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最該去的地方
柚月首次被銀時注意到的時候,正在街頭心平氣和地要飯。
坂田銀時從沒見過那麽奇怪的孩子,老神入定般坐在天橋的靠行道側的石墩子上。上半張臉蒙着黑色的布條,白色的頭發亂蓬蓬的,用一根葦草系在腦後。
流浪的孤兒有很多,基本上都相當有攻擊性,因為不争不搶就會被人搶走食物。不發狠就活該失去所有,只要能獲得食物和金錢什麽都肯做。
但柚月髒兮兮地坐在街頭,深秋天氣連雙鞋都沒穿,狼狽卻莫名從容。
她一不哭喊吵鬧,二不寫求人施恩的字牌,放口破舊的鐵碗于身前,表情平靜冷淡,像是下一秒就要頭頂金光,得道飛升了。
好心的老婆婆往她的碗裏放下兩只白饅頭,她輕聲道謝:“謝謝大崎婆婆。”
“你怎麽認得出我的呀?”婆婆驚訝地問,“聽腳步聲麽?”
“嗯。”
她不置可否地點頭,幾不可察地側過身,蒙在黑布下的視線似乎在看戲的銀時身上停留了一瞬。
銀時咂咂嘴,對這個小姑娘有了些好奇。
也有人戲弄柚月。
頑皮的孩子們喊她“小瞎子”,伸手去捉她腦後的布條帶,充滿惡意地說:“讓我們看看你眼眶長什麽樣子,是兩個黑乎乎的窟窿嗎?”
然後還沒能近她的身,被腦後飛來的石頭砸得趔趄。
“好痛!”
“痛痛痛!”
“是誰搞偷襲?這麽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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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被石頭砸了一輪,他們忘記要戲弄小瞎子的事,決定先齊心協力找出偷襲者進行報複。
等人走後,柚月首次起身前往不遠處的巷口,擡頭對翹着腿、吊兒郎當地坐在屋檐上的銀時說:“謝謝你。”
銀時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好心的叔叔。”
銀時頓時無語凝咽:“喂喂你這臭丫頭能不能有點禮貌,我也才剛成年不久啊!”
“請別誤會,我是替剛剛那群人向你道謝。”
“呃……”
“如果你剛剛不引開那些人的話。”柚月平靜地說,“我準備讓他們每個人賠一條胳膊。”
“你是恐怖分子嗎,突然說什麽奇奇怪怪的話呢?”銀時嘴角抽了抽,“有興趣認識一個叫高杉晉助的人嗎?那家夥也天天叫着毀滅什麽的,應該和你很聊得來。”
“抱歉,只知道子安O人。”
“這可不興知道啊。”
“我比較喜歡他配的那部《喬家的兒女之面包工坊》,還有《不良少年遠赴埃及毆打百歲老人》,繃帶中二反派顯然沒有吸血鬼帶感。”
“不要仗着在銀他媽就随意說三次元的事啊?有些讀者看不懂的你知道嗎?”
“好的,喬瑟夫?喬斯達。”
“你還準備玩聲優梗多久啊混蛋!”
第一次聊天以奇怪的吐槽作為結尾,後來銀時每次路過那座橋,都會留意她在做什麽——
那番恐怖分子發言還是給他留下了些許印象。柚月在橋上待了半個多月,後來終于換了據點,跑到吉原乞讨。
銀時好幾天沒見到她,甚至有些不習慣。
直到有天打小鋼珠回來的路上,難得有興致買東西繞了遠路,才再次見到蹲守在花街入口處的柚月。
“為什麽到這來了?”他問。
“唉。”柚月的臉上呈現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重,“惹了點麻煩,在天橋上待不下去了。”
他為她小大人似的語氣笑了:“怎麽,惹上不得了的人物了?”
“差不多吧。好像叫什麽天道衆?人挺多的。我殺了一個想要我命的,前赴後繼來了好多人想和他殉情。”
銀時呆住:“啊這……那确實不得了的……”
“他們的軀體也可以自我修複,我懷疑有可能是DIO的……”
“銀他媽沒有DIO啊!”
沉默片刻。銀時忍不住問:“你這麽小的孩子真的能傷人嗎?好歹給我個聽得過去的合理理由吧。”
柚月用看傻瓜的平靜目光注視他片刻。
她說:“嗯……那因為這裏喝暈的嫖客比較多,等他們在路上躺屍,我就可以把他們的錢包撿走。”
“什麽!有這種好事,那我跟你一起。”
“不,你身上臭,請你離我遠點。”
“喂喂你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吧!髒丫頭!”
銀時和柚月攀談了許久,許多次欲言又止,最後猶猶豫豫地問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生活?”
明明自己也同樣漂泊,常常饑寒交迫,吃了上頓沒下頓。
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卻很認真。
“事先說明,我肯定不能給你很好的條件,跟着我也就是兩個人一起流浪……不過,也許我能帶給你一點生活的信念感。”銀時又問,“要試試看嗎?”
柚月也遲疑了許久,才慢慢開口問:“那你會丢下我嗎?”
