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狗也會騙人
柚月沉思片刻,疑惑地問:“你愛我?”
夏油傑只輕輕地“嗯”了一聲。然而心跳之快,卻遠不如表面的風輕雲淡,幸而他知道如何掩飾。
難以鼓起勇氣跟二十六歲的五條柚月坦白,只能憑着一時沖動,和十六歲的、臉上細膩絨毛都未褪去的少女柚月訴說心意。
可真夠遜的啊。他忍不住嘲笑自己。
“你是喜歡另外一個我吧。”柚月的目光天真又清明,卻斬釘截鐵地說,“你認識的、年紀輕輕就當上首相的柚月。我們是不一樣的。”
還是被什麽都不懂的少女看穿了啊。
夏油傑笑道:“嗯。你們相似卻不同……但我們的命運早就被因果綁在一起了。”
“對于每個你。我的心意都是一樣的。”他說,“不必有心理負擔,我不需要小柚的回應。”
柚月坦蕩又直接地說:“沒關系,我不會在意的,因為夏油喜歡的也不是我嘛。”
是意料之中的回複。夏油傑但笑不語。
“這個世界的夏油真夠讨厭的,幹了好多壞事。”柚月給他展示谷O搜索“盤星教。”的結果,“我也不會因此讨厭你哦。”
夏油傑毫不留情地诋毀自己:“這個‘夏油’确實壞。”
“你居然會罵自己哎?”
柚月把手機揣回兜裏,想了想說:“這樣吧。為了區分你們,我以後要叫你‘傑’。”
這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他點點頭,含笑反問道:“終于願意這樣喊我了麽?你之前就對悟直呼其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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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很不爽吧?因為這麽叫不尊重你的摯友。”柚月又一次敏銳地抓住重點,“可是我喊‘傑’也不夠尊重你,為什麽你看起來好像還挺開心?好矛盾啊你這個人。”
夏油傑:“……”
他摸出煙盒,裏面只剩下一根受潮的、彎折了的細煙,于是随手擲進垃圾桶裏。
柚月不再深究此事,只摸着下巴沉思起來:“等等,我去的那個平行時空,太宰治脫離Port Mafia效力于彭格列,你說這個世界的他沒有效力于港口……”
但太宰治此人智多近妖,必然不可能從事什麽正常人做的普通工作,八成還是游走于在灰色地帶乃至黑色組織。
所以說,他的個人信息不适合刊登于報紙上,否則肯定會引來仇家。
雖然衷心希望他早日自殺成功——
“但他失憶了,我再讓他被追殺,這樣不好。”柚月說,“還是先找人打聽一下他現在是什麽身份吧。”
最快的方向是問中原中也,但她也才剛認識中也不久,直接問肯定會讓對方起疑心。
——不如試試看聯系那個人吧?
柚月靈光一閃,打開手機輸入電話號碼,摁下撥號鍵。
鈴聲依然是迷宮蝴蝶的副歌部分,這個世界仍有名叫星那歌呗的偶像歌手。
“眠りにつく頃 あなたもどこかで……”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雲之守護者有沒有換手機號。
住在雲守基地的時候總是亂跑,雲雀給她買的手機做過預設,摁快捷鍵“1”直接轉雲雀恭彌私人聯絡線。加密的手機號大方地袒露在通訊界面上,久而久之就記下了。
“幸せな夢を見ているの?星空にキスを……”
雲雀冷淡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喂。”
“雲雀先生!”柚月捏着手機笑起來,然後感覺不對,轉而小心翼翼地問,“等等,你還認識我嗎?這裏是小柚。”
他輕輕地嗤笑了一聲:“什麽事?”
柚月便舒了口氣:“太好啦,我是想請你幫個忙,就是這個世界的太宰治,他的個人履歷可以幫我查一下嗎?拜托了,雲雀先生。”
“哦。”雲雀沒什麽感情地說,“還有什麽事?”
