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保衛房子 中
寧小北喊完“抓流氓”後,轉身就跑。
這幾個人都是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自己現在是小屁孩一個,落在他們手裏可讨不到好果子吃。
果然在聽到寧小北的喊聲後,女澡堂那邊發出了陣陣的尖叫聲。
那幾個小流氓只看到一個小屁孩背對着他們飛也似地跑了,不及細想,紛紛從窗口邊跳了下來,七手八腳地來抓寧小北。
寧小北仗着人矮重心低,幾個靈活的閃避,堪堪躲過了男人們的魔掌。
“有人偷看女澡堂!”
“快抓流氓啊!”
寧小北邊跑邊喊。
這澡堂子的屋頂建的高,有回聲效果,堪比大劇院。寧小北越喊越來勁,恨不得唱他個兩嗓子。
難怪有人喜歡在洗澡的時候喜歡唱歌唱戲呢。
寧小北隐約記得有個叫做《洗澡》的電影,裏面有個人物就喜歡在澡堂子裏唱意大利歌劇《我的太陽》,現在他感同身受了。
寧小北的呼喊聲很快引來了大批人,一群男工人,有老有少循着聲音跑了過來。
“老爸!救命!”
看到沖在最前面的寧建國,寧小北興奮得腳下一滑,飛撲進他的懷裏,差點把他老爸圍在腰間的毛巾給拉下來。
“老爸,他們幾個偷看女生洗澡,被我發現了,還想要打我!”
寧小北抱着寧建國的肩膀,添油加醋地說道。寧建國一把将兒子護在身後,沖着那些流氓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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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那,打死他們這群王八羔子!我老婆女兒都在隔壁洗澡呢!老子把你們的眼烏子先挖出來。”
“看看是哪個車間的小浮屍,做師父的自己來領人。”
“領什麽人?先打一頓,再送派出所,最後開除!耍流氓,等着吃官司吧!”
小青年見勢不好,轉身想跑。旁邊不知道誰踢翻了打滿肥皂水的水桶,幾人腳下一滑,頓時摔得七仰八叉,活像翻了肚皮的毛蟹。
男人們義憤填膺地圍了上去,把這幾個狗東西一陣暴打。這幾人渾身光溜溜,逃也逃不了,求饒也沒用,被揍得慘叫連連。
澡堂子抓到流氓的事情驚動了廠子裏的領導,廠長書記和那幾個青年所在車間的主任都趕回廠子,連夜讨論解決方案。
這年頭還有所謂的“流氓罪”,這幾個年輕人吃不吃官司另說,工作應該是保不住了。
衆人去派出所做好筆錄,再從廠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點了。
寧小北畢竟第一天出院,難免有些體力不支,剛下樓就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
“小北,累壞了吧。剛剛爸爸應該先讓你回家的。”
寧建國從車棚裏取出自行車,把寧小北放在後架上,心疼地說道。
“沒事,蠻好的。”
寧小北笑了笑,雙手扒着寧建國的肩膀低聲說道,“廠長辦公室有冷氣,比家裏舒服多啦……”
空調在這個時代還是稀罕物,寧家老宅子就沒有空調。
寧建國在堂屋和二樓各裝了一個吊扇。至于閣樓,只有一個華生牌搖頭風扇。雖然老屋子冬暖夏涼,夏天也不算難受,不過比起冷氣房來說還是有天壤之別的。
寧建國聽了,忍不住莞爾一笑,用力地揉了揉兒子的頭發。
“建國,走了。”
寧小北回頭,只見一片昏暗之中,一個高大的人影踏着漫天的星光,從一片暗色的濃陰之中緩緩走來。
高大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跨梁背心和深色的哔叽長褲,身材壯碩,一雙長腿簡直觸目驚心。
眼珠帶着些褐色,鼻梁高挺,那張深刻的,混血兒一般的臉龐仿佛被達芬奇的畫筆親吻過——他就是被稱作“第三鞋廠費翔”的趙景聞,寧建國最好的朋友。
趙景聞彎腰走進車棚,見到瞪大眼睛望着他的寧小北,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小北怎麽這副表情呢?見到叔叔又不是見到鬼了。”
寧小北羞得低下頭,蚊子似地叫了一聲“叔叔”。
小時候不懂事,現在看看趙叔叔簡直帥得讓人腿軟。讓他這個披着小孩子皮的深櫃老鬼都忍不住心髒噗噗直跳。
也那怪了,有那麽漂亮的朋友在身邊,老爸難怪沒有女人緣。
想到這裏,寧小北突然覺得趙景聞也沒有那麽帥了。
趙景聞剛才勇鬥流氓的時候沖在第一個,那幫小流氓狗急跳牆,反抗的時候将他胳膊抓傷,流了點血。在派出所做完筆錄後,不得不回廠子衛生室找人包紮了一下,現在才出來。
“沒事吧?要不要去打破傷風針。”
寧建國走了過去,低頭看了看繃帶,擔心地問道。
“哎,就這點傷算什麽,哪裏還需要上醫院。”
趙景聞不以為意地說道。
看到兩個大人聊了起來,寧小北坐在自行車上有些無聊地晃動起了小腿。
“踢我|幹嘛?”