“只要你不做傷天害理的事。”
“你會因為我融不進人群,覺得我很奇怪嗎?”
“講真的,那阿銀也蠻怪的。”銀時挖了挖耳朵,“融不進就不融呗,合群的是羊,獨行的是狼。”
柚月問:“那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話,算合群還是獨行?”
“格局小了吧,再找一個人,三個人不就能建設O支部了,這波叫我們在建設共O主義的路上大步邁進小步快跑、努力打出最小閉環啊。”
“蛤?”柚月迷惑,“你在說什麽?”
最後柚月還是同意和他一起生活了。
住過街邊的紙箱,在空調外機下面躲過雨,不久後遇到了好心的登勢婆婆,把居酒屋的二樓出讓給他們住。
柚月總算洗了個徹徹底底的熱水澡,覺得幹淨的自己不該繼續往眼睛上系髒布料,便首次露出了從未示人的眼睛。
“請問。”她穿着涼拖站到門口,“有沒有細長的布條?墨鏡也行。”
登勢目瞪口呆:“……”
“我活了這麽多年。”登勢婆婆握着煙鬥的手有些不穩,“還是第一次看到《公主日記》裏的變裝橋段成真。”
“拉倒吧她哪裏是安妮海O薇,頂天了是仿照《鬼滅之O》裏豬豬摘下頭套的片段吧?空知猩猩也太偷懶了!”
銀時大喊,“把我髒兮兮的面癱笨蛋小柚還回來!”
柚月:“……”
江戶日常還算平靜,藍天上總是挂着大片大片被撕扯過的棉花糖,以及天人的飛行器。
柚月只需要煩惱兩件事,不想寫銀時布置的文法練習題,以及去哪裏湊錢交房租。
後者相較于前者來說要難一些,在這個普遍是體力工作者的年代,沒人想雇傭瘦弱的女孩子。
“有什麽難的,摘掉墨鏡去當唱跳歌手不就好了?”銀時指着電視上的宣傳廣告說,“喏,《江戶101》正在火熱報名中,快去吧。”
“唱跳是什麽?”柚月認真地問,“唱歌跳舞就可以賺錢是嗎?”
“嗯,而且還包吃包住,不過廢物花瓶會被網友嘲笑哦。”
言下之意——你絕對是唱跳雙廢,在臺上撒把雞都跳得比你好的那種純花瓶,不要去自取屈辱了。
然而沒過多久,銀時看完天氣預報切換頻道的時候,真在電視上見到了熟悉的臉。
是《江戶101》的宣傳廣告片的末尾,穿着水手服的白發藍眸超級美少女對着鏡頭眨眼wink,字幕條滾過她的名字【坂田柚】。
銀時:“……”
世界上真的會有這種程度的撞臉嗎?
然後他特地把頻道切到《江戶101》獨家播放電視臺,一探究竟。
節目中,白發美少女坂田柚在第一輪人氣投票中以超過第二名五倍的票數遙遙領先,卻在順位排名發表後,主動提出退賽。
銀時點開的第一個的片段便是重播的順位發布,柚月握着話筒平靜地陳述退賽理由。
“我是坂田柚,很高興能陪大家走過這樣一段無悔的旅程。”她說,“請不要無端猜測,我退賽的原因只是賺夠了半年的房租和生活費,功成身退。”
銀時握着遙控器的手幾乎都顫抖了。
翻了翻往期節目,特地選出柚月的表演初舞臺和第一次公演舞臺看,發現她不僅不是花瓶,還無師自通地點亮了唱跳俱佳的技能點。
除舞臺外,《江戶101》還會放送一些美少女們相處的日常,主要是選播她們日常生活中有趣的片段。因為人氣比較高,“坂田柚”相關的片段也多一些。
在家無事做,銀時便把有關“坂田柚”的日常也看了。
越看越覺得奇怪,這種女愛豆競争節目,一般表面友好,實則你争我鬥——
但這群女愛豆們連表面的塑料友誼都不想維持了,她們為“誰和小柚一起吃晚飯”互相陰陽怪氣,為“誰給小柚選的飾品搭配衣服更好”有來有回地争論。
節目組想要貼出體現大家競争激烈的片段,卻無意剪出了一部後宮争寵記。
銀時:“……”
等到當天柚月打完工回來,就遭受了來自銀時的、劈裏啪啦一連串的靈魂拷問:“你什麽時候去參加的《江戶101》?不是封閉制大家一起住宿舍嗎?你明明一直住在家裏啊?所以去的那個是不是你的孿生妹妹?話說為什麽要退賽?你知道你人氣多高嗎?!”
“你叫我參加的啊。”柚月眨了眨眼睛,慢慢把這件事解釋清楚。
因為銀時提起過這件事,她就去報名點碰碰運氣,在路上聽了幾首流行歌,挑選了一首比較難的唱給評委聽,評委直呼天籁之音,一致給出高分。
聽說整個賽段需要和大家一起住宿舍,柚月不願意,表演過才藝後就想直接走掉,而路過的導演見到她的真容後驚為天人,果斷拍板為這位坂田柚選手開後門。
走紅沒幾天,柚月也拿到了第一筆工資和商務代言費,算一算夠兩個人生活半年,便喜滋滋地退賽回來了。
“說句實話,全是槽點。”銀時無語道,“你不覺得你的學習能力根本不科學嗎?為什麽連經典俳句就記不下來的人可以随随便便唱跳全能啊!”
