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籌碼

石竹思索了會兒:“奴婢确實聽說過一些,只是不知真假。”

“奴婢聽說三皇子……”石竹說着又是遲疑,似難以言說。

安若失笑:“旁人已然議論過,轉述也為難?”

“說得實在難聽。”石竹道,“說三皇子風流不羁,不識時務,白瞎了投胎的好本事。”

石竹說到最後聲音漸弱,安若卻只覺得好笑,這裏頭話雖說得不文雅,但很像這個理。堂堂皇子竟淪為庶人,不能不引人驚奇。

“小姐可知,為何明明三皇子沒幾樁風流韻事,卻人人說他風流嗎?”

安若笑道:“為何?”

“聽說三皇子被廢,根本不是什麽忤逆陛下,而是非要納一紅倌人入府。”

紅倌人?

清倌人以技藝謀生,紅倌人卻是以身伺人。

安若默了默,确然世所罕見。尋常官員納妾都要計較岀身,三皇子若果真明目張膽,被貶庶也不甚稀奇。只是楚顏明明說他并無心許之人,這貶庶同藏嬌背後難不成還藏了別的事?

“這事……應不是空穴來風吧?”安若轉念道,若無半點根據,怕不會傳得這樣人盡皆知。

石竹重重點頭,又是小心翼翼道:“據說三皇子被貶庶前,京城最有名的舞姬蘇绾绾被人贖身,自此不知下落。”

“蘇绾绾?”她從前常年卧榻,後又居于寺中和皇陵,是以并不曾聽過這個名字。

“南觀南,北绾绾,是咱們楚京最有名的兩位舞姬。”

“哦。”安若淡然應着,“可還有別的?”

“沒了,奴婢僅知道這些,也不知真假。”石竹說罷,忽而道,“小姐怎麽突然問起三皇子?”

石竹迅速了然,一臉不可思議地凝着她:“小姐你不會是?”縱石竹身為國公府的侍婢,從前也曾随着小姐多次入宮,已經算有見識,可這潑天的事一樁趕着一樁,實在令她驚異的難以置信。

安若豎指在唇間,索性直言:“石竹,我若想嫁一人,可有拿來誘人的籌碼?”

石竹猛地咽了咽口水,鎮定後才道:“那是自然,小姐你家世……哦不,是你才學……”

生生兩次卡殼,石竹立時唇瓣緊閉,不敢再說下去。這些旁人拿來橫量姻親的标準,小姐都沒有。論家世,人人皆知小姐這嫡長女的身份盡是虛名,無甚用處。論才學,小姐雖也文雅飽讀詩書,可在京中也不算個中翹楚。

想到最後,石竹忽然開竅:“小姐若要配王公貴族是難些,畢竟有太子殿下在前,可若是平頭百姓,哪個不是由着小姐挑?”

“他可不算平頭百姓。”他是潛龍之時。

“那……”石竹擰着眉思索,“美貌?”

安若撲哧一聲笑出來,只聽石竹又是辯駁:“奴婢雖沒見過蘇绾绾,但小姐定然比她好看。”

安若單手拍拍她的肩,忍不住語重心長道:“三皇子若真是風流之人,倒可以一試。”可他絕然不可能是,這些流言泰半是他的僞裝。

“下去吧,我再想想。”

眼瞧着石竹出門,安若的眉目才一點點蹙緊,她一直以為退婚是必做之事,且此事如此艱難,便極少将心思落在成婚上。眼下退婚已成,如何讓三皇子答應,又是一樁難事。

她可拿出手的誘君之餌,該是什麽?

安若思慮許久,直至再度睡下也沒琢磨出法子。

翌日清晨,雨勢果然變大,她乍一醒來便聽見雨水打在軒窗的聲響。屏風外,又有動靜傳來。安若下榻打眼去瞧,正見一道身影打簾入門,并撣了撣裙上的水漬才向她走來。

“小姐,馬車和一應物什都已備好,咱們用過飯便出發?”

安若低低“嗯”了一聲,披了外衣便徑自向外走去,她站在檐下,看見大雨打得石榴樹枝桠搖晃,心下愈是通透。

大雨傾盆,才将一切沖刷個幹淨。

用過飯,安若收拾妥帖正欲帶着石竹石榴出門,張氏身側的羅媽媽忽然來報:“小姐,老爺要奴婢告訴小姐,太子殿下的馬車正停在正門,煩請小姐自梨林側門而出。”

下意識,安若也覺得并無不妥。然念頭一轉,臉色便冷了半分:“父親之意,是讓我違抗陛下旨意?”旨意明言,令她入天泉寺為父祈福,結果無人見她離家又算怎麽回事?

