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一起(03)
上課時間,初冬的校園裏空空蕩蕩,只有教學樓傳來此起彼伏的念書聲。
梁勵聲帶着她一邊去找姚千樹,四下打量着。
“小心——”
耳邊聽到一聲急促的提醒,幾乎是同時的,眼前感到一股力量朝正在擡頭尋找三班在教學樓幾層的林深深迫近。
關鍵時刻。
梁勵聲一只手護住她的腦袋,一只手随意一擋——
“對不起——”遠處正在上體育課的男生撿回籃球,大咧咧的朝兩人道歉。
梁勵聲大咧咧的揮揮手表示不在意,倒是在林深深的腦袋揉了兩下:“我救了你一命,怎麽報答?”
“三班在二樓。”林深深指指前面的班級,回頭對梁勵聲挑眉:“這就是報答。”
梁勵聲嫌棄的撇撇嘴,兩手插在口袋裏小聲鼓嚷:“且不說以身相許,請吃頓飯壓驚也是應當的吧。”
林深深只覺對方最近的微表情怎麽這麽多越來越沒有最初認識時的偶像包袱,無奈順着心意:“只要不超過二十,随便吃。”
“——我在你心中就只值二十?——不對,你自己也要吃,那就是十塊?!我,梁勵聲,只值十塊錢???”
操場上。
一陣寒風吹過操場,拂過剛剛撿球少年幹淨的劉海。
少年瘦削的身體裹在寬闊的運動服裏,随着寒風吹拂,看起來像是随時會被吹跑似的。
“陸捷,将球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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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笑非笑的将球朝後一抛,回過身拿出手機直接撥打:“警察來了,都注意點。”
“你好,我就是姚千樹,請問兩位哥哥姐姐有什麽事嗎?”
教師休息室裏。
一位不敢長時間擡頭直視對方的男生小步小聲走進來,望着梁勵聲和林深深怯怯道。
“這位就是姚千樹,千樹,這兩位是市局的警察同志,你們家小區不是發生命案了麽,警察過來問你一些情況。”班主任老師大咧咧的為姚千樹拉來一把凳子,示意大家彼此坐着說話。
梁勵聲和林深深彼此對視一眼——
姚千樹身高175cm左右,身材瘦削,但五指勁瘦看起來經常做體力活的樣子。
附和嫌疑人的身材側寫。
“好孩子,我們就是來做個走訪調查,別有壓力。”等到梁勵聲收回眼神,他調整坐姿,敞開腿上身朝姚千樹的方向微傾,語氣平和:“我看前期檔案記錄,你家也在城建小區?”
“嗯,是。”姚千樹調整坐姿,乖巧點頭。
“因為按咱們當時小區的住房分布來說都是局裏的職工,我們這當時沒有找到你家人的工作信息,所以過來問問。”梁勵聲随意解釋了過來詢問的原因。
“我父母都在,只是後來我母親因病下崗,我父親也下崗了,所以可能你們沒查到。”
“哦,對。”梁勵聲拿出電話,裝作重新檢查信息的樣子。
中間空了幾秒鐘。
姚千樹雙手搭在兩人面前的桌子上,下意識開始摳手緩解尴尬。
“你和李穎關系怎麽樣?”