突然,一個身影從他後面想起,吓得寧小北汗毛一豎,猛地轉過頭。
車棚外頭黑咕咚龍,視線不良,一個面目模糊的小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自己騷動的小腳剛才不小心剮到了他。
“小俠,不要吓弟弟。弟弟身體不好的。”
趙景聞說着,長腿一伸上前一邁,從寧小北身後拽出一個黑小孩。
被趙景聞拉到燈下的小男孩一身巧克力色的皮膚,剛洗好的頭發亂蓬蓬得像是一團倒扣的雞窩。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T恤和黑色的平角褲,渾身上下除了眼白是白色的,其餘地方都一抹色的黑,眼睛倒是很大,跟寧建國有的一拼。這麽一個“小黑人”一聲不吭地站着,在黑夜裏簡直自帶隐形效果。
難怪他站在車棚裏那麽長時間,寧小北都沒有發現他。
“建國,這是我姐姐的孩子。叫範俠。這幾天住在我家,我就帶他來廠子裏洗澡了。”
趙景聞一手拎起小男孩的後脖子,把他從寧小北身邊拎到寧建國面前。
“範俠,來,叫寧伯伯。”
小黑人很不給這位舅舅面子,耷拉着腦袋,哼哼半天,也不叫人,把趙景聞氣得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說他爛泥扶不上牆。
寧建國見狀則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內心更加得意起來——果然我的小北才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孩。
“範俠?”
寧小北身體向前一傾,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一臉不忿,犟頭倔腦的小孩。
嘿!這不是就是曾經當過他一年同桌,綽號“小黑皮”的範俠麽!
二十多年不見,你小子怎麽越來越黑了?
————
夏日的一早,整個建德裏人聲鼎沸。趁着好天氣,家家戶戶都在洗洗曬曬。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孩子們趁着暑假的尾巴抓緊時間玩樂。
難得的周末,寧建國一早就去了菜市場,買了一條魚,一大塊牛肉和若幹蔬菜,決定做一頓大餐,好好給寧小北補一補。
初步定下來的菜單是蔥烤鲫魚,咖喱牛肉燒土豆,幹炒四季豆再加上蛋花湯。尋常菜色,最見功夫。
炒菜的香味從廚房飄散出來,寧小北拿着個小板凳,搬了張小桌子坐在家門口,争分奪秒地趕作業。
昨天整理小閣樓的時候,他才發現了這本空空如也的《暑假生活》。打開上學期的家庭聯系本才知道除了這本作業本,暑假裏還有十多張考卷要做,到現在還只字未寫呢。
小學考卷對于碩士生小北來說自然是不在話下,不過最難的不是題目,而是他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要模仿自己孩童時候的幼稚的筆跡,不能露出馬腳。
他每個字都寫得格外用力,所以疙疙瘩瘩,一磨蹭就弄了一個上午。
寧家老太坐在小北的斜對面,身邊的小收音機裏唱着越劇《盤夫索夫》。她手持蒲扇,眼睛半開半閉,像是睡着了,又時不時地跟着唱段搖頭晃腦。
“喵,喵~”
在外面瘋了一夜的阿茲貓回來了,見到坐在門口的小主人,親熱地跑了過去,用尾巴蹭寧小北的小腿肚。
“去!”
