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沖喜
這侯府的人真是個個怪的很,下人也好主子也罷,都叫人瞧了不舒服。
幸而趙夫人沒多久便過來了,說是準備回府,謝幼蘿就等這句話。
回道趙府,謝幼蘿還未緩過來,那邊趙夫人又派人過來,讓她一同用晚膳。
謝幼蘿過去才發現,趙世青竟然也在,他平日素來是忙的,謝幼蘿極少在府裏見到他。
趙世青許是從宮裏回來不久,身上還穿着朝服,他笑道,“在府裏住的這幾日可習慣?”
謝幼蘿點點頭,“夫人安排的很是周全,阿蘿一切都好。”
趙夫人道,“你這孩子,話雖不多,但生的讨人喜歡,我膝下無兒無女,難得有你這麽一個姑娘進了府,又與老爺關系匪淺,我權當親生的姑娘養着了。”
謝幼蘿聞言,一時不曉得如何接話,只得笑笑。
趙世青喝了一口酒,低咳一聲,慢慢道,“若世伯沒記錯,你如今已滿十五了?”
謝幼蘿道,“滿了有兩個月了。”
她這十五及笄之日,是在北上的途中。
想到這,她眼眸暗了暗。
趙世青點點頭,“是了,尋常人家的姑娘,這年紀應當是已經許了人家的。”
謝幼蘿沒想到趙世青會說到這上面,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
又聽趙夫人道,“是呀,你世伯這幾日每晚都為你的親事操心呢。”
謝幼蘿忙道,“世伯煩心了,其實,阿蘿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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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兄只留了你一個姑娘,我自是要好生安頓,不然世伯寝食難安,愧對你父親,”趙世青語氣傷感起來,又問她,“今日去的永寧侯府,阿蘿可還記得?”
謝幼蘿點點頭。
“他那侯府四爺裴荀,乃錦衣衛指揮使,如今是聖上身邊的紅人,論權利,論品行,論樣貌,皆是出衆的很,今日老侯爺壽辰,名義是賀壽,其實不然,是為二爺在衆多京城貴女之中挑選一名正妻,結果昨日,老侯爺一眼相中了你。”
謝幼蘿大驚,忙從椅子上起身,“世伯,阿蘿身份低微,實在不敢肖想。”
何止是不敢肖想,便是她身份尊貴,能配得上那裴四爺,她也是不願的。
她想起昨日在侯府見聞,想是趙世青恐怕還不知道,那侯府四爺,所謂的錦衣衛指揮使,其實早在三個月前便卧病在榻,昏迷不醒了!
這時候說娶妻,不過是老侯爺想為裴荀沖喜罷了。
她娘說過,這給人家沖喜的,是要折壽的,給男方續命去。
趙夫人道,“好孩子,嫁進侯府,往後什麽都不用愁了。裴四爺如今手握重權,聖眷正濃,滿京城的誰不想嫁呢,老侯爺看上了你,也是你的福氣,該好好受着才是。”
她們這是被侯府那群子人給蒙蔽了。
謝幼蘿急急開口,“世伯,夫人,你們不知,其實這裴四爺早就病在床上不能動了,他們這是找人沖喜去。”
趙世青夫婦臉上微微訝異,趙世青愣了會問,“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趙夫人皺眉,侯府上下瞞的緊,對外也是除了她們趙家,也沒其他人曉得,她擰着眉狠狠看了一眼趙世青,再看謝幼蘿時,方才臉上的和藹早已不見,“沖喜怎麽了?沖喜嫁的就不是男人了?另外,侯爺請的大師說了,要身份低微的才能做這沖喜的,不然還得犯沖,眼下你是最适合的。”
謝幼蘿眼底盡是不敢置信,她怎麽也沒想到,方才還對自己那般溫柔的趙夫人,一眨眼竟這般面目猙獰。
更沒想到的是,這件事他們是知道的。
謝幼蘿只覺腦袋裏一片混亂,她咬緊嘴唇,望着趙世青,“世伯——”
“乖孩子,你好好聽話,乖乖嫁進侯府,我們趙家就是你娘家,你以後的日子衣食無憂,你父親母親也會瞑目的。”
他怎麽還能這般坦然地提她父親。
原來這世上真有人面獸心。
不,是她蠢罷了,從前在薛家,不就是信了楊氏麽,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可一樣是将她作棋子一般算計。
謝幼蘿咬咬牙,定聲道,“我若是不肯,你們又能如何?”
