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歸于好

時間過得飛快,從佘山回來後,轉眼就到了年底。

這是寧小北重回老屋後過的第一個春節。小時候過節真是熱鬧,不說別的,就這響了一個晚上的鞭炮聲和四處亂竄的煙花就足夠讓寧小北懷念的了。

畢竟“現實世界”裏,上海的市區已經禁燃禁放煙花爆竹多年了。過年想要放炮仗,還必須開車到外環以外指定的煙花燃放點才能過把瘾。

寧小北可不是那種吃飽了撐着的人,沒做過這種事情。所以年三十晚上猛一聽到爆竹炸開的聲音,居然被吓了一大跳。

幾日裏弄堂裏都是人來客往,就連寧家也迎來了好幾撥親戚。寧建國雖然是獨子,不過寧老太在上海還有幾門親的,更有從蘇州趕來給老祖宗拜年的晚輩們,一時間老宅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今天是初四,按理說往年的這一天,都是老爸寧建國車間裏帶過的幾個鉗工徒弟和徒孫們前來拜年的日子。不過今年是例外,因為寧建國的徒弟小孫今天結婚,所以他們兩父子晚上要去南京路上的大酒店吃喜酒。

新年新氣象,感受着久違的過年氣氛,從來都垮着臉的寧老太這兩天都是滿臉堆笑。

更加難得的是,今年過年老太太除了給寧小北包了一個豐厚的大紅包,還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一塊褐色英格蘭毛呢布料,請弄堂裏的紅幫老裁縫,緊趕慢趕,終于在新年到來之前做出了一套西裝三件套。

不僅如此,老太還讓他按照老上海小開當年的規矩,配好了領結和貝殼袖扣,就是為了能夠在吃喜酒的那天,給寧建國的徒弟們看看,他們師父的兒子是多麽“登樣”。

一家人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下午四點多出門坐公交車前往南京路。雖然是過年放假期間,但是這公交車還是擠得撲撲滿,都是穿紅戴綠,拎着大包小包前往各地拜年的市民們。

至于出租車的生意更是好的不得了,不提前打電話根本預約不到,這個時候就不好意思麻煩郭師傅了,人家加足馬力在“扒分”呢。

“老爸,我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

寧小北擠在人堆中間,伸長脖子,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圍着的紅色小領結說道。

說真的,哪怕是在“現實世界”裏,寧小北也是大學畢業找工作的時候才買了人生第一套西裝的,小時候壓根就沒穿過。

如今他這個小身板被束縛在筆工筆正的英式三件套裏,車廂裏因為人多而顯得異常悶熱,他覺得自己都要中暑了。

“小北,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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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像是從老上海穿越過來的兒子,寧建國穿着一身夾克衫,下身是藏青色工裝褲,他大手一伸,直接把寧小北舉到肩膀上。

這一大幅度的舉動引得周圍人紛紛抱怨,有個還想破口大罵,被旁邊人扔來的一句“大過年的”給塞住,沒罵出口。

“蠻好蠻好,大的帥氣,小的也好看。車子那麽擠,可以看看帥哥,有什麽不好的。”

為他們解圍的大姐笑嘻嘻地說道。

終于到站了,寧建國抱着兒子下了車。

寧小北剛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看到不遠處走來的兩個人。

從對面方向坐車子過來的趙景聞和範俠,自然也是來喝小孫的喜酒的。

“快,跟寧伯伯和小北說‘新年好’!”

趙景聞見到他倆,大喜過望,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大紅包交給寧小北。

寧小北大大方方接過,同時送上新年祝福。

比起落落大方的寧小北,範俠那可是扭捏多了。

自從上回在佘山腳下說出那句“求求你不要纏着我”後,這小哥倆到如今十多天都沒有見過面。

一直到出門前,範俠都賴在沙發上不肯出門,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寧小北。

“範俠,你好呀。祝你新年進步。”

寧小北主動沖他揮揮手。

“唔……”

範俠低頭不語。

“範俠侬有毛病啊,新年按道理要長大一歲,我看你怎麽越過越回去了?伯伯也不叫,小北主動和你打招呼你也不理。我看你就是皮癢了。等出了正月,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要不是礙着正月裏不能打小孩的規矩,趙景聞真的出門前就想對他動手了。

“算了算了,小俠還是小孩子麽,你對他那麽兇幹嘛?”