寧老太見到了,用拐杖輕輕敲了敲小貓的後退,阿茲貓委屈地叫了一聲,呲溜一下跑進客堂間。
寧小北看着它孤單的背影,停下了手裏筆。
“侬爸爸講過的,他說貓毛也會引發哮喘的,你以後少跟它抱在一起。”
見到寧小北一臉不平,老太婆把腦袋外道一邊,冷冷地說道。
寧小北的哮喘病現在變成了寧家的頭等大事。寧建國不但自己戒煙,還要想辦法阻斷一切讓他發病的源頭。
聽說貓毛也會引發哮喘症,寧建國甚至想要把阿茲送走。最後還是寧小北一通撒潑打滾,才讓他老爸打消了這個念頭。
只是如今阿茲在寧家宅子的活動範圍只限于客堂和廚房,不準上樓梯,更不準寧小北和它玩耍。
雖然寧小北很想抗|議,不過回想起來,确實他這回發病之前剛剛抱過阿茲貓,也就只能乖乖地接受了這個“不平等條約”了。
寧小北用鉛筆尾端的橡皮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看着別過頭不理他的寧老太,突然露出一抹笑容。
就他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其實寧老太很是關心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大孫子。并不像他童年回憶中的那樣,對他只會一味刻薄和打擊。
照他看來,這老太是個嘴硬心軟的人物,刀子嘴豆腐心,放在後來那就叫做“傲嬌”。
也就是他現在擁有了成年人的眼力和心态,重新審視身邊的人,才能發現得了。
寧老太半睜開的眼睛看着寧小北放下筆轉身進來堂屋。過了一會兒他雙手捧出個茶缸,遞到她身邊,甜甜地笑着說,“好婆,喝茶。老爸一早就泡了切片的西洋參進去了,不燙的。”
寧老太愣了一下,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然後鬼使神差從兜裏掏出一張五塊錢放進了寧小北的掌心,“拿去買糖吃。”
說罷,不止她呆住了,寧小北自己也呆住了——
在“那個世界裏”,一直到死,除了過年派的紅包,奶奶可是從來沒有給過他零花錢啊。
“謝謝好婆,好婆真好。”
他笑着将錢對折起來,放進褲兜。
寧老太嘴角一抽,板起面孔不再說話。
“小北在做作業呀。老太太好啊。”
就在此時,馬志國夫妻手裏提溜着禮盒,從弄堂口走了過來,見到站在房門口的兩人,熱情地上前打起了招呼。
“我去叫爸爸。”
寧小北眉頭一皺,不想和他們多說廢話。
前兩天從廠子回來之後,就要不要争取福利房的問題,寧建國在家裏開了個小會——雖然與會人員除了他本人,就是一個老太和一個小朋友。
寧建國總結了一下,老房子雖然面積不算小,而且距離工廠很近,上下班方便,這些都是優點。
但是缺點也不少。
第一,這裏沒有管道煤氣,寧家現在做飯用的是液化氣鋼瓶,但是左鄰右舍很多人還在用老式的煤球爐乃至柴火做飯,天天煙熏火燎,不利于小北的哮喘病。
第二,老房子沒有衛生間,天天一早要排隊去糞站倒馬桶,寧建國想要讓小北住上帶抽水馬桶的房子。這點寧小北舉雙手贊同,沒有抽水馬桶的日子簡直不是現代人過的。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寧小北明确表示,他小學畢業後,想要考市重點一中,跟着高中也要上一中的高中部。
一中的本科率那可是全上海都“乓乓響”的。考進一中,等于半只腳踏進大學校門。他們這批福利房的地段就在一中附近不遠,就算是為了小北以後上學方便,他也要把這套房子拿下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為了兒子的身體和未來的前途考慮,這次的分房名額,老好人寧建國說什麽都不會讓了。
“不好意思,辦不到。”
進了客堂間,未等馬志國夫婦說明來意,寧建國先發制人,明确地拒絕了他們想要他讓出分配名額的無理要求。
“但是,但是寧工啊。我們家真的很困難的。我兒子現在都上中學了,還要和我們擠在一起睡覺。”
馬志國的老婆劉美芳說着往前走了兩步,試圖去抓寧建國的胳膊。
“說話就說話,不要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子。”
寧老太坐在上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捏着佛珠,眼睛放出射出寒光,冷冷地說道。
“怎麽?你家困難找單位領導去,找街道去呀。找我家建國做什麽?我家建國也是普通工人,又不是幹部,能幫到你什麽?”
“但是,但是寧工之前幾次分房,都讓出來了呀……”
寧建國聞言,臉色越發沉了下來。
“所以要一直讓下去麽?這是誰規定的?難道學雷鋒做好事的人就要一直吃虧?我老太婆就奇怪了,原來做好人好事是要被人逼着一直做下去的。還是你們夫妻吃定了我兒子好說話,想好了要‘吃吃’他?”
看出寧建國要發火,寧老太胳膊一擡,示意他不要說話。
“告訴你們,我老婆只要有口氣在。想要欺負我們家裏的人——門都沒有!”
寧小北站在他身後,感覺自己像是站在戲臺上。
奶奶就是楊門女将佘老太君,他就是給佘老太君打旗撐傘的小龍套。
小龍套憋着笑,看着馬志國夫妻兩人原本篤定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慌亂,心中一片歡騰。
該!
作者有話要說:
房子要搞的,重點中學要上的,還要想辦法給爸爸找老婆,小北的壓力很大哈哈哈
我們的黑皮小攻終于出現了,原來這還是一篇養成老公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