“哦,就是住在一個院子的,偶爾見過幾面。”
“唉,也是個可憐的娃。”梁勵聲垂下眼仔細觀察姚千樹的反應:“本身家裏爹不疼娘不愛的,哥哥還遠在天邊回不來。現在父母遇害,都不知道以後怎麽生活,你說呢。”
李穎的經歷确實牽痛了同樣父母雙亡的姚千樹,但姚千樹咬緊牙關,依然不回應:“是。”
“哦對了,我也忘了,你父母也不在了,對不起。”梁勵聲嘆了口氣,随即關心道:“那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能夠把自己撐起來,你真的不容易。”
良言一句三冬暖。
聽到梁勵聲對自己的安慰,姚千樹停止摳手,擡起頭望着對方,眼神明顯有了溫度。
半晌他擠出一個淡然的笑:“還好。”
梁勵聲等了幾秒,想要等待姚千樹繼續說些相識程度,結果卻是一片沉默。
這孩子,戒備心比較強,不會輕易吐露真心話。
如果要哄着等他說,估計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只能走技巧。
梁勵聲想到這裏,擡起頭望着旁邊的林深深。
正在觀察姚千樹的林深深,感受到梁勵聲的眼神,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點頭。
“其實我們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當年李穎的父親在職期間為了自己的指标,讓一些原本不應該下崗的人,簽了下崗同意書。”梁勵聲說完,慢慢加了一句:“其中,也有你的父親。”
姚千樹楞了一下,下意識想要笑,卻覺得此時不應該笑,皺着眉頭望着梁勵聲,仿佛不明白他說的什麽意思。
“其實這麽多年,你不必這麽辛苦。”林深深在旁邊輕輕拍拍姚千樹的肩膀,又加一句。
按照常人,如果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這麽多年的苦其實本不應該承擔,有憤怒想要找出責任人,有呆滞緩慢接受這個影響人生的事實,也有長籲一口氣。
姚千樹呆了一秒,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最後又閉上嘴巴。
半晌,他擡起已經噙滿眼淚的雙眼,瞪着梁勵聲和林深深:“所以,你們現在是懷疑我殺了李大誠嗎?!”
直到此時,少年的執拗與憤怒淋漓盡致,他一拳砸在桌面上,咬牙切齒惡狠狠盯着梁勵聲:“你們有證據嗎?!”
“我們只是循例問一問,如果有令你誤解的感受對不起——”林深深在姚千樹身邊,望着對方緊攥拳頭關節微白,輕聲安慰着:“這麽多年,你受了這麽多苦,現在,李穎和你一樣,承受着原本不該承受的痛苦。李大誠,已經死了。”
姚千樹喘着粗氣看得出想要用力壓下自己的憤怒,惡狠狠坐下,用力踢了一腳旁邊的椅子:“你們有證據嗎?!有本事抓我呀!”
說着,還是孩子的姚千樹哭了起來。
本來還想詢問案發當天姚千樹在做什麽,卻因為老師的介入只能先結束。
“——你怎麽想?”正是下課時間,梁勵聲和林深深被淹沒在匆匆下樓的一群學生中,下意識擡手用力扶着林深深的肩膀。
還在反思剛才溝通場景的林深深忽然感到胳膊受力,擡起頭——
“人這麽多,小心。”梁勵聲低頭遇上對方疑問的目光,淡淡解釋。
“——梁哥!”所有人下樓時,幾個拿着籃球的少年貼着走廊扶手逆流而上。為首的少年将校服袖子撸在手肘,看到梁勵聲的時候眼睛一亮笑起來:“原來是你們來了。”
“小捷。”梁勵聲也揮手,回身和林深深介紹:“這是我們市局常副局的兒子。”
說完梁勵聲眼神落在對方手裏的籃球上:“原來剛才是你在玩啊。”
“是啊,都不知道是自己人,對不起。”人潮将衆人推搡着搖搖晃晃,而陸捷毫不在意,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有些人,站在人群中,什麽話也沒說,卻有着令人衆人信服的氣質。
林深深忽然冒出一種只有女孩才懂的心情:這樣的男孩,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歡。
“哎,對了,你在學校人緣這麽好,給哥幫個忙呗。”梁勵聲将林深深護在前面下樓,一邊阻止準備上樓的陸捷示意對方跟自己一起下樓:“聊聊八卦,聊聊八卦。”
“李穎和姚千樹你認識嗎?”黃昏的陽光落在灰綠色的花園,一點一點匍匐攀上坐在椅子上衆人的後背。
“認識啊。”陸捷靠着椅子,翹起二郎腿嘴角揚起戲谑為笑:“咋啦,又是啥案件?”
“聊聊呗,你懂的。”都是熟人,梁勵聲也不藏着掖着:“哥都急死了。”
“她倆關系挺好的,經常下午一起在飯堂吃飯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情侶關系。”陸捷像是對搭在膝蓋上的鞋非常感興趣,拿出紙巾仔細擦拭被粘上的灰塵。
“那娃性格咋樣?”
