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起(03)
“走,哥哥帶你去吃大米飯。”梁勵聲說完,示意林深深:“剛才本來就說要一起吃飯,學校附近都是深夜路邊小攤,不如我們先墊一墊?”
冬天的晚上黑的格外早。
林深深将車停在路邊,跟着梁勵聲一起在路邊攤随便找了一家。
當前兩個案件毫無頭緒,林深深偷偷觀察梁勵聲波瀾不驚的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梁隊,這都小半個月了,兩個案件都沒有進展,不擔心嗎?”
“我們這工作,切記不能急,多少冤假錯案都是因為當時辦案人員頂不住壓力急着結案導致的。”梁勵聲點了兩個菜,又專門找來熱水壺給林深深的保溫杯倒上水,這才給自己倒上熱水繼續道:“哎,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梁隊,都進一家門,也忒生分了。”
林深深擡眼瞥了對方一眼,默默拿起保溫杯喝水。
梁勵聲見如此暗示沒有啥效果,只能收起嬉皮笑臉嘆了口氣,用筷子尾端敲敲桌面表示等菜上來的時間有點久。
林深深默默搶過他的筷子,幫着用熱水沖一沖:“這些大排檔雖然好吃,但是真的衛生不能保證。你知道這馬路汽車一過,你的米飯裏說不定就會有那個…”
梁勵聲擡手示意林深深無需解釋那麽多:“姐姐,咱這話說開了這飯也真吃不成了,但是他家真的好吃,你試試。”
林深深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吃米飯。
突然梁勵聲用筷子夾了一塊紅燒帶魚直接戳進米飯裏埋起來,一副你必須試試的意思。
林深深難以理解:按照網上說的男朋友不是一般應該幫着女朋友挑刺麽,梁勵聲這個宇宙大直男怎麽能找到媳婦。
“吃完飯,你要去哪?”
“法檢中心,平時沒有工作的時候,我就去找其他師兄師姐的法檢錄像,學習學習。”林深深認真将魚刺剝成梳子的模樣,吃完下意識又夾了一塊帶魚。
梁勵聲眼神随着林深深的筷子移動,看出她其實被自己已經帶上道,抿嘴只是笑。
“梁隊,關于良心幼兒園的事,我就在區派出所,麻煩您直接過來,有些情況。”一頓飯還沒吃完,小郝的電話已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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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園的事有進展了嗎?”聽到有新發現,林深深立刻坐直身體,等着梁勵聲挂斷電話。
梁勵聲微微側身避過林深深好奇的眼神,只留下一句一會兒見,便挂斷電話繼續吃飯。
“你要急死我了,你都不着急嗎?”林深深跺跺腳,湊近他建議:“我給你把這些吃的打包,邊走邊吃好嗎?”
梁勵聲擡眼瞥了一下她,黑了臉:“你的日子還長,情況又跑不了,死者的事固然重要,但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這還是梁勵聲第一次說重話。
“對不起。”對方所說倒是提醒了林深深,她乖乖坐回座位,等待梁勵聲慢慢吃完。
等到梁勵聲一點一點吃完,付完款,上車發動引擎,這才說:“前期小郝一直在調查,良心幼兒園的有些家長與學校之間的沖突,有可能這些沖突引起案件的發生。小郝調查了那些曾經記錄在案的,回訪家長時,有些家長說沒什麽問題是孩子說錯話,有的家長只是對幼兒園的教育提出了意見。沒有發現之後,我想畢竟是小孩兒的事情,又跑了一趟派出所,結果在那位家長轄區的派出所,找到過接案記錄。”
“那位家長所在的轄區?”
