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轉機

許勻舟十八年的生涯裏,從來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絕望,無助,窒息。

即使之前他的生活暗無天日…

在許勻舟的意識裏,生活怎麽難都無所謂,沒遇到寧遠之前,他想到的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如王熙般從樓頂一躍而下。

沒有什麽,大不了一死。

但是現在…

困境從自己身上轉移到其他人身上時,許勻舟才體會到什麽才叫無能為力。

一直在身後幫扶他們的老師,還是因為自己,受到了傷害。

夜很涼…

許勻舟坐在露天的院子裏,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

農村的夜晚很是安靜,沒有閃爍的霓虹燈,村子籠罩在月光下,偶爾會從原處的樹林裏傳來幾聲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知誰家的貓跑了出來,踩過房頂的磚瓦,跳到竈臺前,試圖用腦袋将鍋蓋頂開。

寧遠輕輕丢過去一顆石子,貓受驚離開,他走過去将鍋蓋壓好,轉身回屋拿了件外套,披在許勻舟身上。

“方明說他打聽到你爸媽是今天下午四點半去教育局鬧得,直接吵起來了…”

“四點半…”許勻舟嘀咕着,他和寧遠去找皮卡丘時,已經六點多…

當時還納悶皮卡丘竟然沒走,可現在想來,或許是他已經收到了消息。

他們推門進去時皮卡丘正講的那通電話,或許就與這件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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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當時他神情從未有過的嚴肅,許勻舟還以為他在氣。

也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皮卡丘依舊只字未提,以“懲罰”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你們錯的僅僅是觸犯了早戀的校規。

就算自己身處困境,皮卡丘還是會照顧他和寧遠的情緒。

想到這,許勻舟心裏便越發難受。

“遠遠,你說我爸媽是不是也想逼死我,是不是把我逼死了,他們才肯罷休?”

寧遠靠在許勻舟肩上,望着夜空。

即使是夜裏,天空依舊一片明淨,繁星點點,月色溫柔。

“不要這麽想,總會有辦法的,方明不是說了,教育局還沒表态。”

盡管寧遠如此安慰着許勻舟,自己心裏卻是沒譜。

論是非,皮卡丘一身清白,沒有什麽可以值得怪罪的點。

但如今,又何止是論是非那麽簡單。

王熙的事情好說,畢竟遺書在那,但是他和許勻舟…

大部分家長如果知道宜城二中有個老師“縱容”同性戀愛不管的話,估計都不會老老實實看熱鬧,肯定都會進來摻一腳。

或許許勻舟的父母也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敢那麽去鬧。

即使教育局深知皮卡丘沒錯,但為了安撫大部分家長們心裏不滿的情緒,肯定會舍小保大。

總得有一部分人犧牲,才能維持原有的平衡。

“遠遠,把手機給我。”許勻舟突然在旁邊說。

寧遠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從兜裏掏出手機遞給他。

許勻舟接過,按下了早已熟記于心的號碼,猶豫了很久,還是撥了過去。

淩晨三點…

那邊還是接通了,“喂?哪位。”

聽到令他熟悉又恐懼的聲音,許勻舟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寧遠還是猜到了,他繞到許勻舟身後,從背後輕輕環住他,額頭抵在他後背。

許勻舟握住了寧遠環在自己腰間的手,長舒一口氣說,“是我。”

對面愣了一下,“怎麽?有事?”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許勻舟壓着嗓子說,“你們這麽鬧不嫌丢人嘛!”

對面冷“哼”了一聲,“我舉報錯了嗎?如果不是邱明,你能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跟家裏反目成仇不說,還搞同性戀,你看看你現在,還有人的樣子嗎?我丢什麽人,我兒子都沒了我還怕丢人。”

許勻舟拳頭漸漸攥緊,他忍耐着情緒,生怕把還在睡覺的爺爺和顧超吵醒。

“你們還是不會反省自己,你們都不會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麽,你們只會…”

許勻舟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我們錯了什麽?我們沒錯,我們錯也是錯在對你太好了,供你吃供你穿,結果養出一頭白眼狼。”

許勻舟自嘲地笑了笑,他在幻想什麽。

他竟然天真到以為能和他們交流好,讓他們妥協?