柚月輕快地回答:“沒啦。”
按照雲守極度簡潔的風格,他應該直接挂斷了,但柚月仍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仿佛在期待她說些什麽。
“其實還有。”柚月擡頭微笑,“好高興能在這個世界裏和你重逢,雲雀先生。之前有次去到別的平行世界,雨守先生說我們兩看相厭,我還以為你讨厭我呢。你沒讨厭我真是太好了。”
“山本武?”雲雀的聲音似乎都要結霜。
“嗯?”
“沒什麽。”他接着說,“我不會讨厭你。”
又和他聊了幾句,柚月輕松地挂斷電話,屏幕上恰好彈出五條悟的line消息。
【喜久福出柚子味了嗎:[貓貓探頭]】
【喜久福出柚子味了嗎:[貓貓謹慎]】
因為走道太過昏暗,柚月一邊回了個同系列的表情包,一邊往朝近的走廊窗戶邁去。
【yuzi:[貓貓疑惑]】
打掃的阿姨相當認真,窗框幹淨無灰塵,柚月面朝窗外,半個身體靠在窗框上搗鼓手機屏幕,護目鏡搭在頭頂,任由夏風撫摸她雪白的長睫毛。
夏油傑也走到她的身邊,單手揣兜,看向夜色籠罩下的矮樓民居。
【喜久福出柚子味了嗎:[小貓咪能有什麽懷心思呢。jpg]】
【喜久福出柚子味了嗎:五條喵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夏油傑匆匆一瞥,被震驚到:“他好惡心,他在說什麽?”
柚月也看不懂,索性彈了個電話過去。
“喂?”她笑了笑,“五條喵在幹嘛?”
“在哄小狗開心。”五條悟的聲音也飽含笑意,“怎麽突然知道打電話給我了,是想我了嗎?”
“想你啦。”
“我也很想小柚哦。”
“讓我猜猜你為什麽突然發一堆貓貓表情包。”柚月氣定神閑,“是怕我因為翔太君的事情怪你吧?”
“我又沒做虧心事,為什麽要怕你怪我?”五條悟理直氣壯,“那你會嗎?會不高興嗎?”
柚月假裝冷漠道:“很不高興。”
“原來小狗也會騙人。”他說,“聽得出來你在笑啦。”
柚月于是笑了:“好吧,現在是有在笑。不過剛剛沒有。”
“可別想騙你明察秋毫的悟哥哥,你還是太年輕了喲,小六眼。”他又拖長了聲調說,“你再不回來,家裏的蛋糕都要被惠吃光了。”
惠才不喜歡吃甜食。
但柚月沒有揭穿他,只說:“還有三天就回來啦。”
“嗯。”五條悟很短促地笑了下。
剛和五條悟結束通訊,柚月便看見來電界面有四五個備注為“中原中也”的未接來電,因為方才正在打電話占着線,所以沒能接通。
“真奇怪啊,他打給我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柚月實在想不到剛認識她的中也為什麽要瘋狂聯系她。
莫非是知道太宰在她這裏嗎?
于是柚月打了回去。對方一秒接聽,還未等她詢問,便氣喘籲籲地問她:“你在哪裏?”
“啊?”柚月有點懵,“你找我嗎?還是找……”
太宰治?
“找你。”他說,“小柚。你在哪裏?”
港口同彭格列的合作剛剛促成,初期不能出一點差錯,人手緊俏,中原中也已經為此不舍晝夜地奔走好多天,每天只在實在受不了的時候短暫地眯一會兒。
方才吃完晚餐,困倦襲來,他直接倒在會議室的長椅上睡了半個多小時。
然後又做了關于五條柚月的夢。
中原中也不知道是自己太有想象力,還是這些事或許在上輩子切實發生過,感覺關于她的夢總是真實到可以直接落于現實。
第一個夢是新年夜。Port Mafia多得是無家可歸的人。
因此每年都統一在C幢三樓食堂舉辦小型新年聚會,為每個人提供豐盛的禦節料理和紅豆年糕。
中原中也前腳踏進餐廳,便遠遠看見柚月站起來舉起手,大聲說:“快來快來!就等你啦。”
小桌上擺滿了禦節料理、年糕、紅豆湯,和未打開的食盒。
恰好四個位置,小柚,紅葉姐,他……還有可惡的太宰治。
“他為什麽在這裏?”中原中也咬牙切齒。
太宰治微笑反駁:“我也覺得中也很多餘哦,你可以直接離開嗎?”