趙夫人哼了一聲,“你那姨母楊氏正四處尋你呢,就差沒找到京城來,我想着要不要做個順水人情,往那邊傳個話,或者是直接派人送你回薛家去。”
謝幼蘿一雙烏黑澄亮的眼睛猛地睜大——她怎麽知道這事的?
謝幼蘿被趙氏夫婦給關了起來,屋外守着人,是連房門都出不去。
趙祁一早便去了風月樓,那些個從前将他迷得團轉的姑娘們,一個個濃妝豔抹,從前瞧着好看極了,如今見了謝幼蘿,只覺得豔俗至極,一首曲沒聽完,便回家往謝幼蘿那院子裏趕了。
他是不敢做什麽,可瞧上一眼總是足夠的。
等到他日,有機會出了府,再動動手也是不遲。
還未到院子前,便見那平日無人料理的院子前竟有人在門口守着。
他正覺奇怪,就聽後面一道女聲響起,那是表妹林清婉的聲音。
“表哥。”他一回府,林清婉就發現他往謝幼蘿這院子來了,于是跟了上來,“你這是去哪?是去找謝姑娘嗎?”
趙祁皺眉,正想說什麽,那林清婉又道,“表哥你是見不到她的。”
“表妹這是什麽意思?”
林清婉指了指那院子前看守的人,“那些人是姑母派過來的。”
趙祁問,“我也奇怪,尋常是不見人的,今兒是怎麽回事?可是阿蘿妹妹發生了什麽事?”
昨日林清婉準備去給趙夫人問安,到了西院,行至門外,聽了一耳,原來姑母姑父是要将謝幼蘿嫁到侯府沖喜去。
她自然是高興的,正愁沒法子對付謝幼蘿。
林清婉笑的古怪,”謝姑娘能有什麽事?她呀是遇上大喜了,改明兒便要嫁進侯府做少奶奶呢。“趙祁大驚失色,竟抓着她的手。連連問是怎麽回事。
林清婉索性就将昨日所聽所聞,簡單與他說了。
趙祁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就是再喜歡謝幼蘿,也不會為了謝幼蘿與姑父姑母抗争,不然也不會天天趁着姑父忙公務的時候偷偷來這院子。
“表哥,這是好事呀,姑父姑母為此費心不少,謝姑娘孤女一個,也算是得個好歸宿了。”她道。
果不其然,趙祁點着下巴,“對對,表妹說的對。”
趙祁到底是沒有進去謝幼蘿的院子。
半路匆匆折了回去,他是不敢去質問父親的,可又不甘心,這鍋裏遲早要熟的鴨子眼睜睜就要別人吃了,他能舒坦麽!
一閉上眼,腦海裏就都是謝幼蘿那雙烏亮的眼,眼尾下那顆魅人的淚痣,還有那水潤如櫻桃的小嘴,光滑如瓷的肌膚,可惜上去叫她躲了去,若是能摸上一手——
趙祁睜開眼,起身坐起來。
怎麽也不能便宜那個殘廢。
謝幼蘿坐在妝臺前,纖細的指不停撫着手腕上那顆菩提珠,仿佛能得佛祖庇佑,給她一條路可走。
菩提珠圓潤光滑,還能聞到一點沉木味似乎還夾雜着一點其他味道。謝幼蘿湊近,珠子壁身有幾道血痕,她愣了愣,忽然想起昨日在侯府見到的那個男人,他捏着這顆菩提珠看了許久,她記得,鮮紅的血色在他白皙指縫裏若隐若現。
她嘆氣,想起了永寧侯府——陰冷沒有生氣的園子,走路輕的沒有聲音的下人們,守寡笑的滲人的姚氏,還有那個掌心見血的男人。
她不想嫁進去,可是如今被困住,又該如何脫身?
“謝姑娘,”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是來送飯的丫鬟,“用晚膳了。”
謝幼蘿沒有心情吃,這丫鬟一旁看得緊,許是等着她吃完好回去與趙夫人複命。
她喝了一口湯,便放了碗,那丫鬟端起了東西,神色怪異地看着她。
謝幼蘿正想說什麽,頭卻開始暈起來,視線也變得模糊,随後眼前一黑——
她再次醒來,是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裏。
好在四肢還是自由的。
正此時,只聽吱呀一聲,漆黑的屋裏見了一抹光。
謝幼蘿望過去,只見趙祁提着燈籠站在門口處。
他放下燈籠,點亮屋裏的燈。
謝幼蘿往後退了好幾步,猶如一只受了驚的小鹿。
趙祁一步便跨到她面前,好在沒有動手。
“趙祁!”謝幼蘿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想做什麽?”