寧建國急忙上前,拉過範俠,拿出紅包塞進他的手裏,“小俠,新學期要好好讀書哦。”

範俠雙手握着紅包,把頭垂得更低了。

兩大兩小四個人走到飯店門口。

寒風中,只見新娘子發揮了“一不怕冷,二不怕凍”的精神,穿着薄如蟬翼的婚紗,捧着一束火紅色的玫瑰站在飯店門口迎賓。

她的老公,也就是寧建國的徒弟小孫,一身藍色西裝站在新娘子身邊,也同樣凍得渾身發抖。遠遠地地見到他們一行人走來,興奮地不停揮手。

“師父,趙經理,這是我老婆方圓圓,杭州人,漂亮吧。”

“杭州出美女。就是被你小子占到便宜有點可惜。”

趙景聞笑着打趣,新娘子聽了捂着嘴巴笑了。

趙叔叔年前升了業務部的副經理。喊人不帶“副”,如今進進出出,人人尊稱一聲“趙經理”。

趙經理今天穿着和寧爸爸同色系的美國飛行員夾克,配緊身牛仔褲,足蹬馬丁靴,頭發用“金剛鑽”發泥抓過,還特意噴了摩絲,帥氣的“彈眼落睛”。他今天不像費翔了,更像是法國老牌男明星阿蘭德龍,就是演“佐羅”的那個超級大帥哥。

新娘子見到四個帥哥駕到,笑得合不攏嘴,拉着攝影師和他們“咔嚓咔嚓”拍了十多張照片。最後她嫌棄自己的老公人矮腿短眼睛小,實在看着礙眼,幹脆把他推到一邊,自己單獨和幾位帥哥拍了起來。

小孫心态極好,等老婆拍過瘾了才走了回來,幫新娘子捋了捋亂掉的頭發。

“我師父他們幾個帥吧?”

“帥得不得了。怎麽都是穿西裝的,人家小朋友穿的像是英國王子,你穿起來就像是‘鄉鎮企業家’啊?”

新娘子嘟起嘴巴,主動挽起小孫的胳膊,露出甜蜜的笑容,“等我們将來生了兒子,我也要給他做那樣的小西服,把他打扮的像王子一樣。”

小孫一把摟住新娘子的腰,賊笑道,“今晚就安排起來。”

小孫家人口衆多,新娘子家也不遑多讓,據說從杭州包了兩部大巴,拉了五十多名親戚朋友前來捧場。寧建國帶着兒子兜了一圈,才從三十多桌酒席裏,找到自己的位子。

他們這一桌都是廠子裏和小孫交好的朋友,其中一半還都是寧建國的徒子徒孫。別看寧工年紀不大,但是因為他手藝好,脾氣好,所以廠子的新人都願意跟他學手藝。

衆人見到了寧小北,各種溢美之詞不絕于口。都說寧建國好福氣,生出來的兒子長得好,讀書更好,以後要享一輩子的清福的。

這話聽在寧小北耳朵裏,巨大的愧疚就像是海潮一樣湧進了心底。本來挂在嘴邊的笑容也沒有了,無精打采地耷拉下腦袋,和旁邊的範俠倒是相映成趣。

“哎呦,大人喝酒,小朋友就出去玩玩吧。不要都悶在這裏。”

看到兩個小帥哥都是一臉苦相,寧小北的徒孫指了指宴會廳外頭說道。那裏有飯店特意安排的小醜,正在做着怪腔給小朋友們打氣球,一群孩子圍在那裏笑着鬧着。

“是啊,小北,叔叔伯伯們都要抽煙。你不能聞煙味,快和小俠一起出去玩吧。”

寧建國給寧小北夾了幾塊菜,讓他快點吃完出去。一會兒可不止抽煙喝酒那麽簡單,根據他多次參加廠子裏工友婚禮的經驗,這幫“赤佬”最喜歡鬧騰,等會兒新娘子來敬煙敬酒,他們一旦嘴裏跑起火車,不知道要說出多麽少兒不宜的話來。

寧小北也不想在這鬧哄哄的地方繼續待下去,他随便扒拉了兩口飯菜,确定自己吃飽之後,下意識地想要去拉範俠一同出去。

誰知道身邊空空如也,原來範俠早就吃好走了,都沒跟他打一聲招呼。

“臭小子,到底要生氣到什麽時候?”

寧小北自然不可能和一群小朋友搶氣球玩,他幹脆走出宴會樓,來到後面的小花園。

天寒地凍的沒有人來逛花園,幾盞歐式路燈孤獨地散發着淡黃色的光芒。

寧小北呼吸了幾口帶着寒意的新鮮空氣,在“冷得要死”和“吵得要命”之間搖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回去吧。

他剛轉身,就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站在他身後。

因為對方是背着光的,寧小北一下子沒認出來。他以為是範俠終于想通,忍不住找他來玩了,于是笑着走了過去,親親熱熱地拉住對方的胳膊。

等走到亮處,寧小北發現自己尴尬了。

對方是個不認識的小朋友。

“你是誰呀?”

