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的決心,就像他當初許諾會一直輔佐大哥時眼裏的光一樣,大哥去了,我便再也留不住他。
無論我再怎麽不願與不舍,四季依舊會更疊,夏移秋去,等到變法憑借着大哥打下的基石自上而下一路完成時,皇城裏已經下了第三場雪。
我帶着侄兒來了丞相府,坐在旁邊一大一小兩個人盯着毅然辭了官的司未明收拾東西。
我推了推侄兒,侄兒又推了推我,我便瞪了他一眼,他讪讪的摸着鼻子站起來,拉住司未明的衣服問他能不能不走。
司未明把人抱起來,掂了掂又放下,說這半年倒是長胖了不少。
能不胖嗎,顧嬌天天沉迷廚藝,變着法的做飯喂他,眼見着就成了個小胖墩。
“相父一定要離開嗎?可相父走了,誰來教我功課啊?”
“我已經辭了官,你便不能再叫我相父了。”司未明半蹲着刮了刮眼前小人的鼻子,指着我說:“更何況我走了,宮裏還有你叔父和太傅,他們也會教好你。”
我連忙站起來擺手,說自己的資質當個守成之主還差不多,教人就算了,又勸他辭官就罷了,不如留在近郊也好,何必非要回鄉,山高水遠的,以後再見都難。
他沖我笑了笑,整個人溫潤得像一塊打磨好的玉。
“當初我就和子淵說過,若他不是天子,我不是朝臣,一定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自在的日子,如今大事已了,子淵不再,你也該放我清閑了。”
我沉了口氣,看着他這半年操勞來越發瘦削的身型,終于不再開口阻攔他。
外面還飄着大雪,我帶着侄兒随他一同上了馬車,打算送他出城。
天氣寒冷,街上行人稀少,可四處都挂起了紅燈籠,是新年将至了。
我總覺得他從鮮衣怒馬到功成名就,不過是我眨眼間的事,如今他要離開皇城,竟只有兩人相送。
馬車雖然是一路慢行,但還是到了城門口,我摸着袖子裏的東西,對着司未明剛開口說自己有一物要送給他,話還沒說完,外面就響起來一陣馬的嘶鳴聲,依稀還有人在喊“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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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開車簾向後望去,正有一架馬車冒着連天的大雪趕了過來,最後停在了旁邊。
車上探出來一個人,竟然是顧嬌。
“你怎麽來了?”
這時候她不是應該在宮裏陪着母後嗎。
顧嬌被車架巅得不輕,對我比了個口型,說是母後準許的。
我一愣,司未明也跟着出來看是怎麽回事。
顧嬌沖着司未明招了招手,叫了一聲“司大哥”,聲音清脆,在飄搖的雪中顯得格外暖和。
我抱着侄兒坐在車架上,看着司未明和顧嬌齊齊下了車,兩個人站在雪中,也不嫌冷。
司未明撐着紙傘,雪花撲簌簌的落在傘上,不一會兒就形成了一層積雪。
“你怎麽出宮了?”
司未明向來對顧嬌優容,被攔住了路也不見他急。
顧嬌反而沖我發了火,說我自己來送人也不叫上她,讓她這一路急得上火。
我縮在車邊由着她指指點點。
隔着雪幕,我聽見司未明對顧嬌說外面太冷,讓她早點上車回宮,不必再送。
顧嬌卻收斂了那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從懷裏掏出來一塊絲帕,吓得我以為她要對司未明以帕寄情。
她在傘下,緩緩的掀開了帕子,露出裏面包着的東西,看得我腦子一麻。
那帕裏包的是一支玉簪。
多年以前曾有人在西山尋得一塊通體清透的玉石獻進了宮中,母後看了尤其喜歡,命能工巧匠做成兩支玉簪,一支刻淵字,一支刻舒字,分別贈予我和大哥,讓我兄弟倆日後娶妻時以此定情,取金尊玉貴的好意頭。
大哥那支剛到手就被顧嬌搶了去,多次要回也未果,還鬧了好長一段時間,而我的那支,現在正在我的袖中。
如今顧嬌卻把那支刻着淵字的玉簪遞給了司未明,我坐在原地,覺得四面八方的冷風都往我鼻腔裏灌。
顧嬌眼淚蓄了兩汪淚,哽咽着把玉簪遞給了司未明。
“這東西本就是我搶來的,在我手裏放了許久,現在也該物歸原主了。”
