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記憶

“怎麽會？”

柚月難以置信地翻看消息，翻到郵箱未讀最下面一條，赫然是PortMafia人事部發來的電子任命書。而倒數第二封是全體郵件，通知全港口五條柚月即日起上任幹部之位。

昨天的雙周會議上太宰奇怪的舉動，難道就是種暗示？

可這事似乎連中原中也都沒有提前通知，手機裏的未接來電和短信就是最好的證據。

“原來是這樣啊。”江戶川亂步饒有興致地笑了笑，墨綠色瞳孔閃着狡黠的光，“那位太宰先生，應該沒有提前通知任何人。”

“我不懂他想做什麽。”

盡管莫名其妙升了職，柚月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太宰的想法實在不是她能捉摸的。

“他到底想要什麽呢？”

亂步把晨報放到桌上，說：“要我給你點提示嗎？如果你肯誠心拜托名偵探的話……”

“拜托你了，亂步先生。”柚月果斷道，“我會付出我十分之一的月薪為你買零食。”

江戶川亂步看了她一會：“可是你總是被扣工資，薪水并不穩定啊？”

“呃……”柚月有點心虛，但臉色不變地畫餅道，“以前是這樣，現在開始我可是幹部了哦？會很有錢的。請相信我吧。”

“好吧。”亂步合掌，“那麽，就由我來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理順。首先，就從你身邊的這個女孩開始。”

——“酒井雪乃，為柚月小姐解除記憶屏障吧。”

被點名的雪乃身體微微一顫，瑟縮着躲到柚月的身後，低頭拉住她的衣角。

“你在說什麽？”柚月回頭看了一眼不作聲的怯懦女孩，感到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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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乃的記憶操作必須經由本人同意，否則是無法強制更改的，我的眼睛不會出錯。”

亂步笑得像只倨傲的貓咪：“你的眼睛确實不會出錯，但記憶會騙人。你真的以為，你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紅刃’老巢嗎？”

“難道不是嗎？”柚月困惑。

“不。”亂步斷言道，“你和她早就認識了。”

對于不熟悉的人，一個孩子絕不會有如此不假思索的依賴，以及面對困難時下意識尋求保護的姿态。

亂步直直地看向躲在柚月身後、不敢出聲的雪乃，推理道：“你和她約定了要她幫你封鎖一部分記憶，在某個特定時間、或是重新相遇後，你說出某個關鍵詞才會解鎖。”

“至于你這麽做的目的，更好猜了。”

江戶川亂步往前走去，對上柚月藏在護目鏡下、依然難掩驚愕的眼眸。

“是為瞞過太宰治，因為你知道對方智多近妖，計謀上自己并不是他的對手。騙過別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先騙過自己。更何況，你要騙的是謀略上放眼全日本都找不出幾個能與他匹敵的男人。”

柚月的眉頭緊緊鎖着。

加入PortMafia确實有私心，因為它是橫濱最大的地下組織，掌握着整座城市的命脈，聽聞那本能夠改變世界因果的‘書’就散落在橫濱。

借助港口的情報系統，或許能打聽到書的下落。

柚月是這麽想的，于是刻意接近太宰治，正考慮着如何展現出自己的過人能力、讓太宰驚豔無比、求着她加入PortMafia的時候——她不小心破壞了價值106億的“瑞亞之眸”。

靠出衆能力被首領賞識加入港口的路就此夭折。

眼見着要越過做黑手黨這一步，直接進入橫濱監獄了，真是出師未捷，能者多牢，多牢多得……

“但是目前我沒有錢賠償，很抱歉。而且我也拒絕坐牢。”柚月理直氣壯地說。

“沒關系，小姐，我們黑手黨也是講道理的。”

太宰治沒有多生氣，只意義不明地微笑道：“按照PortMafia的規矩，要麽以命抵債，要麽留下來工作抵債，你選哪一樣？”

柚月假裝猶豫之後選擇了後者，實則心裏非常美滋滋，雖然過程全錯，但答案對了。

從此開始了港口打工人的不歸路。

被太宰治無情壓榨勞動力，抗壓能力不斷增強，并且常常被他騙。

“你想要回家，回到一個你去不到的世界，所以正在找‘書’，試圖改寫全平行宇宙留在你身上的既定因果。”