這小孩子和他差不多大,對寧小北也沒有什麽防備的心理,主動向寧小北搭話。

“額……我是新郎官的師傅的兒子……”

“哦。”

小朋友人小鬼大地點點頭。

“我是新娘子姐姐的兒子。我從杭州坐大巴士來的。”

新娘子姐姐的兒子說着,瞪着一雙還算大的眼睛,把寧小北上上下下打量個遍。最後忍不住伸出手,摸上了寧小北暗紅色的領結。

“你的衣服真好看,上海的小朋友都像你這麽穿麽?”

“倒也不是……”

寧小北實話實說,“這是過年特意定做的。平時沒人這麽穿。”

“真好。”

小朋友摸完領結,準備去摸寧小北亮晶晶的貝殼袖扣的時候,一個黑色的人影跑了過來,伸出手,“啪”地一下拍上他的手背。

“把你的髒手從他身上放開!我老大是什麽人,是可以給你随便摸的麽?”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出來的範俠就像是炸了毛的小貓咪,對着陌生小朋友吼道。

“我的手一點都不髒的。吃飯前我洗過手了,吃完飯也用熱毛巾擦過了。”

小朋友說着,一臉嫌棄地指着範俠說道,“我看你才髒的,手也是黑的,人也是黑的,你幾天沒洗澡啦?”

“我,我打死你!”

範俠聽了,簡直暴跳如雷。掄起小拳頭就要往對方身上打去。

“範俠你冷靜點啊,他是新娘子姐姐的兒子!”

寧小北急忙抱住範俠的腰。

“我管他是誰呢!”

“黑皮黑皮,我看你剛挖過煤吧。不然你就是喝醬油長大的,不然怎麽那麽黑?”

這小朋友戰鬥力也挺厲害的,躲在寧小北的身後不斷地對範俠進行精神攻擊。

幾個小朋友在這裏吵吵鬧鬧,終于把大人吸引過來了。

“杭杭,你怎麽到處瞎跑,媽媽都急死了。”

一個穿着紅色套裝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過來,一把拉過兒子,看到他沒事這才放心下來。

“都跟你說了,不要和不認識的人玩。你知道人家洗過手沒有?萬一感染到病毒,生病耽誤了讀書怎麽辦?”

這話說的,寧小北眉頭一皺。

“媽媽我要穿他那樣的小西裝。還要帶領結。”

叫做“杭杭”的小朋友指着寧小北說道。

杭杭媽媽朝寧小北望了過來,點了點頭,“是蠻好看的,像個少爺的樣子。這樣吧,等你下次考試得第一名,媽媽就找人來上海給你做一套一模一樣的。”

小朋友得了承諾非常高興,對着寧小北揮了揮手。

“再見哦。”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叫‘卓雨杭’。你要是去杭州,可以來找我玩。”

“玩什麽玩,都不認識人家……”

杭杭媽媽聽了滿頭黑線,拉起兒子往宴會廳走去。

“boss?”

聽到他的名字,寧小北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小時候居然見過boss?

boss他原來從小就是個潔癖份子,而且喜歡刻薄人。

寧小北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一樣楞在原地,直到他們母子倆走遠了,才逐漸緩過神來。

“老大!”

就在此時,範俠突然上前一步,張開雙臂,牢牢地抱住寧小北的肩膀。

“你不要收別的小弟了,你也不要和其他的小朋友玩,你一輩子都做我老大都可以,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氣了。”

兩泡黃豆般大小的眼淚在範俠的眼眶裏晃蕩着,他嘴巴一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寧小北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自己不就是和一個陌生小朋友說了兩句話麽,怎麽就是要收小弟了。

小學生的心思真難猜……

“老大我不能沒有你,你不在我都要悶死了。我吃飯也吃不下,睡覺也睡不好,武打小說也不好看了。我們和好吧。嗚嗚嗚……”

範俠哭得肝腸寸斷,被他抱在懷裏的寧小北先是微微一笑,然後發現了什麽似得踮了踮足尖,臉色猛地一變。

範俠,你到底是吃了什麽發泡粉?

明明放假前我們還一樣高的,怎麽才過了十幾天,你居然長的比我高出那麽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讓老板出來露一下臉~作為他們兩個和好的工具人

老板是個好工具人,估計以後也用得到。

比如讓大範俠吃吃醋什麽的,哈哈哈

紅幫裁縫就是專門做西裝旗袍的寧波裁縫。現在上海人知道這個名詞的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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