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婚
三日之後。
永寧侯府要辦喜事,老侯爺最看重的四公子裴四爺要大婚,尋常百姓不曉得其中的彎彎繞繞,一場熱鬧就夠 他們許久的飯後談資了。
外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謝幼蘿坐在八擡大轎中,頭上的鳳冠很是厚重,壓得她有些許透不過氣來。
擱在膝蓋上的手,白皙細長,同大紅色的喜服形成鮮明的對比。
謝幼蘿握緊手,聽着外邊的聲音,心裏頭萬般滋味。
想起方才從趙府出來,是沒有人來迎親的,也是了,那裴荀躺在床上,能給你八擡大轎正兒八經擡回去,人家沒準還覺得已是大恩了。
外面突然沒了聲響,轎子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許是到侯府了。
謝幼蘿五指抓住紅裙,等了許久,也沒動靜。
正這時,轎簾叫人從外邊掀開。
謝幼蘿臉藏在紅色蓋頭裏,邊上密密麻麻的流蘇晃晃的。
只聽一個婦人聲響起,“四夫人,随老奴下吧。”
謝幼蘿愣了許久,才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婆子牽着謝幼蘿下了轎,心下打量起來,這四夫人手腕子白嫩纖細,看樣子是個嬌生慣養的主,聽說生的仙子一般——婆子嘴角笑笑,生的再美也沒用,這四爺還不知道能不能撐過明天呢!
再好看的面皮子,活寡也能給你熬成黃瓜幹。
Advertisement
如此一想,婆子倒覺得這四夫人是個可憐人。
過了火盆子該是拜堂了,看謝幼蘿走得小心翼翼。
她湊近提醒道,“四夫人,一會該拜堂了。”
謝幼蘿很是驚訝,那裴荀不是昏迷着麽,怎麽還能拜堂。
見謝幼蘿愣了一下,婆子道,“四爺身子不适,侯爺安排了人代四爺與夫人拜堂,夫人只管做就是了。”
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從前在晉州,謝幼蘿也是見過的,男方不便,由其他人代行。
只是沒想到自己也給碰上了。
謝幼蘿沒吭聲。
如今一腳踏進了侯府,是沒有回頭路了。
拜完堂到送進洞房裏,不過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謝幼蘿只覺得自己猶如一個木偶,由他人牽引擺弄着。
她甚至是不知方才同自己拜堂的是何人。
這會想起,只隐約記得,那人的身影隔着頭上那紅蓋子慢慢貼近,随後在她身側不遠處站定。
許是那人氣場太過強大,他往那一站,雖不曉得長什麽模樣,卻依舊叫她呼吸不過來,有點緊張,有些局促。
究竟是誰呢?謝幼蘿想不到,收回神思,端坐在床邊。
屋裏靜悄悄的,方才那些個嬷嬷丫鬟離開之後便再未有人進來。
謝幼蘿坐了很久,終是坐不住了。
她掀起蓋頭一角,入眼是一張圓木桌子,桌面上一對喜燭,紅晃晃的燭光偶爾搖曳着。
這屋裏很冷清,門窗上光禿禿的,更別說挂什麽紅綢貼什麽大紅雙喜了。
謝幼蘿瞧着瞧着竟瞧出了一絲陰冷的錯覺來。
這時落地屏風外的門吱呀一聲。
謝幼蘿忙放下蓋頭,雙手擱在膝蓋上。
來人是裴荀的奶媽子,盛嬷嬷。
方才便是她引謝幼蘿進這門的。
此刻盛嬷嬷步伐匆匆,面色慌張,到謝幼蘿跟前,道,“四夫人莫要再坐下去了,随老身來吧。”
她說話的語氣滿是不悅,甚至還有那麽一絲沉重。
明明之前還是好言好語的。
謝幼蘿遲疑道,“去,去哪?”