“你這家夥……”
“是我叫太宰來的。”柚月說。
“一個人過年,對最可惡的人來說都很殘忍吧,所以麻煩中也稍微忍耐一下。”柚月解釋着,把自備的食盒打開,“今天不可以吵架!”
紅葉微笑贊嘆:“是餃子呢,聞起來好香,小柚自己做的嗎?”
“是的!”柚月充滿自豪地點頭,“我和銀……我每年過年必須吃餃子,中華料理我可是超上手的哦。你們快嘗嘗。”
“中國人會往餃子裏包硬幣,吃到硬幣的人來年交好運。”柚月解釋道,“我改良了一下,這裏四十九只都是豬肉白菜和牛肉芹菜的,只有一只豬肉玉米的,吃到的人來年絕對會好運連連……”
紅葉很捧場,期待地“哎”了聲。
太宰治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咬了一口的水餃,伸出來特意展示給她看:“啊,是玉米。”
“但太宰治除外。”柚月冷酷地改口。
太宰笑了笑,收回胳膊的時候沒拿穩筷子,餃子掉到了餐桌上。
“哎呀,看來我确實……”他平靜地盯着只吃了一半的玉米水餃。
結果柚月以疾風般的速度把餃子夾起,扔回他的碗裏,硬邦邦地說:“三秒定律,還能吃。”
太宰愕然了一瞬,然後慢慢笑了,比起平時應酬的公式化假笑來說相當內斂。他的微笑融化在氤氲的霧氣裏,似乎有幾分真心。
“太宰治除外?”他戲谑道。
“滾蛋吶,少順杆爬了!”
然而過了一會兒,中原中也同樣吃到了玉米陷的餃子,正是柚月剛剛說着“都快被太宰吃光啦、你再多吃幾個”給他夾的。
他擡眸與略顯驚訝的紅葉對上視線。幾秒後,露出了然的微笑。
……
中原中也以為每年都會這樣平靜又溫馨地過去。
然而柚月的離開實在毫無預兆,她投奔了彭格列。中原中也同她在車站一別後再也沒見過面,她給他打過一次電話,十幾通,鈴聲響了小半個鐘頭,他還是沒有接。
說不上來什麽感覺,讨厭肯定是不讨厭的,喜歡也是喜歡的,想念是真的。
Port Mafia的立場與責任把他緊緊綁住,柚月在河的對岸,于是只能目送她離開。
等離開了港口……或者對方離開彭格列,別的什麽機緣也行。
總之需要一個契機,好叫他們可以像電影裏幾十年後一笑泯恩仇的舊情人一樣,重歸于好。那時候,再聊立場以外的事。
中原中也是這樣堅信着會有那一天。
開始的日子裏,思念比夜晚還漫長,不知不覺天光乍破。
後來就要好很多,工作又忙,沒那麽多時間留給多愁善感。但每次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還是會想起她。
——“等歌呗的巡演開回東京巨蛋的時候,一起去看吧?”
