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一晚,鼓聲響起的時候,薛焘和鐘凝還在背對背熟睡。
是有刺客!
薛焘首先反應了過來,翻起身想要搖醒身邊熟睡的女人:“凝凝!凝凝!”
可是女人怎麽也搖不醒。
鐘凝嫁給他之後便心情抑郁,久不成眠,她便要高太醫開了強力的安神藥,每晚喝了之後睡下。可這藥喝了沒幾天,居然就出了這種事!
眼看來不及叫醒鐘凝,刺客的刀光卻已劈開屏風,薛焘心頭一股豪氣沖上來,拔了牆上懸着的劍,便要和刺客分出個一二。不過他又怎麽打得過精心訓練的刺客,從肩到背被劃了一條猙獰的傷口,鮮血噴湧。
幸好凝酥及時拿着匕首趕過來,殺了刺客保下他性命。
……
刺客是從何處來的、為了什麽事行刺已經不可知,不過好在沒有特別嚴重的後果。
秦王薛焘從小到大沒吃虧,第一次吃虧就是傷筋動骨,疼得他龇牙咧嘴,不過鐘凝在的時候裝男子氣概,咬着牙死忍,鐘凝不在了,凝酥照顧時就直着脖子喊痛。
刺客的刀上還有毒,好在凝酥及時為薛焘喂下了解毒丸藥。高太醫為薛焘制了藥方,早晚煎藥以期傷口快好,鐘凝也終于暫時放下了種種情緒,照料起了薛焘。
畢竟,不為了保住她性命,薛焘蠻可以立刻逃走。說不欠他,也是假的。
偶爾要親熱,也木頭似地配合了。
只是薛焘慢慢發現了不對。傷口愈合的速度慢得令人絕望,一開始以為是刀上浸毒的原因,後來卻發現不是。
傷口用幾個月的時間,才剩最後一條細細的血線,可根本不像愈合了的樣子。像瓷器碎出裂縫,身體失去血肉,那一條傷口所在的地方永遠地空了。
仿佛整個人的精力和靈氣,都在那裏空了一塊,身體不再完整。
他的生命也像薄脆的紙,秋後打了晚霜的楓葉,輕薄飄忽,自傷口裏逐漸溢走,再也留存不住。
那天鐘凝來了葵水,小憩不在,凝酥為薛焘的傷口塗藥。
兩個人沉默着,突然薛焘感覺到一滴淚打在自己的背上。
他突然就笑了。
“凝酥姐,算了吧。別哭。我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可你也別哭啊。要女人為我哭,我心裏挺過意不去的。又活了這麽久,娶到喜歡的人,薛焘也夠本了。”
身後的凝酥定了定,才低聲哽咽道:“王爺還年輕啊,為何如此說?”
薛焘笑笑:“雖然活到了現在,我卻覺得都是偷來的。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我從前曾犯過一個錯誤,那個時候本來我就該死了。況且我不會馬上就死,總還有幾年可活,至于是不是年輕?罷了。”
凝酥默默塗着藥膏,不語。
薛焘微笑道:“不要告訴她。”
“好。”
“本來……本來想放你出去的,可如今我真的不放心。凝酥姐,再讓我自私一回,求求你……跟着她。在我死後,別讓她着了別人的欺負。”
“好。”
“她那個叫菱角的丫頭,忠心是忠心,可是人太傻了,總是不自覺被別人利用着對付她,大驚小怪的。凝酥姐卻是聰明絕頂的人……你往後跟着她,我心底就放得下了。”
“好。”
“皇上将來可能要清算丞相府。如果那時候我死了,我會給你留下一本,你參上去保住她家裏人性命……她家裏人待她很好,如果他們有事,她也不會獨活。”
“好。”
“我死了之後……我要和她合葬,墓地裏,一定要留出同棺再啓的餘地。”
凝酥的眼淚徹底滾下來,“……好。”
“凝酥姐,謝謝你。”
……
身後的人不再作聲了,伏在自己背上哭得哽咽難語。
薛焘心底嘆了一口氣。
他想起那時候道士和他說的話:“有所得,必有所失。”
找道士的時候,他求的是續命,續鐘凝的命,卻沒想到變成了重生。但直到今日,他才終于明白,道士所做的一切仍是為鐘凝續命……道士将時間線拉到了害死鐘凝的人,也就是他,他和鐘凝相遇之前。
這樣,上一世的因果被斬斷,可保鐘凝無虞。
但他,還是強硬地選擇了和鐘凝産生交集。
因此從大婚起,結果就注定了,他會死在鐘凝死的那一日!鐘凝會按他原本該有的壽命活下去,他将他的命,換給了鐘凝,因此他已經是一個注定要死的人了,自然生命脆如薄紙,虛幻的一捅就碎……
罷了,他認,他願意!
沒關系,如果沒猜錯,那他的生命還有十年……
他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