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起(02)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林深深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天旋地轉只能下意識向後不停的後退,直到坐在地上:“啊呀——”
“沒事吧?”門外抽煙的梁勵聲立刻沖進來,兩只手抓着林深深肩膀幾乎是将她提起來似的一臉嫌棄:“我沒有那麽着急,你那麽着急做什麽,慢慢來。”
卸下手套,擡手輕輕調整快要掉出來的隐形眼鏡:“死者身高一米六五,根據屍斑及肛溫的數據,死亡時間在68個小時之內,致死原因是被人在背後用銳器刺中髒器,失血過多至死。”
“具體銳器是什麽,以及銳器力度方向,我需要回去複檢時再給出意見。另外…”林深深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死者下身創口沒有細胞活檢反應,應該是遇害之後被割下,再吊在橫梁。”
“如此殘暴的行兇,尤其是對于部分器官有目的的損壞,我想兇手有可能是曾經被男性侵害過,或者在意的人被侵害過。”
梁勵聲想起小郝介紹過小一班的情況:“孩子們畢竟還沒有如實表述的能力,無法像平日的問詢。我已經安排小郝明天調查那些家長在近期內對幼兒園的投訴,重點調查小一班的孩子。明天我先和院長了解一下死者的情況,如此明顯的洩憤,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死者的感情狀況。”
“好。”畢竟是連續工作二十個小時,林深深大腦反應也慢了許多。
直到兩人等到其他同事将屍體帶回法檢中心,林深深這才跟着梁勵聲一起離開辦公室。
啪。
之前人多還不覺得冷。
之前燈亮還不覺得滲。
随着梁勵聲将辦公室的燈關閉,面對陡然的黑暗,甚至還能聞到空氣中散發着的腥寒,林深深心中的一盞燈也瞬間熄滅。
有點怕。
她下意識握緊拳頭,渾身汗毛宛如天線一般豎起,随時備戰的狀态。
“很少有女孩子做法醫的,你都不害怕嗎?”梁勵聲跟在林深深身邊,舉起手機屏幕,照着前方的路。
這樣黑暗而孤單的路他沒有在意過自己走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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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卻因為身邊有她而覺得很舒服。
“怕什麽,法醫是最希望這世界上有鬼的,”林深深望着宛如迷霧一般漆黑成團的走廊,似笑非笑道:“這樣我們的工作就可以抄答案了。”
“…”
望着梁勵聲一臉無語,林深深驀然後悔,女人最喜歡男人的三個優點首當其沖是幽默,可男人最喜歡女人的三個優點首當其沖的一定不是幽默。
“我們也希望這世上有鬼,”沒想到林深深的話倒是贏的梁勵聲的認同,他的胳膊靠近林深深的胳膊,手機的微光随着他走路而晃動,整個人倒有種衆神偏愛的有恃無恐,低頭湊近林深深的耳邊,胳膊輕輕碰碰她:“這樣我們也可以抄答案。”
炙熱潮濕的呼吸落在林深深的臉頰,她擡起頭迎上對方炙熱光亮的眼神——
下意識低下頭大步朝車上走去。
等到将林深深送回法檢中心,梁勵聲方向盤一轉,油門轟起,直沖單位。
鼾聲四起的休息室裏,梁勵聲大咧咧的踢開門,找了張沒人睡的床鑽進被窩,調上鬧鐘,臨睡前又戳戳林深深的微信,複習了一遍兩人的聊天記錄,這才滿意的睡了。
早晨六點半。
梁勵聲的腦袋從休息室的一角鑽出來,為了不吵到其他同事,沒開燈也沒開窗簾摸着黑找到衣服穿上,便趕着去和争氣會和,據争氣反饋,城建局這邊現在對調查非常反感,無法得到更多線索。
早晨七點。
梁勵聲頭發淩亂的站在城建局附近一邊咬着手裏的油條等待争氣,一邊癡呆的望着來往的衆人——
忽然接到顧人語的來電:“你人呢?”