小騙子。他咬牙切齒地想着。
然而柚月離開的第三年,中原中也路過新宿曲面LED大屏,看到星那歌呗的巡演應援信息,還是打開手機找票務信息。
結果這位偶像歌手實在太紅,一票難求,他又拉不下臉去找人幫忙買票,最後果然是沒買上。
但那天中原中也依然走到了東京巨蛋門口的廣場上。很多粉絲沒買到票,頂着冷風來門口應援的花牆處打卡,擠擠挨挨地圍着很多人。
他在那站了一會兒,有站姐以為他是羞澀的男粉,不好意思領應援物,主動發自制的小卡和手幅給他。
中原中也哭笑不得地接過,謝過對方後,站姐卻扭捏着問能不能給個聯系方式。他便無奈地笑了下,說自己已經有戀人,不方便留電話給她。
站姐輕哼一聲:“騙人,那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裏?不想給可以直接說嘛,我又不會罵你。”
說完轉頭就走,沒有一點留戀。
中原中也同樣忍不住笑自己。
反正也沒工作,又在東京巨蛋門口徘徊一會。随着演唱會的開場,來打卡的粉絲也漸漸離開了。他沒把應援物扔掉,随手團起塞到風衣口袋裏。
剛剛那個站姐說的很對,不該一個人在這的。
歌呗的巡演終于如柚月所言開到了東京巨蛋,他也如約而至。
如果她還在,是在裏面為偶像忘情歡呼嗎?還是說可能也會因為搶不到票非常惱怒吧——但總之,站在這裏的應該是兩個人……該是“我們”。
中原中也有莫名的堅持,不肯主動聯系。一晃兩年多過去了,她可真狠心,一點點音訊都沒有。
那就主動發個短信吧。他打了又删,終于把精心修改後只餘幾個字的簡訊發了出去,結果石沉大海。
過了幾天,心神不寧的他終于拿定主意,但打電話也無人接聽。
是不是換手機號了?
中原中也找人查了下,號主那一欄名字依然是‘五條柚月’,只是許久未用,停機了。
于是第三年就這麽過去。
年末的時候,太宰忽然變得奇奇怪怪的,交給他一本書,對他交代了些聽起來挺玄乎的事,突然說:“對了,你知道柚醬離開這個世界了吧?”
“你在說什麽啊?”
“字面意義上的意思。”太宰若無其事道,“現在讓你知道也無所謂,柚醬沒有叛逃,當時約定過幾個月後回來……”
中原中也驚愕地瞪大眼睛,幾乎有些暈眩了。
“但她不太喜歡這個世界呢。不過本來也是異世界來客,離開也是正常的吧?”太宰微笑着說,“中也以後在‘書’上可以看到哦,關于柚醬從哪裏來。我們在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她呀。她只是回家了。”
“少胡說八道了。”他狠狠揪住對方的領口,“你是瘋了嗎?”
對于他的質問,太宰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個日期,然後說:“柚醬在那天跟我告別,原來已經過去快三年了啊。”
那個日期。小柚在快天亮的時候給他打了很多通電話。他看着屏幕許久,沒有接。
“開什麽玩笑啊?”他厲聲道,“混蛋太宰,戲弄我很有意思?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對方大半身體治陷在椅子裏,不置可否地朝他笑了笑。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是太宰的惡作劇嗎?還是命運的惡意?
光怪陸離的硝煙散盡,雪國列車被截停在半道。
心髒真疼,像是快要開裂了一樣疼。中原中也艱難地思考,卻思緒混沌。
“平行時空”這一概念像是在他頭頂蟄伏數十年的毒蛇,張開獠牙,吐出惡毒的詛咒。
——你再也見不到她。
現實裏,中原中也驚醒了,冷汗浸濕額角。
巨大的恐慌把他吞沒,他無心工作,匆匆交代自己要離開一會。然後走到不遠的街上,一次次給柚月打電話。
“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您撥打的用戶正在……”
占線,還是占線。足足十多分鐘過去了。
拜托了……
他握着手機蹲下,幾乎在祈禱。
拜托……請……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終于震動一聲,熟悉的鈴聲響起,屏幕上閃爍着那個人的名字。
“你在哪裏?”
中原中也瞬間沿着街跑起來,區區兩公裏路,就不回去開摩托了。他飛奔向橫濱車站的所在的位置,就像那天跑着去神社找柚月。
“你找我嗎?還是找……”
“找你。小柚,你在哪裏?”
柚月茫然道:“什麽……我在橫濱啊。”
中原中也重複了一遍:“你在橫濱哪裏?”
他的聲音嘶啞又焦慮。
拜托了……
“我想見你。”他喘着氣,“小柚。我可以來見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