江戶川亂步的墨綠色眼珠仿佛水頭極佳的翡翠，靜靜地淌着流轉光華。

“加入港口是為了有更多情報來路。”

柚月的神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

上回同這位偵探偶遇交鋒，她已經領略了此人過分高強的推理能力，能從短短幾句交談中看出她并非這個世界的人，并且有着渴望回家的欲望。

那次，柚月幫助亂步解決了一件小事——越過法律，處決了一位長久逍遙法外的惡劣犯人，作為回報，江戶川亂步便給了她兩個建議。

亂步滿意地點頭：“嗯，看來你把我第一次同你見面的時候給的建議記住了。”

那兩個建議分別是：一，想要騙過聰明人，就必須先騙過自己；

二，面對過分聰明的人，适當讓他抓住你的把柄，為自己制造弱點，讓他自以為可以拿捏你。

“你借助酒井雪乃的異能力，修改了自己的記憶。”他說，“問問她吧，你記憶裏上鎖的那一部分是什麽？為什麽要上鎖？”

柚月轉頭看向雪乃，微微屈身，與她平視：“是這樣嗎？我和你，早就見過嗎？”

酒井雪乃眼神躲閃着，似乎想要逃跑。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怯怯點頭，小聲說：“是。”

“請幫我解開記憶吧。”柚月說，“拜托你了。”

“對不起，不可以。”酒井雪乃輕聲說，“那時候我們約定過了，我的‘記憶操作’只保留兩年的時間，時間過去，你自然會想起來。除非你來找我，并且告訴我約定的關鍵詞……”

“關鍵詞？”

柚月大腦飛快地轉了一圈，試圖從對方臉上看出些破綻。

“啊，我明白了。”柚月釋然道，“是一個人的名字，對嗎？除了他，我想不到還有什麽更重要的啦。”

酒井雪乃抿着唇：“對。”

于是柚月回憶起那個人的銀發，沒忍住笑得眉眼彎彎：“坂田銀時。”

酒井雪乃也笑了。

“那我，解開封印了哦。”

她的指尖凝起一道暗黃色的光球，緩緩貼近柚月的眉心。

——異能力「回憶拼圖」

黃色光球霎時漲大，分流成道道亂竄的沖擊波，擾亂她的雪白長發，撫摸她光潔的額頭。

柚月不可置信地瞪着蒼藍雙瞳，于刺目黃光中，找回了被刻意塵封的記憶。

“楠雄，幫幫我吧。”柚月的聲音很平淡，然而神情卻難掩痛苦地祈求道，“我想回家……我想回到銀時身邊去。”

“有什麽辦法，可以改寫因果嗎？”

為此，她什麽都可以做。

齊木楠雄凝視柚月許久，終于嘆了口氣。

“辦法是有，但不一定有效。”他說，“目前所有平行世界裏，能夠無傷更改因果的東西只有兩樣，彭格列的指環，以及‘書’。”

前者可以縱向跳躍時間，操作得當可以橫向跨越平行世界。

後者是純粹的因果律武器，得到‘書’，在書頁上寫下的東西就會于現實中成真。

于是柚月來到了代號「Beast」的世界。

降落在全是傷者的地方，她目光看向唯一毫發無損的男人，黑發鳳眸，俊美無俦——彭格列雲之守護者，雲雀恭彌。

對方原本已經亮出浮萍拐，然而看清她的臉後，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是你。”

柚月确信自己沒見過這個人，然而他收起了一身的敵意，并未多分眼神給她。

副手草壁哲夫邀請無處可去的柚月去雲守基地小住幾天，在那裏，她還遇到了恰逢來日本分部巡視的彭格列首領，沢田綱吉。

他笑起來很溫暖，像太陽一樣明亮。

“原來你小時候是這個樣子。”沢田綱吉說，“有地方去嗎？不如來彭格列吧。”

柚月彼時并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線裏，年紀輕輕就成為日本首相的自己，同彭格列家族各位成員是好朋友、也曾一同并肩作戰過。