“在城建局門口等上班呢,你不是被常姐姐安排去接待上級領導開會的事麽?咋地,想我了?”
顧人語冷靜成熟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你低下頭。”
梁勵聲誤以為對方是和自己開玩笑,在路邊搖頭晃腦:“滾蛋,忙着呢。”
“你就沒有感覺到自己褲子今天有點肥嗎?”顧人語咬牙切齒又委屈可憐的哼哼:“你看下褲子口袋是不是有一包紙。”
“啊——我還說最近這麽辛苦褲子都肥了——”
“畜生!你TM知道我今天要接待還把我的褲子穿走了,”顧人語冷笑一聲:“我早晨着急穿上褲子接了外賣就上樓,我擡腳剛上樓梯就感覺到突破了束縛,常局笑嘻嘻的說我這衣品真好,小黃人內褲搭制服,現在全單位都知道我內騷外謹。”
“兄弟,我就知道你的內在出衆。”
“兒子,今天看到你必死。”
梁勵聲毫不在意的抖抖腿,滿意的觀察着自己的新褲子,一邊就站在門口望着進入單位的員工。
七點多的城建局單位門口,已經有員工來上班。
有的是因為拒絕将時間浪費在早高峰上,所以提前出門的自律者們,這些人一般走路挺胸擡頭眼神自信行事利落,得體而知分寸。
對自己有要求的人,不會任由自己落入邊緣。而思維方式行事習慣不同,也不會與弱者有過深的交情。
梁勵聲匆匆瞥一眼,便打消了從這些人身上得到線索的想法。
他會注意的是——
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或走路上班,從來不會遲到、衣着樸素甚至有些過時的員工,經過梁勵聲時,四目相對時望着他一臉的欲言又止,待梁勵聲靠近時又逃似的跑進單位的員工。
而這樣的人,往往以基層工作,和負責人事綜合的人比較熟悉,但比人事綜合對單位的八卦更清晰。
“啊,我這人形CT機,怎麽就是看不出來小深深對我有沒有那個意思。”工作間隙,梁勵聲莫名想起林深深,不由得抱着胳膊咋舌搖頭,“——梁隊。”早晨八點,争氣已經與梁勵聲會和。
待梁勵聲直接拉開車門上車後,這才繼續道:“梁隊,我按照咱們前期的要求詢問了城建局的人事,人家直接甩給我一大堆的履歷,我先找出來還在城建小區住的下崗員工,因為從履歷上無法找出家中有符合兇手身材的可疑人員篩選,咱這又不是犯罪心理可以電腦信息聯網比對,最終就找出來了十幾個。”
梁勵聲點點頭,真正的辦案不同于電視劇,總得排除所有錯的路,才能确保自己那條是對的路。
而不是只找符合預想的那條路。
在最繁忙的周一,不出意外的,梁勵聲結結實實挨了幾回怼。
“——哎呦,這都多久過去了,還沒結案呢。”
“啧啧啧,我們老百姓還正忙着給你們賺工資呢。”
“哎,你們這能力不行,交稅能不能打折啊?”
“逝者已逝,他的一切個人行為,我們都不清楚的呀。”新的負責人攤開手:“如果要調查,檔案室出門右轉,廁所門口。”
“你們…”争氣黑着臉從辦公室出來,在走廊上回頭指着辦公室望着梁勵聲:“你說,你說他——,我,我們——”
梁勵聲拍拍好友的肩膀:“好了好了,将心比心,咱們為了咱們的工作一直在打擾人家,群衆有怨言也是正常的,今天一定有突破,信我。”
争氣也已經很久都沒有休過假,負面情緒一上來,甩開梁勵聲自己一個人靠在走廊牆邊,下意識想掏煙的手在口袋摸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奈的收回來:“需要我現在就去檔案室嗎?”
