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兩行來自秋末的眼淚(3)

頃刻間, 氣氛好像停滞了下來。

餐廳裏靜默一片。

沈楓也不着急,靠到椅背上,動作一派慢條斯理, 好整以暇模樣,悉心等待殷思秋未完之詞。

然而, 殷思秋卻遲疑了。

平心而論,她并不是什麽無私的人。

或者說, 從檢查出得病起,這些日子所受這些折磨,早就将她折磨得失去了理智。

她很想自私一回。

偏偏, 在對上沈楓視線這一刻, 殷思秋還是忍不住猶豫起來。

面前這個人, 是她最愛的少年。

曾經是。

現在也是。

是她從14歲開始, 漫長歲月裏, 一直在追逐仰望的星光。

殷思秋不想太過悲觀,卻無法擺脫現實情況、強迫自己樂觀。

病情會怎麽發展?

癌細胞病竈會不會繼續擴散?

誰都沒辦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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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展望自己的未來有多長,但可以肯定, 沈楓的未來, 一定閃耀而熠熠生輝的,一定會有無限可能。

她不能自私。

不能去給他捆上枷鎖、拖累他。

不能讓他有絲毫負罪感。

絕對不可以。

良久。

殷思秋長長舒了一口氣,開口打破這份靜默。

她說:“我這幾天天天在學校吃各種菜, 都吃了半個月了,今天實在不想吃了。對不起, 應該早點跟你講的,都浪費了……要不,晚點咱們點燒烤當夜宵吃,好不好?”

沈楓側了側頭, 喊她:“殷思秋。”

“啊。”

“你想跟我說的話就是這個?”

無端把氣氛弄得這麽凝重。

沈楓不太相信。

殷思秋讪讪一笑,撓了撓臉頰,輕聲嘟囔:“對呀。”

“你看着我的眼睛。”

四目相對。

片刻,到底是殷思秋敗下陣來。

她垂下眸子,率先站起身,落荒而逃似的離開了一樓餐廳。

丢下一句“我先回房間了”,人便沒了影子。

別墅燈光明亮。

入目處,一切如同白晝般清晰。

沈楓抱着手臂,眉頭緊蹙,表情似是已然陷入深思中。

殷思秋很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但他一時半會兒卻又說不出什麽來,只能再等等看,觀察一下。