擁有穿越平行世界能力的守護着們記得她，而她只覺得這些人過分自來熟。

“我一直在想，小柚能變成那樣堅韌勇敢的人，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沢田綱吉溫和道：“長大是好事，但真不想讓你長大啊。到我這邊來吧，我會保護你的。你只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好了，好嗎？”

但是沒法讨厭。沒法讨厭這樣溫柔的人。

柚月移開視線，并不敢看他。

那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雲守也對她相當縱容，盡管并不怎麽和她答話，在柚月小心翼翼地提出“看彭格列指環”這樣的要求時，對方也沒有拒絕，漫不經心地摘下遞給她。

“你們是認識未來的我嗎？”柚月邊觀察，邊好奇地問道，“以後的我是什麽樣子。”

雲守先生看她慢吞吞的動作有些不耐煩，手指慢慢地叩了幾下桌面，終于賞光開口道：“是笨蛋。”

柚月大受打擊：“什麽！可是我覺得我很聰明啊，真的嗎，雲雀先生，你別騙我……”

雲雀恭彌不淺不淡“嗯”了一聲，重新把指環戴回中指，轉身欲走。

“請等一下！雲雀先生。”見對方起身離開，柚月喊住了他。

雲雀面無表情地回頭。

“是這樣的，雖然我可能有點笨。”柚月有些扭捏地說，“但是謝謝你，雲雀先生。我知道收留我肯定給你添麻煩了，而且這幾天我去外面搗亂還給你增加工作量，等以……”

于是他又轉身走了回來，步伐不緊不慢。

“是很麻煩。”雲雀冷淡道。

柚月羞愧地低頭玩手指，小聲說：“我會報答你的哦？”

“這不是你現在該考慮的事。”他的鳳眸凜然，然而嘴角卻有柔和笑意，“快點長大。”

作為裏世界當之無愧的王者，彭格列家族守護者好說話到不可思議，在雲守基地住了幾個月，和各個守護者都打過照面後，柚月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她本以為會被拒絕，畢竟太無理取鬧了。

“可以啊。”沢田綱吉笑着說，“你确實很想回家呢，雖然之前試驗過，彭格列指環并不能幫上你的忙，但試一下吧？”

其他守護者也紛紛配合。然而誠如他所說，試驗的結果是失敗。

柚月沉吟道：“那就只有去找‘書’了。”

“‘書’聽說在橫濱，你可以去找找看。”沢田綱吉交叉雙手，提議道，“也許在PortMafia那，如果你加入的話，順帶幫忙考察一下他們的首領是否值得結交吧？”

告別雲守基地，柚月便只身前往橫濱。

未曾想剛到港口便撞破了一樁人口/交易，她救下了七八個孩子，其中年紀最大的是酒井雪乃。

酒井雪乃已經與家人失聯快一年，期間被多次轉賣。接手方都嫌棄這個孩子過于沉默，仿佛自閉症似的，沒幾個月便将她退貨，她便在幾個人販子手裏，跟着他們四處飄搖。

失聯的原因是和姐姐酒井真弓鬧了矛盾，真弓誤會了妹妹，又因工作心情煩躁，便喋喋不休地指責她許久。

酒井雪乃沉默寡言、不擅長為自己辯駁，但也有脾氣，半夜離家出走，然後被幾名逮到機會的惡人拖上了人口販賣的面包車。

盡管柚月也無處可去，但帶着雲雀恭彌給的卡，她過得還算很滋潤。

她暫時租下一個大房子，暫時收留走丢的孩子們，聯系警局和記者幫助她們找家人。這過程花費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最後留下的是雪乃。