不管銀時再怎麽吐槽,柚月的偶像生涯就這麽短暫地開始又結束了。
除了學習與房租,還有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來自天道衆的刺客。這是決定和銀時一起生活之前的歷史遺留問題。
天道衆後續派來的刺客無一例外地被她反殺,些許漏網之魚被銀時清理,但柚月本人毫不知情。
天道衆發現剿滅她無望,轉而選擇招安——屬于被迫招安,因為柚月單槍匹馬殺進了他們的老巢,一記【蒼】直接轟平地面上的建築,順帶貼心地将一半的成員屍骨不留得送上西天。
天道衆的幾位領導人物不在,剩下的盡是些鼠輩。被殺怕了後不得不提出和解,先穩住她、等首腦歸來後再算賬。他們的想法很好,開出的條件也很動人。
柚月思索片刻,說不行。
“為什麽不早點做出這樣的選擇呢?現在可不行啊,和你們一夥做壞事,我監護人會傷心的。”
柚月有些惋惜地說,“已經給你們很多次機會了,只要不打擾我的生活,我是絕不會趕盡殺絕的——但你們非不聽勸。”
當日,存在于地球上的天道衆,一舉全滅。
沒過幾天,一個穿着長袍的栗發男人主動找上門來。
六眼輕松看穿他“不老不死”的特性,稍微有些麻煩,不過對付這種小角色也不需要多少精力,柚月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
然而在銀時的注視中,男人摘下鬥笠,露出溫和俊秀、笑意吟吟的面容。
銀時顫聲稱呼他為“老師”。
……
“你本該存在的世界,和坂田銀時的世界,就像是兩片完全不相關的水域。”
齊木楠雄是這麽對她解釋的。
五條柚月本來是鹹水魚,合該在海裏生活,會流落到淡水湖純屬意外。因為她幾乎不表現出破壞性,淡水區域的管理員也懶得特地把她撈出來。
在代號叫“銀魂”的時空,最強的種族也不過是點滿力速和抗性,整體力量平衡維持得很合理。
她偶爾使用些術式,因為破壞性控制得當,也沒造成太大的影響。
直到為保護銀時,柚月對着那個莫名微笑的栗發男人展開了領域。霎時間,如同電路過載跳閘,世界警報拉響,啓動自衛程序——
“你被世界驅逐出境,并且被标記,再也沒辦法回去了。”
方便她理解,齊木楠雄作了一個很生動的比喻:“代號‘銀魂’像是家庭水族箱,而你是一條鯨魚。哪怕硬融,你也會因為力量過于龐大處處受限、格格不入。”
柚月沉默地聽着,蒼藍雙瞳沒有一點波瀾。
少年有些不忍,移開視線,輕聲說:“我送你回到你該去的世界吧。”
她的思緒飄得又輕又遠,哪怕已經離開江戶好幾天了,依然沒有失去的實感。睡在有江戶藍天和銀時的夢裏,一覺醒來會對着陌生的天花板恍惚很久。
家裏書櫃最多的漫畫單行本是《死神》,盡管銀時總是吐槽女主角發型也太鱿魚了,他還是忠實地為一冊冊印着久保大名的漫畫買單。
無聊的時候柚月也會翻看幾頁。其中第五卷 的卷首語,是茶渡泰虎的臺詞。
“如果我手上沒有劍,就無法保護你;如果一直握着劍,我就無法擁抱你。”
但是有什麽關系呢?柚月想。
弱小不是可恥的事情,起碼在銀時那裏不是。
沒有劍,還有木刀,銀時會保護她。她是這樣篤信着。
在決定跟他走之前,柚月謹慎地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什麽也不是,沒有想做的事情,未來也可能什麽都做不到,就算這樣,你也願意收留我嗎?”
就算這樣,也不會抛棄無法和普通人共情的,冷漠到有些可怕,完全游離在人群之外的我嗎?
銀時思索很久,難得給出了一個非常認真的回答。
“人并不是非要找到想做的事情啊。說到底,這個‘想做的事’由誰來拿捏尺度呢?比方說,你現在想和我玩,那不也是你想做的事嗎——但以後啊,如果有想保護的人,想完成的事,一定要盡力去做,不留遺憾才行。”
“大家總強調社會價值,其實我也覺得沒有必要。我不想把人量化成東西,東西需要有意義才能被需要,但人光是活着就存在價值。”
“我算不上合群的人,年幼的時候因為偷吃祭品被稱作‘食屍鬼’,前幾年別人給起的外號就更可怕了,總之是個挺危險的非正派人物。所以最後要強調的一點,不是我收留你。”
——“是你願意從此以後和我彼此需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