事實上,沈楓偶爾也會擔心,是不是自己給了殷思秋太大壓力,将她逼迫得太緊。

小姑娘性子本就有些腼腆。

高中時,小心翼翼、不遺餘力地靠近他,或許已經用了她最大的勇氣與力量。

殷思秋已經把最好、最真誠的感情全都給了他。

不應該再強求她什麽才對。

慢慢來吧。

沈楓在心裏嘆了口氣。

另一邊。

殷思秋大步回到客卧。

反手阖上房門。

因為一直躺在病床上,許久沒有運動,加上各種治療,身體素質也随着病情在下滑,只不過快步走了那麽一小段樓梯,她已經感覺有些疲憊起來。

呼吸也随之急促。

頓了頓,人靠到門背後緩了會兒。

殷思秋趴到床上,将臉悶進枕頭裏,忍不住嗚咽。

沈楓,從此以後,你要為自己活着。

幸好,我們才十八歲呢。

你很快就會忘了我的。

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

國慶假期第二日。

依舊是小長假高峰出游期。

殷思秋和沈楓的航班準點落地普陀山。

普陀山屬于舟山群島,雖然和海城距離并不太遠,但畢竟是海島,四面臨海,海風熱烈,吹得人發絲紛飛。仿佛無論站哪個角落,都能感覺到風裏挾着的海水腥鹹氣。

這會兒,四面八方都是游客。

不僅僅是中老年人,年輕人也不少,大多三五成群,并肩而行。

殷思秋和沈楓混跡其中,倒不顯得另類。

兩人手牽手,不急不緩地排在人群末尾,打車前往酒店。

遠遠望去,一個清秀瘦弱、一個俊朗挺拔。

青春味道肆意橫生。

美好得猶如羅曼蒂克電影。

……

不多時,出租車抵達酒店。

按照計劃,他們是打算先在酒店休整一天,下午随便逛逛,晚上去吃頓海鮮大排檔,明天再搭巴士去普濟寺。

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至入夜時分,外頭居然下起雨來。

海鮮大排檔不得不挪到後面,先回酒店去吃晚飯。

酒店二樓是餐廳。

臨窗位置能瞧見遠方的海平面。

在夜色和雨幕之中,好似奔騰猛獸。海水是它的铠甲,燈塔是它的眼睛。

殷思秋撐着下巴。

目光定定落到窗外。

“在看什麽?”

驀地,沈楓出聲問道,成功打斷她沉思。

殷思秋猝然扭過頭來。

臉頰蒼白、毫無血色,眼神也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者。

只有笑起來時,才能感覺到些許少女靓麗痕跡。

她眨了眨眼,溫聲作答:“我在想,入秋是不是海水就會漲潮了?海平面是不是會升高?”

“嗯,因為太陽引力。”

沈楓點頭。

顯然,這并不是她真正在想的問題。

殷思秋嘴唇微微一動,“沈楓,你喜歡秋天嗎?”

“當然。”

“為什麽?是因為名字裏有楓葉的楓字嗎?”她難得較真。

沈楓挑了挑眉,“為什麽不能是因為,女朋友的名字裏有秋天的秋字呢?”

這樣看來,他們倆确實是絕配。

聞言,殷思秋低下頭,耳尖不自覺泛紅。

她抿了抿唇,小聲嘆氣,“你這樣太片面了。不好。”

不過,對于她來說,沈楓确實是她最喜出望外的那個秋天。

……

雨只下了幾個小時。

淩晨時分便停了。

次日一早,殷思秋和沈楓穿上了秋季外套,踩着微濕地面,出發。

許是因為時間尚早,巴士上沒什麽年輕人。

阿姨大叔說着各地方言,鬧哄哄地,平白增添幾分人氣。

下巴士後,再走半段,就能看到普濟寺大門。

門口就有賣香的地方。

殷思秋拉着沈楓一起去買了香。

一副虔誠架勢。

見狀,沈楓忍不住問:“你想求什麽?”

殷思秋正在拆香,聽到提問,身體不自覺僵了僵。

她讷讷,“嗯……身體健康之類的吧。哎呀,來都來了。”

“……”

事實上,殷思秋迷迷糊糊地長大,這一生未曾有過什麽宗教信仰,似乎也不曾期待過神明庇護。

但這一次,她卻無比虔誠地跟着人流,踏進廟宇之中,跪到佛像前的蒲團上。

蒲團不夠厚實。

殷思秋沒預估好力氣,跪下去時,膝蓋骨處傳來一陣劇痛。

她臉色一白。

指甲用力抵進掌心肉裏。

用盡全力、才不露聲色地忍了下來。

轉眼,沈楓也在旁邊蒲團跪下,與她并排。

兩人默契對視一眼。

繼而各自回過頭、轉向佛像。

殷思秋身體跪得筆直,雙手合十,阖上眼,開始默念祈求。

祈願佛祖保佑她的少年,此生順遂、未來一片坦蕩。

她漫長的少女愛戀與珍重。

盡數寄托于佛陀。

事實上,到此刻,殷思秋衣物底下已是一派骨瘦嶙峋,似是再無回轉生機。所以,什麽願望都只能依托于信仰了。

佛像低眉凝望着這世界,仿佛要将所有慈悲盡數賦予人間芸芸衆生。

“……”