順帶一提，姐妹倆原本在池袋生活，因此橫濱警務系統發布的個人信息輾轉許久才被酒井真弓看見。

酒井真弓自從雪乃被綁架後，自願調職，一直奔走在打擊人口販賣的一線，工作十分繁忙，以至于她雖然一直在盡力尋找妹妹的下落，卻成了最遲來的家屬。

因為吵架害得妹妹遇人販子，四處飄零，好不容易找回她，酒井真弓自然珍惜無比。

然而沒過多久，她抓捕過的、判了10年的犯人出獄後便對她實施了報複，綁架雪乃後給她注射了劇毒毒藥。

雪乃撐不了多久了，醫院卻還很遠。

真弓一急之下常識盡失，直接催動能力造血，用自己的血液為妹妹換血，卻害她罹患輸血相關性移植物抗宿主病，發病必死。自此，真弓走上了犯罪的不歸路。

在酒井真弓聯系她之前、送別倒數第二個被拐賣男孩的那天，柚月遇到了江戶川亂步。

對方也是離家出走，因為福澤谕吉不同意他以身試險抓犯人，兩人大吵一架。

亂步試圖以自己為獵物誘導罪犯出手。他要收集證據，抓捕一個逍遙法外的殺人犯。

因為這位犯人的相關證據送到警局前總是會不翼而飛，亂步便想将證據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上。

柚月站在橋上聽了他的煩惱，指了指橋對岸戴着兜帽的男人，問道：“是他嗎？”

“嗯。你也會推理嗎？”亂步問，很快否決了自己，“不對，你不會推理……你是能隔着那麽遠，隔着衣服外套，看到他指甲縫裏的別人皮膚碎屑、沒能擦幹淨的濺到後頸的血跡……”

“這不重要，名偵探先生。”柚月說。

然後她代替法律，用「無妄空相」審判了那個男人。

“我對你有點興趣了，柚月小姐。”

綠眼睛的偵探笑得像找到了罐頭的貓咪，“作為回報，關于你想做的事情，我給你兩個建議。”

江戶川亂步一語指出她是異世界來客，有非常想要回去、卻回不去的地方。他甚至看出她隐隐的、還未成型的想要加入PortMafia的念頭。

他說：“首先，想要騙過聰明人，就必須先騙過自己。裏世界的人，格外重視組織歸屬感。”

彭格列的情報系統有收容關于太宰治的基本情報與評價，哪怕是裏世界王者的智囊團，都要誇贊一句這位男人智多近妖、不可捉摸。

“計謀上，我不會是他的對手。”柚月看着他的履歷，有相當明确的認知。

對于其他組織的投誠者，裏世界各個組織都會抱有防備。

如果太宰知道她算是半個彭格列家族的人，多疑如他，情報網絕不會向她徹底打開。

所以柚月想到了酒井雪乃。

這個女孩的異能力名「回憶拼圖」，在被試者同意的情況下可以修改記憶。

——“我得忘記彭格列以及指環的事情，否則太宰治會認為我是彭格列的卧底。不怕他知道我的目的是‘書’，甚至可以明确告訴他，我要‘書’只是為了回家，但如果被判斷成彭格列卧底，我會失去太宰治的信任。”

柚月便要求雪乃封印自己關于彭格列和指環的記憶。

“定一個期限吧，兩年，塵封的時間是從今天開始的兩年。”柚月說，“但有可能遇到突發情況，我需要找回這段記憶。這樣，‘坂田銀時’，這是我們的約定詞，當我找到你、告訴你這個人的名字，你就要幫我解除，好嗎？”

酒井雪乃同意了，出手封印了她的記憶。

在下着雨的橋邊，江戶川亂步給出了第二個建議：“面對過分聰明的人，要适當讓他抓住你的把柄，為自己制造弱點，讓他自以為可以拿捏你。”

過于強大的臣子哪怕沒有二心，也會被君主忌憚，從古至今便是如此。

如何讓太宰治認為，她是一把很好用的刀，而他可以随意使用呢？

太宰治這樣過分聰明、多智近妖的人，通常也過分自信，只會相信自己的判斷。

那麽，就反向利用他的判斷力與自信。

他的異能力名「人間失格」，可以無效化一切異能力攻擊。

因為六眼能輕松看穿異能力的靈力回路，柚月遠遠地看他使用過一次「人間失格」後，便知道如何巧妙收放自己的咒力、模拟成被無效化的樣子。

——當然柚月彼時也不知自己的力量是咒力，只明白絕不是異能，因為「人間失格」無法克制她。後來靈幻告知她這是超能力，她也點頭改口，反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柚月加入港口後沒多久，在一次事件中，“不小心”讓太宰治無效化了一記「蒼」。

所以人為制造的弱點，也讓他緊緊握在手裏了。

那一天，對方盯着自己的掌心，似笑非笑道：“柚醬這麽厲害的異能力者，也會被我無效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