盛嬷嬷道,“四爺醒了,要見夫人。”
謝幼蘿聞言,眼前一亮,瞬間又黯淡下去,怎麽就醒了,難道這沖喜的說法還是準的,那那豈不是要折她的壽了?
謝幼蘿衣裳都未換,拖着一身厚重的嫁衣,便往另一個院子裏趕了。
待見到了裴荀,謝幼蘿才明白盛嬷嬷為何對她态度突變。
裴荀躺在軟塌上,他的塌前站滿了人。
外頭通報說四夫人到了。
衆人這才給謝幼蘿讓出一條路來。
氣氛有些緊張,沉重,進了這屋子,謝幼蘿便覺呼吸困難起來。
她在衆人目光下走到裴荀塌前。
裴荀大概是病的有些重了,整個人瘦的不成人形,嘴唇幹裂沒有血色,不過哪怕此刻形容枯槁,從那陷入皮骨的五官裏也能看出,這個男人,沒病倒前,定是一個如玉般的人。
裴荀看她的眼神沒有任何神采。
他艱難地擡手,謝幼蘿愣了會。
接着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很涼,還有點硌。
謝幼蘿不知道要說什麽,可是她覺得,這個男人此刻需要的不是所有人苦着臉,而是一個微笑。
可是她笑不出來。
裴荀似乎看出來她的想法,唇角彎了彎,劃出一個弧度來。
謝幼蘿忙回應他,可是不知怎的,笑着笑着眼睛鼻子竟開始泛酸。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氣氛太容易被觸動了,也大概是因為這個素未謀面便成為她丈夫的男人,沒有言語,便懂了她的意思,更或是因為——這個病的不成人形的男人,快要不行了。
沒多久,又有人進來了,謝幼蘿聽人道,“三爺來了 。”
盛嬷嬷淚眼婆娑地扶她到旁邊站着。
只見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大步邁到榻前。
謝幼蘿擦了擦眼,這才看清這個男人的臉,雖只是一個側臉,但那冷峻的棱角是不變得,她還是認出了,是那日在侯府遇上的男人。
這屋裏的每個人都是滿面悲恸,只有他不一樣,那張臉沒有任何情緒,亦不知是太過冷靜還是冷漠無情。
裴荀揮了揮了手,屋裏衆人退下,只留了裴珩,盛嬷嬷還有她。
“三哥。”裴荀的聲音是顫抖着的。
裴珩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
裴荀還想說什麽,裴珩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輕輕按了按,搖搖頭。
他們兄弟倆的交流素來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夠了。
裴荀望了眼站在他身後的謝幼蘿,眼皮開始往下搭。
謝幼蘿連忙蹲過去。
低着頭,她不敢去看。
這樣的事在她九歲那年便經歷過一次了。
眼淚落下來時,她聽見裴荀奄奄一息的聲音,“是……是我對……對不住她,也對不住三哥你,三哥……我走了後,三哥,替……替我照顧她。”
裴珩打斷他的話,“你好好歇着,不要多想。”
裴荀偏過頭,蒼白無血的唇艱難地張開,“她……往後的日……日子定是不好……不好過的。”
她與他是連情分都沒有的夫妻,臨終前卻不忘交代好她的事,爹娘過世後,是再沒人對自己這般好的了。
雖然她明白,這是裴荀對自己的愧疚和憐惜,但她還是很感動。
榻上的人沒有再說話了。
屋裏靜谧了許久。
謝幼蘿許是猜到了什麽,她慢慢擡起頭,只見裴荀依舊睜着眼,但那眼底一片死白,胸腔上也沒有起伏。
她緊緊咬着唇,不敢叫出聲,淚水一串接一串的掉。
也不知是傷心的還是被吓得。
淚眼模糊中,她看見裴珩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頓了許久,然後覆在了裴荀的雙眼上。
酉時三刻,呼天喊地的哭聲充斥着整個永寧侯府。
永寧侯最看重最為寵愛的四公子裴荀,永寧侯府裴四爺,病殁。
作者有話要說:
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