“嗯,按正常來說,良心幼兒園的事情,如果要報警,也應在良心幼兒園縮在轄區的派出所報警,但家長卻在距離幼兒園很遠的自己的轄區報警,想來應該不是不知道程序,而是良心幼兒園所在轄區的派出所沒有接警。”
梁勵聲從後視鏡觀察到林深深沉默,又加了一句:“因為三至五歲的孩子沒有可以完全表達自己的能力,取證難搜證也難,為了自家孩子能好很多家長甘願放棄是非觀念維護學校,所以很多糾紛無法界定,導致很多家長最後為了孩子,只是轉學息事寧人。而派出所為了自己的結案率,也會建議私下處理。”
“這位家長,能夠讓派出所接案,一方面是家長的執着,另一方面,也是當區派出所同事的認真負責。”
“只是從那個轄區接案,你都能知道這麽多的消息?”林深深呆呆的感慨,小郝當時只說了一句話而已啊。
梁勵聲嘴角上揚:“我這算什麽,還有派出所一些資深刑警,從上級部門發來的接警單內容,就能知道報的是真警假警。”
林深深已經習慣晚上十點還在工作了。
汽車來到與良心幼兒園方向相反的另一個轄區,最終在派出所前停下來。
正在值班室的小郝與片警小徐循聲出來,看到梁勵聲下車,上前握手打招呼。
“梁隊,深深,這位是負責良心幼兒園體罰學生案件的接警員小徐。”小郝的頭發看起來幾天沒洗,在路燈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小徐,這位是我們的梁隊,以及法醫林深深。”
小徐看起來和梁勵聲差不多的年紀,和大家打過招呼之後,面色凝重大概介紹情況:“其實這位媽媽去年專門找熟人将孩子送進良心幼兒園,偶爾聽過老師說不聽話的孩子會受到懲罰,但以為就是普通的懲罰而已。結果後來有一次,孩子睡着之後,突然醒來大哭大鬧。這種情況随着家長的了解更加清晰,就是孩子怕黑,只要黑就大哭大鬧。這才意識到孩子是在幼兒園被關小黑屋了。”
“之後家長就去找學校,找派出所,但是…因為取證難再加上同一個區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關系,派出所當時派人也是息事寧人的态度,第一且不說孩子到底有沒有遭受體罰,是否是在良心幼兒園受到的體罰都難以界定。第二學校雖然說有監控視頻,但直到最後都沒有提供,經過我們的問詢,因為前期裝修視頻早就無法使用。第三,派出所一直都是在和稀泥式的哄着孩子的母親,沒有解決,導致孩子母親不依不饒。”
“梁隊,你們有孩子嗎?”小徐說完,詢問衆人。
看到大家搖頭,小徐苦笑道:“我是今年上半年才有的兒子。所以我可能對于家長心中的那種感覺,特別有共情。孩子媽媽最開始只是覺得孩子受到了懲罰,去學校要求找視頻檢查理論,幼兒園這邊拒絕,只是單純的說不可能。接着,孩子媽媽想要走關系溝通,想要孩子爸爸通過上級關系換一種與幼兒園的溝通方式,想要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遭受了什麽,卻被對方反将一軍,要求孩子媽媽不要再追究,因為她打破了一種平和,變成了給大家添麻煩的人。最終孩子媽媽無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警察,得到的卻是,對孩子媽媽的搪塞。面對孩子媽媽說,如果孩子是說謊話,為什麽關于收到懲罰的地點和事情,細節描述的那麽清楚?對方卻說,因為她家孩子智商高?”
“每一個孩子都是被期待出世,理應被呵護被善待。如果我的同事為了自己的私心而這樣搪塞受害者,我無法接受。”小徐說着說着,重重嘆一口氣。
“我不知道你們市局怎麽工作,但我們片區,我們每天都是高高興興上班來,忍着惡心去辦案,罵罵咧咧回家去。這些受害者,都是別人的孩子別人的親人,那些人怎麽可以下得去手?!”
聽到小徐的話,在場所有人都沉默。
汽車在孩子媽媽家的樓下停下。
這裏是老城區的老舊小區,牆體用紅磚堆砌甚至還挂着幾縷爬山虎。
每棟樓不過七層高。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整棟樓并沒有幾家還亮着燈,但林深深還是很容易便找到——
三樓其中一家,所有的燈都亮着。
衆人蹑手蹑腳的來到三樓,輕輕敲門。
林深深在衆人身後,隔着一道縫隙看到屋內門被打開,一個看起來個子又小又瘦的女子打開門,玄關的燈光從頭頂落下來,映的對方一臉疲憊。
“警察叔叔——”正在客廳玩耍的孩子看到穿着制服的小徐,立刻開心的上前抱着小徐的腿仰頭奶聲奶氣:“你是媽媽找來幫我抓壞人的嗎?”
