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雙雙受傷 一更

寧小北坐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 摸着地摸着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腦袋,腦中閃過四個字——夢幻泡影。

有關這個“現實世界”裏的最後一幕,他只記得和常樂蘊告別後自己最後和範俠一起去了酒吧。

至于之後他怎麽受的傷, 又是怎麽到的醫院,竟是沒有半點印象。

他想着, 可能他的意識當時在兩個平行世界的交界處,兩邊的拉力不斷的撕扯,導致他的記憶失去了一大塊。

“警官,我是真的想不起來。不知道是喝多斷片了, 還是被砸傷的緣故。”

寧小北指了指自己被打得開花的腦袋瓜子。

難怪夢裏那麽疼, 被人用玻璃瓶前後敲了兩次,骨頭都差點露出來了,能不疼麽。

眼前和他說話的這個警察倒是認識的。和範俠重逢的第一天, 那位和範俠一塊出警的就是他, 好像是姓陳。

“陳警官,範俠他沒事吧?”

剛才他眼睜睜地看着帶着氧氣中的範俠被推進了手術室,整個人被蓋在藍色的床單下, 紅色的血不斷從床單下面反湮出來, 非常不妙的樣子。

“他被人捅了兩刀,傷口的位置有點危險, 還引發了大出血。哎……”

陳警官長嘆一聲, 把寫了筆錄的小本子塞進警用馬甲的衣兜裏。

“那兩個是通緝犯,之前一直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沒想到居然會流竄到酒吧街去了。”

“通緝犯……”

寧小北還想要再問, 下一秒卻覺得天旋地轉,腦袋仿佛裂開似得, 不得不坐回了長椅上。

“哎, 病人, 你怎麽瞎跑呢?才縫了針就那麽精神麽。警察先生,請等病人情況穩定些再問話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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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護士推着部輪椅過來,把寧小北扶了上去,和警察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客氣。

陳警官見問不出什麽有用的內容,也就告辭了。

“護士,我好了,我沒事的。你幫我去看看手術室裏面怎麽樣了吧。”

寧小北焦急地說道。

“你哪兒好了?剛才只是縫了針,簡單包紮了一下。你還要去做CT和核磁共振。一會兒還要給你開驗傷單呢。”

護士麻利地推着輪椅往檢查室那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從衣兜裏掏出個東西,放進寧小北的掌心裏。

“喏,在剛才剪開那個病人衣服的時候掉下來的。可惜已經碎掉了。你是他的朋友,就交給你吧。”

小護士邊說着邊低頭,偷偷打量寧小北的側臉,

雖然被繃帶包的嚴嚴實實的,不過還是能看出來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可能因為失血的緣故,這個病人的臉色蒼白到幾近慘白,在走廊燈光的照射下,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射下一片陰影,顯得脆弱又無助。

本來今天夜班那麽忙,護士小姐是想要罵人的,不過有帥哥看的話,心情似乎稍微好點了。

寧小北握着已經摔成兩瓣的白玉觀音,掌心微微發抖。

他用左手的手指擦拭掉觀音面頰上染上的血跡,右手卷起自己左手胳膊的袖口。

一串檀木佛珠出現在他的手腕處。

深褐色的佛珠帶着一股潤澤的光芒,是在常年的把玩下才會形成的包漿。就連串珠的皮筋都因為年久有些松動,絕對是帶了多年,已經幾乎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他從剛到到現在都沒有察覺手腕上多了這樣一個東西。

又是一個被平行世界影響到的産物。不,是兩個。

做完檢查後,護士推着寧小北到觀察病房休息。

他幾次詢問護士小姐,那被襲擊的警官怎麽了,護士小姐只推說還在搶救中,他們也不能随便進去。

寧小北半躺在病床上,看着走廊外來來回回奔忙的人,才知道原來夜裏的急診室那麽多姿多彩。

短短半小時內,他見到有小夫妻打架打破頭的,吃了魚喉嚨被魚刺卡住的,喝得不知天南地北在急診室裏打醉拳的,更有快要臨盆的産婦被全家人送到醫院來,丈夫抱着預産包自己哭得稀裏嘩啦的場面。