司未明一頓,顧嬌便不由分說的把玉簪塞進了他的懷裏,司未明的嘴動了動,好像在說多謝。
顧嬌用手抹了淚,回頭對我吼道
“你們還在那兒傻坐着幹什麽?趕緊換車啊。”
我後知後覺的啊了一聲,然後控制着有些僵硬的手腳帶着侄兒下了車,把他抱上了顧嬌的馬車,自己卻覺得臉也僵了,腳也僵了,不知道該做什麽動作。
直到司未明走到我身邊,問我剛剛要送他的東西是什麽,我才回過神。
司未明看着我,顧嬌也看着我。
我傻不愣登的捏住了袖子裏的玉簪,然後掏出自己的錢袋,把一袋金子放在了司未明手裏。
“喏,拿着這個,回鄉了也吃香喝辣。”
兩個人都被我逗得笑出了聲,連侄子都探了個頭出來笑,我扯出一個估計不怎麽好看的笑也跟着嘻嘻哈哈起來。
司未明把錢袋收了起來,然後将我擁進懷裏,拍了拍我的背,在我耳邊說讓我多保重。
我遲緩的擡起手環住司未明的腰,突然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抱他。
“司……大哥,一路順風。”
人人都憋着眼淚,人人都強撐着笑。
司未明到底還是上了馬車,車轱辘在雪地上軋出深深的轍印,等到馬車逐漸消失在雪中,顧嬌才捂住臉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拍着她的肩膀讓她別哭,她一哭我就怕她惱羞成怒來打我。
顧嬌推了我一把,轉身上了車,我也跟在她身後上了馬車。
來的時候是三個人,回的時候還是三個人。
我把侄兒抱起來讓他坐在我腿上,馬車晃晃悠悠走了很久,我才裝作無意的問顧嬌,怎麽舍得把那支簪子給了司未明。
顧嬌已經止住了淚,打量了我好一會兒,問我不會什麽也沒看出來吧。
我有些發懵,顧嬌就接着說
“先皇寧願違逆太後的心意也不願意填充後宮,司大哥年近而立官至丞相,京中多少媒人踏破了他府上的門檻,他卻未娶妻,你覺得是為何?”
我不自覺的把背靠在車廂上,覺得心灌了鉛一樣的下墜。
“他們不是……一直忙于朝政嗎。”
“一開始我也這麽覺得。”顧嬌低着頭攪弄自己的手帕:“直到先皇殡天那日,我比你早一步趕到了宮裏。”
我定定的看着顧嬌,顧嬌漫不經心卻又鄭重的接着說。
“我闖進了內殿,內殿當時只有氣若游絲的先皇和司大哥,我看見先皇握着司大哥的手,對他說,‘我死後,太後和新帝難免會對你生疑,你切勿為了我搭上自己的後半生,一定要保全自己,新帝若無能,你大可取而代之。’”
那時大哥還以為侄子會登基為帝,卻未曾想過母後一路拱着我登上了帝位。
我覺得嗓子眼發澀,開口問顧嬌,
“這件事,母後也知道嗎?”
“應該是有了猜測,否則也不至于處處為難司大哥。”
我無聲低頭,腦子裏混沌一片,車內只剩下顧嬌的聲音:
“先皇駕崩前的最後一句話,是留給司大哥的,他說自己與他相互羁絆了半生,蹉跎了他十年,到頭來只嘆許他的白首之約,再也無法完諾了。那天司大哥哭的傷心,幾度暈厥過去,是我把他挪去了偏殿。”
原來司未明哭過兩次,一次是大哥駕崩,一次是在攬月臺,把我錯認成了大哥。
父皇,相父,父皇,相父……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把下巴抵在侄兒頭頂,驚覺侄兒确實長高了。
我做皇帝比不過大哥,連喜歡司未明這件事也落在大哥後面,大哥當了一生明君,唯一的私心,竟只是過繼了一個宗室子弟養在自己和司未明的膝下。
怪不得哪怕母後處處相逼,司未明拖着病體也要完成大哥的遺志。
侄兒在我懷裏動來動去,仰着頭問我白首之約是什麽。
我想了半天,伸手撩起了車窗上的布簾,外面的大雪還在下,一刻不停。
“白首之約就是,兩個人在雪裏走,走着走着,頭發就白了。”
我是皇帝,但皇後不愛我,她愛我大哥,我也不愛她,我愛司未明。不過司未明不一樣,他愛他的子淵,也愛子淵傾盡心血的萬裏河山。
讀者評論:
1.最虐的是我以為自己是局中人,臨了才發覺自己不過局外人,世人都覺得小皇帝撿了漏,其實他不過是得了孤家寡人四個字罷了,人人有念,卻無人念他,唉
2.大哥有自己想要創立的江山,有約好了與之偕老的丞相 顧嬌姑娘有坦坦蕩蕩的愛情, 司未明有為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