“你說呢,聽說你要嫁到侯府了?”趙祁有些咬牙切齒,看到那張小臉,又笑道,“阿蘿妹妹,告訴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嫁?”
謝幼蘿見狀,定了定心神,道,“你快放了我,天亮了,若是發現我不見了,趙夫人定會派人來尋的。”
她試圖用趙家人來提醒趙祁,不料趙祁卻道,“你若是不想嫁,哥哥我有法子。”
謝幼蘿是不信他的,趙祁就是一個纨绔子弟,外面猖狂,到了趙世伯面前就不敢說話,他能有什麽法子!
只聽趙祁道,“阿蘿妹妹你與我待上一晚,明日他們找來,就說是你偷偷跑到我這的,這樣他們怎還敢給你嫁過去?”
謝幼蘿皺眉,這還真是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當然我是護着你的,斷不會叫你平白失了名聲,只是你我身份有別,自然是不能娶你的,但不會虧待了你,我在外偷偷置一個小宅子,接你住了去,父親母親斷也不會說什麽。”趙祁覺得自己想的很周全,叫謝幼蘿做自己外室也不是虧待了她,總比嫁給侯府那個殘廢好不是。
謝幼蘿聽了這話,擡頭望着他,眼底已經沒了恐懼,“如果我說不呢?”
趙祁有些意外,語氣惡狠狠道,“要是你不答應,那我現在就動了你,明兒就同母親說是你勾引的我,将你随意發賣了。”
謝幼蘿是相信趙祁真會做出什麽沖動事的。
她低下頭,腦子轉的飛快,良久才擡頭,小臉上挂着笑,眉眼彎彎如同月牙兒,趙祁看得有些出神,聽她道,“趙祁哥哥,你對我的心意我都是懂得,不過眼下這事得從長計議。”
趙祁問,“怎麽說?”
“嫁進侯府之事也是不定的,一來侯府未下聘禮,二來還未定下日子,其中變數大着,”謝幼蘿抱着膝蓋,輕聲道,“這期間我會告知夫人,我心有所屬,望她收回成命,夫人向來是疼我的……阿蘿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與你為妻為妾,就如你所說,做一外室也是甘心的。”
趙祁聞言,面上大喜,伸手抓住謝幼蘿那兩只纖細白嫩的手,“我就知道,阿蘿妹妹,你與我是一心的。”
謝幼蘿低頭皺眉,不着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趙祁哥哥你的法子,不是不可,只是太冒險,也有損趙家名聲,趙家人多口雜,若真那般做了,指不定被人傳成什麽樣,叫世伯夫人還有你的臉面往哪裏放呢?”謝幼蘿見他面上猶豫,動搖着,于是趕緊趁熱打鐵,“不如這樣,你現在放我回去,今兒這事權當沒發生,其他的待阿蘿回去了,與夫人道明心跡,這般,總歸是要周全一些。”
趙祁見她看自己時,眉目似含情,說不盡,道不明,真真情真意切,他拍了拍謝幼蘿的肩,“難為阿蘿妹妹這種時候還為我考慮這麽多。那就依妹妹所言,回去後哥哥等你的消息,哥哥定不會辜負你一番心意,叫你嫁到侯府去的。”
屋外守夜人打着梆子。
三更天了。
謝幼蘿坐在床上,看着屋裏熟悉的擺設,趙祁最終是送她回來了。
她撫了撫胸口,驚魂未定般。
雖已夜深,她卻是輾轉難眠。
如今處境,竟是兩難。
一面是趙氏夫婦的步步緊逼,要麽嫁要麽被送回晉州薛府。
一面是趙祁的虎視眈眈,要麽嫁入侯府要麽給他做外室。
無論是回薛家還是做外室,都不是她願意的。
與之相比,竟覺得嫁入侯府沖喜更容易接受——嫁入侯府,那也是半個主子了,裴四爺是個半死之人,倒也不必行夫妻之禮,一個人守着院子,倒也清靜。
謝幼蘿嘴唇咬的發白,她只是一個無所依靠的孤女,這一生也沒別的求的了,只是想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就行。
想打定主意之後,翌日一早,她便去見了趙夫人,道,“我願意嫁。”
趙夫人很滿意,那臉跟戲子似的,立刻又變得溫柔起來,“好孩子,我這就讓人給侯爺傳話。”
永寧侯府動作很快,下午就叫人過來下了聘,許是那裴四爺等不及了,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後。
作者有話要說:
吱吱吱~嫁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