一個小小急診室裏集結了人生萬象。

寧小北實在是惦記範俠,雙腳又軟綿綿的走不動路,剛才的輪椅已經被護士又推走了,現在他身邊連個代步的工具都沒有。

他掙紮了兩下,拼了全身力氣從病床上走下來。打開房門,兩只胳膊扶着走廊上的木制扶手一點點地往搶救室的方向移動。

剛巧剛才送來了一個動脈瘤破裂的老太太,生命危在旦夕,急症室的醫生和護士都趕去搶救了,沒人注意到他。

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搶救室門口,寧小北半個身子都已經被汗濕了,腦袋上的繃帶也微微滲出了血色。他卻渾然不覺,心中只是惦記着範俠的生死。

剛才陳警官說了,根據現場調閱的監控錄像,範俠是為了救他才受的傷。不然以他的能力,別說兩個,再加一倍都能輕松應付。

若是範俠有個三長兩短……寧小北用雙手捂住面頰,他簡直不敢想象如何再去面對沒有範俠的世界。

況且他心中有個預感,若是範俠在這個“現實世界”裏真的沒了性命,那個“夢境世界”也就恐怕就此崩塌。什麽改變一切,什麽救回老爸都會随之湮滅,成為空談。

他擡頭看着搶救室上的屏幕,依然顯示的是“手術中”三個紅字。癱坐在長椅上,大口地喘氣,只覺得那三個字刺目極了,簡直字字帶血。

就在此時,顯示燈熄滅,随着“嘩啦啦”的聲響,範俠被人從裏頭推了出來。

寧小北想要起身,兩條腿卻好似踩在小舢板上起起伏伏。兩只眼睛就跟過電影似的,一會兒漆黑,一會兒五彩,再後來是片片電視雪花,最後雙腳一軟,跌回原處。

“哎,帥哥你怎麽又跑這兒來了。啊呀,怎麽又滲血了。”

發現觀察室裏少了個人,護士一路尋過來,結果又在這裏找到了他。

“我一會兒就回去,麻煩你幫我看看他怎麽樣了。”

寧小北沖着護士擺手。不過小護士這次堅決得很,非要讓他現在就回病床躺着不可。

說話間,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女人闖了過來。一見到病床上的範俠,她就哭着撲了上去,嘴裏烏拉烏拉地不知道喊着什麽,竟像是外語。

女人生的倒是很漂亮,皮膚白皙,烏亮的頭發披在肩膀上,一抖一抖的。

她哭得如此傷心,簡直把心都要掏出來似得。大顆大顆的淚水真的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在手背上,寧小北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句話不似誇張的比拟,而是寫實。

“他還說沒有女朋友……又把常樂蘊拉來做‘煙霧彈’。”

寧小北低聲道。

原來女朋友那麽漂亮,感情還那麽地好。

寧小北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時候想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的,卻又偏偏忍不住地亂想。

站在範俠一旁的護士問她是不是患者家屬,女孩子點了點頭。

寧小北的心“登”地一下墜了下去。

接着醫生告訴女子範俠被銳器刺中胸腔,好在十分幸運,避開了心髒要害。手術還算順利,但是他失血過多,需要進入ICU進一步觀察治療,最終的情況要等他醒來後才能做判斷。

聽到這裏,女孩子和寧小北不約而同地都舒了口氣。

卻又更加局促起來。

她終于注意到了這裏還站着一個人,好奇地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波光粼粼的大眼睛旁依然挂着淚珠。

寧小報莫名地有些氣憤,又有些怯意。

他感覺自己像個小醜,巴巴地過來守着,結果人家正牌“家屬”來了。

所以當那個來追他的護士過來攙扶他的手背,他也不再反抗,乖乖地跟着她回病房去。

“等等……”

那女孩子突然在寧小北身後叫道,“侬阿是小北阿哥?”