陸捷點點頭:“還行,挺仗義的。之前考試,我還抄他答案來着——”
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陸捷立即擡眼望着梁勵聲,毛茸茸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瞳仁閃着近乎透明的光,露出虎牙的微笑看起來可愛又可近。
什麽話還沒說,梁勵聲已經連連點頭:“知道知道,不給你媽說。”
陸捷這才換了個配合的坐姿,乖巧道:“城建小區的案件,我聽我媽說過。作為同學,我也聽說過,什麽因為李穎是私生女,家裏人對她總是不好,所以平時她在學校也挺孤僻的。但你也知道,很多人只有接觸了才知道到底有什麽問題。”
“她和姚千樹關系很好嘛?”林深深詢問。
“至少比其他人關系好。”畢竟和林深深不熟,陸捷坐直身體禮貌的回答。
“你呢?”梁勵聲打量着眼前的弟弟,有種我就知道的戲谑,擡手随意的拍拍陸捷的肩膀。
“我?我平時和他們都沒說過話…”突然提及自己,陸捷下意識紅了臉害羞的笑笑:“平時也不在一個班,确實不了解。”
“我是說,你談戀愛了沒?”梁勵聲揚揚下巴示意對方關注手機的震動:“女朋友找你呢。”
陸捷手指伸向口袋,卻沒有接聽電話,只是可憐巴巴讨饒:“哥,饒了我,我幫你盯着,有線索一定給你說。”
等到所有信息收集完,三個人坐在車上分析。
“根據老師對兩個孩子的了解:李穎性格內向,在學校基本上是獨來獨往,成績也是中等,非常容易被忽視。”争氣拿出小本子介紹:“姚千樹,也是性格內向,在學校也是獨來獨往,成績中等,非常容易被忽視。”
“這…不是說了和沒說一樣麽。”林深深冷哼一聲:“其實也就是說,老師平時在學校根本沒有注意過這兩個孩子,完全沒有接觸過,否則不可能關于孩子的事情一點都說不起來。”
頓了兩秒,林深深舉手先說:“根據我與李穎的溝通,以及剛才觀察姚千樹對于梁隊詢問的反應,這兩個孩子都是長期存于情緒壓抑的環境,缺少關愛,對家人産生怨恨心理。兩個有同樣際遇的人經常在一起,同時她們彼此也都沒有提及過彼此,我相信他們是同一國,将我們這些人隔開。”
“以下我說的,都是普通的心理學上的一些發現:在詢問姚千樹與李大誠案的關系時,姚千樹只說我們是否有證據,從未說自己沒有殺人。此外,關于姚千樹的憤怒等級,很明顯他的憤怒已經被削弱。所以需要繼續調查他。”
“你說,現在孩子的憤怒真的要做到殺人放火嗎?”不等梁勵聲說話,争氣也是被案子磨的不行,坐在後排撓着腦袋詢問:“按照我們之前,也就是誰欺負了我了,要不然是迎刃而上去解決,要不然就是幻想着找其他方式複仇,對于世界的惡意,沒有人可以做到事事反擊的。”
“現在的孩子,和以前的我們,怎麽能相同。”梁勵聲擡手敲敲争氣的腦袋:“他們有更好的物質條件,卻也有更深刻的自我覺醒。”
你對不知痛的人說不怕痛,對方不懂。
但對知痛的人說,對方恐怕連你都恨上了。
“當前案件,嫌疑人中,最符合行兇者側寫的,就是姚千樹。但我們沒有任何的物質證據。”牽扯未成年人,梁勵聲格外謹慎,他歪着身子坐在車裏想了下:“當前了解信息無法申請搜查姚千樹的家。我先去打申請,先查下那孩子的網絡記錄。那麽小的孩子,有話可能不會和家人說,但我相信一定會體現在他的浏覽記錄上。這兩天你跟着他,如果真的是他,管他是不是未成年人,不能放。”
“是。”
分析結束,林深深從梁勵聲的車上下來,回到自己車上準備離開,沒想到梁勵聲也跟過來:“捎我一程呗。”
“你要去哪?”
“你去哪我去哪。”不等林深深說話,梁勵聲已經拉開車門上車。
“你是不是在想,我們将一個案件全部放在一個嫌疑人身上尤其對方還只是個孩子,感覺有點像欺負人?”坐在車上,梁勵聲偷偷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林深深。
“我覺得當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掉,只留下一個可能,那麽再不可能,也值得去查。”林深深一邊側臉檢查後視鏡路況,一邊繼續道:“我只是覺得這個事情,影響了我吃大米飯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