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反社會人格（01）

林深深走至梁勵聲車前，和對方對視一眼，直接拉開後車廂的門。

梁勵聲停下腳步本想說兩句，奈何是自己理虧，只能繞車一圈攥着林深深的手将她送往副駕駛，上車之後探身進車廂為她系上安全帶。

“我對我媽都沒這麽好過。”聽到卡扣清脆的響聲，梁勵聲轉過臉，望着對方——

彼此鼻尖對鼻尖，近到完全可以看到彼此雙眸中的彼此，甚至可以呼吸到對方的呼吸。

暖暖的香香的。

林深深在看到梁勵聲轉過臉的瞬間，擡眼迎上對方的目光——

眼神裏什麽也沒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梁勵聲呆在原地，臉頰慢慢漲紅，他垂眼望着林深深的眉間、雙眸、鼻尖、甚至嘴唇，像是用眼神摩挲她的眼角眉梢。

“——如果梁隊願意，我不介意多個兒子。”林深深嘴角上揚，湊近梁勵聲的耳邊，輕言絮語吹進一陣風。

梁勵聲逃似的回到駕駛座位，關上門咬牙切齒的瞥了一眼林深深，紅着臉發動汽車，借着汽車的引擎聲小聲鼓嚷一句：“亂那啥是犯法的。”

“梁隊，李大誠的社會關系已經查出來。李大誠前期在城建局口碑很好，從來不克扣員工的各種費用，有時候遇到單位需要墊錢或者罰款的事，都是他出面解決；甚至在有人拿他的車鑰匙準備給他車裏塞禮物時強烈拒絕，從此再也不會見到李大誠将車鑰匙亂放；甚至在城建局最後推薦員工買斷工齡的時候，也是各種為大家謀取福利。”争氣的聲音從車載音響中出來：“大概是他的口碑比一般的局長還要誇張，漸漸就有傳言說他其實是幫某個領導養女兒了，所以才在局裏這麽順。”

“大概是撐不住流言流語吧，李大誠就辦理了提前內退。但是從今年上半年開始，有一種傳言，說當年李大誠在負責城建小區的招标時，僞造文件，欺上瞞下，在十年前，獲利千萬。要知道，在咱這個北方的城市，很多工人買斷工齡之後混吃混喝一兩年，沒有一技之長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最後選擇吃老鼠藥一家三口全死的事也不少。”

“城建小區有嗎？”梁勵聲一邊觀察後視鏡，一邊詢問。

“當然有啊。就說之前城建局某個分局的下屬員工，李大誠專門還找來談話說他的性格不适合在機關，建議買斷工齡自己在小區門口開個店。結果二零年代就是房地産飛騰的那個年代，拿到的買斷工資還不夠盤下門面的錢，最後只能在街上開出租車。嗨，這種事太多了，誰知道世事無常呢。”

“——像這樣的員工多嗎？”林深深忽然插了一句。

“好幾個呢。”争氣下意識将手機拿在面前，發現無法看出來對面的情況，只能重新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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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最近家裏出事比如失業比如失學等家裏有身高170175，體型偏瘦的男性？”

争氣楞了一下，等待着——

“家中的突然變故是導致兇手行兇的導火索。”梁勵聲跟了一句：“林深深的建議，就是我的建議。”

聽到梁勵聲突如其來的肯定，林深深這麽長時間心中的那份別扭，這才松下來。

等到了李大誠父母的家，望着已經亮起燈光的小院，花姐的車還停在小院附近沒有離開。

“這孩子确實有些孤僻，我跟她玩了一下午，也沒問出來什麽。”花姐無奈的和兩人打招呼：“感覺那孩子已經有些排斥我了，會不會，這其實和李穎這孩子沒關系？”

“肯定有。”林深深望着沒有一點聲音的小院，轉過頭望着兩人：“170175，體型偏瘦，電擊碎屍，一次殺倆，這種行兇手段，說明兇手的情緒化。而這種情緒化在人類青春期階段比較明顯。”

“——所以李穎案發當天在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對于破案有重大意義。”梁勵聲加了一句。

“——吃飯！”

花姐離開小院的時候，李穎似笑非笑的哼了一下。

是的，對自己好又怎麽樣，自己在對方眼裏不過是一份工作，對方對自己的關心到點就不會再有。

她一個人趴在二層樓的桌子上，百無聊賴的翻看着那些關于灰姑娘夢想的戀愛小說。

聽到樓下奶奶的呼喊，李穎立刻将書準備塞回被子藏起來，忽然想起父母已經去世，不需要再擔心被人看到，這才輕呼了一口氣，匆匆下樓吃飯。

桌上普通的稀飯，和一盤鹹菜一盤白饅頭，就是三人的晚飯。

看着爺爺奶奶面無表情的咽着沒有味道的飯菜，李穎低頭黑着臉木然的快速喝完面前的稀飯。

“現在不同往日了，我兒子你爸死了，家裏沒有收入來源了，我和你爺也是說走就走的情況，省着點過沒得挑了，以後別期望有好日子。”

李穎低頭沒有反駁，喝完稀飯之後放下碗：“你們吃完把碗留着，我一會兒來洗。”

“李穎在嗎？”