“是呀。”小徐蹲下身,将孩子稚嫩幼小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肩章上:“如果有人告訴你,有什麽事情不要告訴爸爸媽媽,這個人肯定是壞人,警察叔叔抓他。”
四歲多的孩子歪着腦袋還不明白小徐這話的意思,仰着頭笑嘻嘻:“為什麽啊?”
“因為他們肯定是做了讓你感到不舒服的事情,不敢被爸爸媽媽警察叔叔知道,就怕你告訴我們,壞人就會被抓起來。所以你更要有什麽事都要告訴我們,好不好?”
年幼的孩子握着手裏的吃食,還不懂什麽叫做不舒服的事情,只是下意識覺得小徐在關心自己,點點頭便繼續去玩了。
回過身,孩子媽媽擡手,示意大家在客廳坐下喝茶。
孩子對突然來臨的客人非常開心與興奮,不停的在衆人面前跑來跑去,要抱要鬧。
“如果你們要記錄,請不要記我的名字,就叫我孩子媽媽吧。”孩子媽媽穿着灰色的高領羊絨衫和褲子,想來之前也是有比較好的經濟條件。但如今的她,赤腳在滿地的玩具中走來走去,察覺到林深深環顧四周的眼神,直言:“關于孩子的事情,我和他爸爸暫時分開。我們都理解彼此有彼此的難處,但彼此也無法退讓,于是他繼續工作,我這邊放棄工作為我的孩子要個說法。”
“我第一次發現孩子不對勁,是在從幼兒園回來的夜裏,睡着之後,孩子突然驚醒,不同于往常抱着要媽媽,而是對黑暗非常恐懼,要求我們立刻開燈。”
“當時我和他爸雖然覺得奇怪,但沒有太大的意識,就開着燈陪着他繼續睡。”
“後來有一次,我和他玩游戲,我的手不小心伸進他的衣服裏咯吱他,他突然臉色蒼白非常抗拒,拍打着我的手,要我不要碰他。”
“因為我和他爸在家并沒有什麽過分的親密舉動,平日除了家裏就是去幼兒園,他突然的異常,我就開始懷疑是否是在幼兒園遇到了什麽。後來在我陪孩子休息在家的時間,孩子才說出來,是因為他中午吃飯慢,老師将他關進小黑屋,有爺爺在裏面摸他。”
孩子受過的傷,在家長身上,就是雙倍的痛。
能夠說的這麽清楚,想來對方應該在無數個深夜在大腦将此事來回反複琢磨過無數遍,才能換來此時勉強的邏輯清晰。
孩子媽媽擦擦眼淚繼續道:“在我向很多部門申訴這個問題的時候,因為我沒有任何證據,只有眼淚,很多很多人,竟然以正義不是眼淚堆砌的為理由,找到我的工作單位,找到孩子爸爸的工作單位。全都是指責我的不識時務,卻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幼兒園到底有沒有發生這種事。他們越是這樣的搪塞,我越覺得裏面有事。結果晚上回家,孩子的姥姥告訴我,她在家裏和孩子玩鬧時,孩子将她關進卧室不讓出來,說不許出來,想媽媽也不能出來,告訴媽媽的話就殺了你全家。”
“你們能理解我的心情嗎?”孩子媽媽顫抖着雙手,指着自己難以置信:“我專門找的關系,就想讓我的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就因為孩子們不知道什麽是傷害不知道什麽是惡意,就可以随意下手嗎?”
“然後我就無數遍無數遍的回想,”孩子媽媽站起身想要走一走,卻又怕正專心看手機動畫片的孩子發現,又重新坐下來:“上幼兒園的第一個月,孩子曾經回來特別累,我還責怪他在幼兒園只顧着玩不睡覺,孩子委屈的說是因為沒有地方睡覺,我竟然以為他在說謊…上幼兒園的第二個月,孩子趴在我懷裏說喜歡媽媽不想去幼兒園,我竟然強制給他穿了衣服,将哭着鬧着的他推進了幼兒園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