太可笑了,真的是太可笑了…

“說吧,你們怎麽才會不去鬧。”許勻舟直奔主題。

“也好說,你跟那個寧遠斷了,回來轉學去隔壁市,老老實實聽我們話,我們也就不去投訴那個邱明。”

許勻舟的身體随着他爸的每一句話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他蜷縮起來,額頭抵在膝蓋上,身上出了一身汗,但又覺得冷。

寧遠在旁邊喊他,用力抱着他,但他幾乎感受不到。

為什麽要逼他…

“爸媽…”喊出這兩個字的同時,眼淚從眼角滑落,順着臉的一側流下來,“是不是逼死我,你們才肯罷休,是不是等我和王熙一樣聰樓頂一躍而下,你們才會徹底放過我…”

然而那邊沒有回答他,只是淡淡說了句,“後天等你答複。”便挂斷了電話…

“怎麽辦遠遠,我不知道怎麽辦了…”他向後靠在寧遠懷裏,雙眼緊閉,但眼淚卻不停止。

這場無聲的哭泣持續了好久。久到寧遠的胳膊漸漸麻到失去知覺,久到靠在他懷裏的許勻舟睡過去…

将人拖回屋裏沒多久,天亮了…

寧遠是被外面的吵鬧聲吵醒,他背靠着許勻舟,就像是靠着一個火爐。

寧遠急忙轉身,手放到許勻舟額頭輕輕試探,很燙。

寧遠一驚,“許勻舟,你發燒了,你跟我去醫院。”

寧遠從床上下來,剛把許勻舟拽起來,門突然被打開,他許久不見的父親冷着臉走了進來,上來就扇了他一耳光。

左臉迅速紅了起來,五個帶着血絲的手指印格外明顯。

“你丢不丢人!”

寧遠惡狠狠地看着面前的人,“關你什麽事,你們不是早就不認我這個兒子了,又何需插手,我記得我跟你們說過,各退一步,你們帶着你們還未出生的孩子滾遠點,別來管我。”

“你!你跟你爸說話什麽态度!”寧遠的父親被氣到說不出話來。

“不是我說寧先生,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你自己也知道,你管過我嗎?剛好你今天也來了,我跟你算一下。”寧遠雙手環在胸前,毫不示弱地看着面前的人,“我從出生幾個月,就被你們丢在這,直到十一歲才把我接回去,這期間你們一年來過幾次,你們給我換過一塊尿布嗎?你們哄着我入睡過嗎?接回去後一年後,你們又做了什麽,不用我說了吧,先是除了成績不聞不問,接着冷暴力,羞辱,到最後恨不得扔掉我,你可真是個好父親呢,我真是三生修來的服氣。”

寧遠的父親臉色很難看,但又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身後的許勻舟聞聲睜開眼,燒得太過厲害,意識不清,剛從床上爬起來走了沒兩步又要摔倒地上。

寧遠急忙将人扶住,看許勻舟泛紅的臉頰,也沒閑心和面前那個男人繼續“算賬。”

丢下一句,“以前不管,現在又有什麽資格來管。”後背着許勻舟往村裏衛生室趕…

衛生室的醫生說許勻舟太累了,所以才會暈倒。

寧遠站在一旁聽着,目光停留在許勻舟紅色散去又顯蒼白的臉上,沒忍住當着醫生的面蹲下來握住了他的手。

怎麽可能不累,那麽多事情一下子全部壓在他身上,早晚都得被壓垮。

寧遠苦笑着,他和許勻舟怎麽就難麽難,不求像其他人一樣有父母疼愛,只期望兩個人好好的,哪怕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可連這個願望對他們來說,似乎都是奢求。

好像他們身邊,除了彼此,全是刀,若是不小心超出了之間局限的安全範圍,便會被狠狠地刺一刀,輕了頂多流點血,重了則是想奪取他們的命。

寧遠的父母還好說,正如他剛才所說,既然不曾管過,現在又何談資格。

但是許勻舟的父母,真的是把他往絕路逼。

“他們兩個在裏面,你是?”

“我是他們的老師。”

外面傳來的聲音讓寧遠一愣,等他回身時,便看到皮卡丘站在門口,笑盈盈地看着他。

“老…老師。”

皮卡丘走到病床旁,看了眼還在睡的許勻舟,“發燒了?”

“嗯。”

寧遠站在他身邊,心裏明明有很多話想說,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伸手抱住了皮卡丘。

“老師,對不起。”

皮卡丘笑着搖搖頭,“傻孩子…”

……

許勻舟是在輸第三瓶液時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看到了坐在床邊的兩個人。

看到皮卡丘那一瞬間,許勻舟掙紮着想要坐起來,被床邊的兩人雙雙按了回去。

“好好休息。”皮卡丘命令道。

“老師,你怎麽來了。”許勻舟說話有些有氣無力,現在只覺全身上下沒有舒服的地方。

“來看看,順便跟你們說說話,問了問方明你們在這。”

“老師,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許勻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找你爸媽了?”