“小姐這是何意?”羅媽媽詫了片刻,“小姐不便見太子殿下,若不走旁的門,難道生生撞上去?”

“你只去回禀父親,我此刻便要出門。”說罷,安若徑自起身,往主院而去。

此番出行前往天泉寺,她要走最正大光明的路子。先要行至主院與安向淵和張氏作別,而後前往祠堂,與爹爹和阿娘的靈位作別,最後自正門而出,趕往天泉寺。至于安向淵能否攔住太子殿下,那便是安向淵之事。

一側羅媽媽眼見得安若自顧自出門,出院,顧不得多思,咬咬牙便是疾步行走,很快越過安若主仆。最後,索性小碎步跑起來。

跑到靜安堂,顧不得喘息便是将安若的原話與張氏說了。張氏霍然站起:“她這是要反了天了!真當陛下拿她當公主供着呢!”

一側的安向淵睨她一眼,沉聲道:“一切都已如願,這口氣就先咽着。等蓁蓁做了太子妃,自有你出氣的時候。”

張氏咬咬牙,不情願坐下。

安向淵這端起身道:“我去見太子殿下,你在這候着她。”

“妾身明白。”張氏長長地吞吐幾口氣,終是将臉色恢複如常。不一會兒,安若進門便瞧見這位她喚了十年的母親,又是姿态端莊模樣溫和。

她行禮作別,複又前往祠堂,最後自正門而出。正門外,僅定國公府一輛馬車,并不見太子馬車蹤跡。

安若踩着小凳而上,石竹石榴坐于她兩側,這一路頗有些風雨無阻的味道。只是行至半路,忽然狂風驟起,甚至開始有雷聲滾滾而來。

“小姐。”石竹忙坐得近些,握住安若的手撫慰着。

安若一口氣提起,下意識攥緊石竹的手,另一側石榴也向她靠了靠。兩人皆知,自家小姐自不久前忽然喜歡下雨,卻只是喜歡雨聲清爽,承受不及這樣暴雨和打雷的天色。

雷聲駭人,安若竭力撐着:“不妨事,到寺裏就好。”

幸而臨近山腳,雨勢漸弱,下了馬車便見山腳下正撐傘等候的兩名姑子。兩人幫着石竹石榴提着行李,上山之路倒也不算太過艱難。

姑子前頭引路,将她們三人引至一間禪房,立掌施禮:“山路難行,施主在這間禪房歇息片刻,待雨停貧尼再帶施主去上頭祈福居住的院子。”

雨水未停,暫停歇息片刻也是尋常。

安若回禮:“勞煩師父。”

這一歇,便是半個時辰,兩名姑子又引着她往山上走,然剛走了幾步,安若忽然覺得不對。她兀自頓住步子:“敢問師父,貴寺定好的院子可是山腰上那間?”

那院子隐匿在郁郁蔥蔥的山林間,其實不易辨認,然微風仍在,樹影搖晃下也大略能夠瞧見。

一姑子回話:“宮中傳了旨意,要為施主安排一個僻靜的院子。那間禪房,是最合适不過。”

安若立時面露難色,那姑子又道:“施主可是覺得何處不妥?”

安若這才道:“想來師父知曉,我為父祈福而來,那院子固然僻靜,卻不是香火最為鼎盛之處。師父,我便住在方才歇腳的禪房可好?”

“自然,一切遵循施主之意。”

安若這才回過身,向下而行,只是在轉身那一刻,最後又遙遙望了眼那間禪房。那是她曾住過半載的院子,白绫與鸩酒也是在那裏瞧見。

她曾想她再也不要回到天泉寺,然而為了順利退婚,她不得不來。來了,卻是再不能進那個院子,那個了無聲無息寂靜如死的院子。

天泉寺五日,吃齋念佛,安若做着尋常,倒将石竹石榴悶壞了。時不時的便要與她說,又有哪家的貴女來看她的熱鬧,或是太子殿下借上香之故,差點就要躲過屬下奔她的院子而來。

安若捧着經書,聽得多了忽然頓悟出別的。不論貴女們來看她的笑話,還是太子殿下被拒後的念念不忘,這裏頭都摻雜着一個她從不在意的東西。

便是石竹所言,她唯一能拿出手的籌碼,容貌。

既如此,那便在與三皇子的會面裏,将這籌碼用到極致。識于微時,糟糠之妻,倚重信賴。

回府那日,安若坐在颠簸的馬車裏問:“石竹,那件你斥五百兩置辦的霜色衣裙,可記得放哪了?”

石竹不知何以,只回道:“就在櫃子下面第二層。”

“回去拿出來,熨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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