓箭和刀鋒仍不管不顧向前沖。

國人們一起放箭,其後橫刀在前,短暫阻擋住犀牛,其後高聲呼喝,讓衆人散開逃跑。憑他們的人數和武器很難捕獲這頭犀牛,更可能被對方殺死,散開跑是唯一的辦法。

好在林中地形複雜,植物茂密,犀牛中途又被引開注意力,衆人才僥幸脫險。

伐木隊狼狽歸來,一些人還在林中受傷,丁豹得知情況,立即上報郅玄。

犀牛的出現非同小可。

傳說中,人王曾以犀牽引戰車,戰勝另一位以象為坐騎的人主,其後建立國朝,國祚延續數百年。

據說初代西原侯曾親自獵過一頭犀,作為貢送去中都。自那以後,國內再無犀的消息。未承想竟然會出現在郅地。

“犀牛?”郅玄聽到報告,感到不可思議。

轉念又一想,他所讀的史料中,西原國還有關于象群的記載,突然出現一頭犀牛,倒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誰規定犀牛必須在哪裏生活?

在野獸比人多的年代,或許人家就喜歡森林,就喜歡享受四季分明的感覺。

不過,任由這頭巨獸留在林中,威脅的不只是伐木隊,還有林場乃至工地。萬一鬧得人心惶惶,很可能阻礙工程進度,打亂他的計劃。

郅玄召來府令和幾名下大夫,詳細詢問初代西原侯捕獵犀牛一事。确定獵殺沒關系,只要把犀皮送去中都就成,當即拍板,召集擅射和力壯者,随他一同去往林中,拿下這頭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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