然而,殷思秋卻完全沒有猜到,身側,沈楓一樣在對着菩薩許下心願。

他的願望比殷思秋小很多。

只希望沈楓和殷思秋能走到最後。

一輩子在一起。

無論幸福,亦或是苦難。

……

叩拜結束。

起身那一刻,殷思秋痛得臉色蒼白,汗珠幾乎已經快要從額間滑落下來。

她連忙側過臉。

試圖将一切端倪盡數藏匿。

幸好普濟寺人潮擁擠,難免有人推推搡搡。

兩人一出廟宇,被人潮擠開老遠,淹沒在游客中。

殷思秋沒急着動彈,在原地等了會兒。

果然,不過半分來鐘,沈楓已經撥開人流,順利找到她,來到旁邊。

殷思秋笑起來。

嘴角一對小梨渦清晰可見。

她擡手,指了指斜前方,說:“我想去求個開光佛珠,你說好不好?”

沈楓哪會說不會。

自然是随她。

兩人折進廟裏賣佛珠、佛像和佛經的地方。

裏頭,佛像都是鍍了金的,琳琅滿目地擺在玻璃櫃中。

看着極為閃耀,但卻不失莊重與肅穆。

殷思秋絲毫看不懂這個,

轉了一圈,挑挑選選,只按照自己眼光,選了兩串小葉紫檀手钏。

一串珠子大些,另一串則是比較小比較秀氣,但長度都差不多,繞在手上能繞上兩三圈。

她按照寺裏方丈囑咐,拿着兩串手钏又去拜了拜。

而後,将珠子大那串拿給沈楓。

“沈楓,現在這串佛珠就是我求過菩薩的手钏啦,要是不嫌麻煩,你就帶着吧,說不定真的能保佑你呢。”

這次,沈楓并沒有笑。

他把手钏繞到自己手腕上,動作十分仔細認真。

小葉紫檀襯得膚色十分白皙。

再加上,沈楓氣質沉穩出衆,佛珠戴在手上,很有點悠長禪意。

他淡淡地說:“好,我會一直戴着的。”

聞言,殷思秋眼眶一酸,立馬轉過身去,又假意去看其他東西。

……

殷思秋體力不支,随便給沈楓找了個借口。

兩人沒有再繼續上山,原路返回酒店。

最終,還是吃上了那頓海鮮大排檔。

只是,原本沈楓還打算帶殷思秋去舟山其他島逛逛,但殷思秋接到了家裏電話,不得不提前結束旅程,返回海市。

十月六日。

小長假倒數第二天。

殷思秋辦理好手續,重新回到醫院,開始下一階段治療。

入夜時分。

病房已經關了燈。

殷思秋從床頭櫃摸過手機,小心翼翼地弄好手背上的滞留針,再整個人悶進被子裏。

被窩裏沒有光線。

只有手機屏幕散發着瑩瑩微光。

鼻尖則充盈着消毒水氣味。

一切的一切,感覺起來,既真實又虛幻。

她點開沈楓聊天框。

對話還停留在白天,沈楓問她什麽時候回學校,他打算開車來送她去。

殷思秋一直沒有回複。

沈楓似乎有些不解,晚上七點多又發了一個問號過來。

沈楓:【?】

殷思秋盯了一會兒,鼻子開始發酸。

但是不能哭。

因為查房醫生早上跟她說,她現在已經需要每天打營養針。

哭一場,今天的營養針可能要白打了。

她重重咬住唇,指尖點開鍵盤,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往上敲。

編輯好一句話。

又停頓了好像一萬年那麽長。

終于,殷思秋下定決心,點擊了發送鍵。

殷思秋:【沈楓,我們分手吧。我感覺,這個戀愛和我想象中的有點不太一樣。你很好,可是我還是喜歡那個離我很遙遠很遙遠的沈楓同學。對不起啊。】

下一秒,當機立斷,将他拖入黑名單。

做完這一切,殷思秋關了手機。

不能哭。

她對自己說。

确實不應該哭。

至少,她的暗戀,曾經那麽短暫地窺見過天光。

收尾也足夠完美。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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