聽到門口有客人，李穎好奇的走出去打開門，看到一位打扮得體的小姐姐。

——看起來質量很好的幹淨衣服，淡淡的香氣，精致的妝容，旁邊帥氣的小哥哥看起來也和她走的很近。

這一切，都是李穎想要的樣子。

李穎收回對林深深的打量，望着梁勵聲一臉的疑惑：“還需要詢問些什麽嗎？”

“關于李大誠的案件，還有一些信息需要向兩位老人核實。”

“對了，這個時候才晚上七點，我記得這附近有個城郊的網紅餐廳，剛好我還挺想去的，要不咱倆去吧？”林深深嘴角上揚，上前一步挽着李穎的胳膊建議。

“嗬。”李穎低下頭，露出一副我就知道又是想套話但是我還不能拒絕的笑容。

汽車開往城郊的餐廳，車上只有林深深與李穎兩個人。

李穎有些拘謹的在車裏看來看去，又看看林深深開車認真帥氣的模樣，更加興奮的在車裏摸來摸去。

“哇你頭發好多，我好羨慕啊…”為了表示善意，林深深借着誇贊對方的優點，想要拉近彼此的距離。

“還好吧。”李穎搖晃着雙腿，四下環顧：“姐姐這是你的車嗎？真羨慕你有自己的車。”

“你不是也很好麽，馬上就有自己的房了。”

林深深剛剛說完，察覺到自己說話過分，将車輛停在一邊立即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

李穎低下頭，手指攥緊褲子，忽然笑起來。

她笑的越來越大聲，越來越瘋狂。

漸漸又流下眼淚。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泛紅的眼角瞪着林深深：“這才是你們不停找我的原因吧，不是我的爺爺奶奶，而是找我，因為你們覺得我是兇手！”

“怎麽可能是你。”林深深嘆了口氣舉起雙手表示投降：“真的是我嘴上沒把門說過火了，你千萬不要介意啊。”

“我就是兇手！我就是為了錢殺了父母！我就是我就是！”李穎憤怒的在車廂內尖叫：“你們一個個嘴上不說，眼神我知道，就因為我是最後一個見到他們的，都覺得是我又不敢說，有本事說呀！”

長久以來的壓抑被林深深一句話戳破，李穎不再擔心別人的看法，也不再隐瞞自己的本性。

沒有人生來無用。

每個人都值得被看見。

林深深輕輕抱緊她，拍着她的後背安慰。

“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想套話吧，想和那些人一樣，說什麽我父母一定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所以來尋仇，你們去查呀，查呀！找我幹什麽關我什麽事！我就是巴不得他們死，你們不就是希望我說這話麽，附和你們錄抖音——”

說到這裏，李穎搶過林深深的電話，歇斯底裏的準備打開攝像頭：“我巴不得我爸媽死，好了吧！”

林深深沒有再阻攔，只是默默的等待她緩和情緒。

半個小時之後，該發洩的情緒全部發洩完——

“那家店真的很好吃，不去你真的會哭的比這次還要慘。”林深深重新發動汽車：“還好你今天沒化妝，要不然就成了大花臉。”

“姐姐，我剛才…”

等到冷靜下來，李穎不由得後怕，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自己承認自己殺人了？

“我知道你不是兇手。”林深深轉過臉望着對方，随即又回過頭拒絕和對方眼神交流：“但是無論是兇手誰，無論兇手有多悲痛，都沒有奪取他人性命的權力。以暴制暴，是最不顧後果目标短淺的行為。”

林深深說完，又加了一句：“你剛才的痛苦，不就是在承受別人犯的罪過麽？”

“狗是我殺的。”

李穎忽然開口承認：“但是我真的只是殺了狗，人真的不是我殺的啊。”

林深深楞了一下，摸摸李穎的腦袋無奈的嘆了口氣：“先吃飯。”

有了一個秘密，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這個湯特別好喝，你嘗嘗。”林深深為李穎舀了一碗湯，遞給對方。

“我知道我知道，”李穎四處打量着餐廳的裝修，拿出自己手裏明顯是家人不用了才給她的蘋果6忙不疊的拍攝，興奮的眼睛不知道該往哪看：“我在抖音看很多人都說好喝。”

望着李穎開心的樣子，林深深幾次想開口，最終還是選擇沒有說，默默為她夾菜。

“林姐姐，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麽。是不是童年有創傷，是不是家人對我不好，是不是這是不是那，”李穎手裏拿着刀叉，聳聳肩蹙眉思索：“應該是吧，從小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母親本想威脅李大誠不成，李大誠勉為其難抱回來的。為了顧及李大誠自己兒子的不滿，他立刻把兒子送去國外上學了。我其實挺能立即他們的委屈，莫名其妙有個人端着個娃出來伸手要錢，任誰能好心情。所以普通的打打罵罵，我都無所謂。因為——”

李穎說完，擡眼望着林深深笑：“比命長，我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啊。”

林深深靠着椅子默默的聽李穎的敘述。

聽起來，多麽的善解人意。

但同時，又完全的将自己切割在世界之外。

雖然李穎嘴角在笑，林深深卻覺得這笑，滲着一種不知何時會襲擊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