許勻舟點點頭。

“害,他們等你找他們呢。”皮卡丘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扭頭卻看到寧遠一直側着臉,不禁疑惑,“寧遠,你側着臉幹啥,轉過來。”

寧遠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皮卡丘一把拽了過去,半邊腫起的臉還沒來得起用手堵住,許勻舟就從床上爬起來,不顧手上還輸着液,捧着寧遠的臉仔細看。

“你的臉怎麽了?誰打的?”

“沒事。”寧遠掙開他。

許勻舟回想今早的事情,似乎是在昏迷之前看到了一個男人,但當時腦子不清醒,根本沒看清楚。

“你爸爸?”

寧遠沒說話。

許勻舟也知曉了答案。

直到…

“許勻舟你給我躺回去。”

皮卡丘一叫喚寧遠才看到許勻舟右手手背的針管裏往外回血,剛想起來被皮卡丘按回去。

“我去找醫生。”

許勻舟鼓針了…

醫生又在他另一只手背狠狠紮了一針。臨走時還囑咐要注意。

“沒事。”寧遠摸了摸自己的半張臉,雖說還是很燙,也有些刺刺撓撓的疼。

但比起許勻舟真的不算什麽。

肉體的疼痛在精神折磨面前不值一提。

“自己擦一下。”皮卡丘再回來之時,扔給寧遠一管藥膏。

坐下來時,重重嘆了一口氣,對許勻舟說,“許勻舟,別去找你父母。”

“老師,可…”

“孩子,聽我說,我知道你爸媽這麽做是為什麽,一開始是想着你沒有人照應,肯定撐不了幾天哭着回去求他們,但是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堅強。”

皮卡丘臉上漸顯倦色,“這些年我不是沒見過高三經受不住壓力跳樓的,但是王熙那樣的,我是第一次見,我看到那封遺書時,受到的沖擊不比你小,所以我身為一個老師和一個父親,也思考自己在教育這方面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失誤,之前我還想着,能舒緩你和你爸媽的關系,畢竟父母和孩子,哪有什麽深仇大恨,但是王熙的死,我明白了,我錯了,我不想在看到這種悲劇。所以,你不能回去…”

“可是老師,你怎麽辦…”許勻舟哽咽着說。

皮卡丘輕輕笑道,“我沒什麽,五十的人了,人生也就這樣了,但是你們不一樣,你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就算卸任了又如何,年輕攢了一筆錢,以後依舊可以衣食無憂,所以你和寧遠別擔憂我,要放心去飛,這也是我今天大老遠跑來找你們的目的。”

……

那一下午,皮卡丘待到很晚才離開,離開時天已經暗了下來,囑咐了他們幾句,便笑着離開了。

家裏爺爺和紅毛焦急的等着,聽紅毛說,爺爺知道寧遠爸爸打了自己兒子一巴掌,二話不說将人轟出家門,還揚言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

許勻舟身子還有些虛,哭了一下午的眼睛又紅又腫。

寧遠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雖說上了藥的臉有些消腫的跡象,但眼睛也是又紅又腫,看着像是剛和別人打完架。

老爺子一看手裏的東西一摔,“我今天怎麽沒打死他。”

“行了行了,爺爺。”紅毛急忙給他順氣,将準備好的飯菜端上桌子,“吃飯吧,估計都一天沒好好吃東西了。”

一杯熱水下肚,許勻舟感覺全身熱了起來。

他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有人将自己逼近絕路時,也有人會伸出手,将自己拖出來。

他按照皮卡丘的要求,給他父母發過去消息:我不會回去,随你們,要鬧鬧吧。

晚上躺在床上,許勻舟翻來覆去睡不着。

寧遠躺在他身邊呼吸均勻,看起來睡得還不錯。

許勻舟輕輕将人摟在懷裏,寧遠的手機屏幕突然在旁邊亮了起來,許勻舟拿過來,打開看了一眼。

便看到了方明發過來的那句話:【我靠,王熙這小子有點手段哈,竟然還留了個QQ空間定時發送長篇小作文,現在都是罵他爸媽的,遠哥,你讓學霸“蹭蹭熱度”也發一篇,他爸媽想借着輿論殺人,我們也能借助輿論救人!】

作者有話說:

事情要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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