梁勵聲擡手示意暫時不必,倒是大不咧咧的在各個辦公室門口溜達,直到在某一間辦公室之後慢吞吞停下來。
争氣擡頭,看到寫着什麽網格部,辦公室裏并沒有很多人。
不多時,裏面便出來一位中年女性,看起來大概四十多歲,穿着胳膊肘已經磨的光亮的工服,匆匆忙忙走出來,一臉緊張的望着梁勵聲:“你們怎麽到這裏來了?!”
梁勵聲望着對方愈來愈緊張的表情,長嘆一聲:“我懂。”
對方大姐楞了一下,退了兩步沒有說話。
“大姐——”體制內的所謂管理,本就經常與人性鬥争的梁勵聲怎麽能不懂。
一聲謙卑與理解的呼喊,卻令大姐紅了眼圈。
“中午下班之後,我在地鐵站附近的涼皮店等你們。”
“我的天,梁隊你也太神了吧!”争氣歪着腦袋追着大步離開的梁勵聲,瞪大眼睛怎麽都不理解:“你只是叫了一聲大姐而已啊。”
“——可我暖和了一個十幾年被忽視的心。”梁勵聲拍拍争氣的胳膊,直到現在說起大姐,依然溫柔與尊重:“單位裏的基層員工确實不起眼對于單位的各種決定消息接收不一定最快,卻是壞事互相流傳最悠久的。工作中怎麽可能沒有摩擦,只是不便于說而已。我現在給一個出口,或許就能知道誰才是最有可能的。”
兩個人在一家小小的涼皮店,守着一份涼皮吃了三個小時,直到服務員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之前的大姐終于推門進來。
“——我快忙死了。”大姐已經習慣在任何場合都可以用洪亮的聲音表述自己的辛苦,只為彰顯自己的存在。
“是是是…”
經過短暫的自我介紹,以及長達一個小時對于城建局将近二十年的發展歷史伴随着幾句“不信你問去”“你不知道當時”“我給你們說”等語句,梁勵聲大概的了解,今年年初退休的幾位員工互相敘舊喝酒時,當年的一把手才感慨管理混亂的舊事,上級雖然發文件說明每個單位建議下崗多少名員工,但是建議,只要單位走公文申報,是可以核減人數的。但當時李大誠作為負責的主管領導,為了自己的指标好看,為了一己私利,硬是親自上手強制讓許多員工下崗。
“那個年代,剛開始下崗的人根本沒有人可以做到重頭再來,也真的無法再做那些伺候人的工作。花完補償金之後,有的人直接買了老鼠藥一家絕戶,有的人結伴去南方城市電子廠裏上班。你們真的不知道,當時有多慘。”
沒有單位的束縛,大姐直接将李大誠的黑歷史定在了恥辱柱上。
與單位說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李大誠從來不在意克扣我們的小錢,什麽加班費什麽車馬費什麽餐費,人家從來不在意,人家要撈就撈權。但是不知道什麽原因,最後沒上去,就在城建小區那個項目之後,就退了。”
梁勵聲給了争氣一個眼神,争氣立刻拿出在城建小區居住的十幾份下崗職工的檔案遞給大姐:“大姐,您看看這裏面誰,如果現在知道當時不應該下崗的話會去找李大誠。”
“這…事情都過了十幾年,大家都沒有那個想法了吧,日子都過得艱難的。”聽出要自己指認,大姐立刻又換上一臉的怯懦,結結巴巴準備将手頭的文件夾推走。
“那麻煩您幫我們看看,這十幾分履歷中,有沒有家裏男性體型中等的?”
“這…我也都很多年沒見了…”
梁勵聲不放棄,想想又問:“您之前說自殺的那一家是誰?”
“姚博雅。”說起當年的悲慘大姐心有餘悸,拍着胸口繼續道:“家裏當時就剩下一個孩子,可憐的哪,啧啧啧。我還記得當年姚博雅生兒子,到處給單位人說,給孩子起了個名,叫姚千樹,就是搖錢樹,哪知…唉。”
“——這孩子,如果長大,現在也快上高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