她說上海話的語調有些滑稽,攙着寧小北的護士不由得笑出聲來。

寧小北緩緩地轉過頭,這才醒悟這姑娘剛才說的壓根不是外語,而是崇明島上的土話。

“啊呀,真滴是小北阿哥呀。”

女子一笑,眼角那顆挂着的淚珠也跟着“刷拉”一下落了下來。

“侬是……女俠?”

寧小北不确定問道。

範俠的小妹妹,範女俠?

“呼啦”一下,本來墜到地上的心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噼裏啪啦地跳動起來。

“小北阿哥侬也受傷了……真是作孽。傷口要緊麽?”

“還在等驗傷結果。”

觀察病房內,範俠妹妹坐在寧小北的對面,一臉焦急地看着他。

“大阿哥的同事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吓得魂都沒有了。又不敢告訴爸媽知道,就讓我老公快點開車到市區來了。”

她掏出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剛才我去問過醫生了,現在還不能進去探望,要等明天。要是今天晚上的危險期度過了,明天我就能進去看看他了。”

她說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北阿哥,侬以後不要叫我‘範女俠’了。那個是我的曾用名。我上了學之後就改名叫做‘範白雪’了。你以後不要當着外人的面叫我原來的名字哦……”

範建這個人很是偷懶,給兒子取名範俠。到了閨女這裏,這裏變成範女俠。他還沾沾自喜的很,說将來範俠的兒子就叫做“範小俠”。

全家只有他們兩父子覺得好聽,整個一個大無語。

“爸爸媽媽還好麽?我聽範俠說你結婚了,都懷孕了?”

真是想不到,初二暑假的時候在鄉下看到她,還是個在吃鼻涕,穿着開裆褲跟在範俠身後瞎跑的小姑娘,一眨眼都那麽大了——還真是名副其實的“一眨眼”呢。

“爸爸媽媽身體蠻好。老媽每天刷抖音,還拍視頻,吃了飯去河邊跳舞。老爸天天去釣魚,本來已經很黑了,現在曬得更加黑了……”

範俠的妹妹內心很是焦慮,只好用不斷說話來作為掩飾。

不一會兒她的丈夫阿華走了進來,說兩個人的住院手續都辦好了。

“小北阿哥我們兩夫妻就不打擾你了,我看你也累了。”

阿華低聲說道。

範白雪見寧小北強打精神應付她的憔悴模樣,恍然大悟地忙站了起來。

“我家阿華今天在ICU外面陪夜。我明天早上來看你們,再帶點換洗的衣服。小北阿哥不介意用我阿哥的東西吧?”

她有趙景聞那邊房子的鑰匙,準備一會兒去收拾點衣物出來。

“沒事,就是麻煩你了。”

可能是失血過多,寧小北感覺非常地疲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範白雪夫妻見狀互相看了一眼,起身離開。

“等等……”

就在兩人即将踏出門檻的時候,寧小北又把範白雪叫了回去。

“明天你要是能進去ICU,幫我把這個戴到他的手上。”

寧小北說着,将佛珠從胳膊上褪了下來。

他本不是迷信的人,所以在進入“夢境世界”後,第一個反應是這裏是科幻小說裏所謂的平行世界,而不是什麽前世今生之說。

不過為了範俠,他願意信一次。

“啊,好的呀。”

範白雪接過珠串,退了出去。

“哎,小北阿哥和我大阿哥感情真的不錯。這種貼身的東西都能送。”

範白雪畢竟是有身子的人,勞心勞力了幾個小時難免也有些疲憊,一邊敲着後腰一邊對丈夫阿華說道。

阿華年紀雖輕,卻很穩重,攬着夫人的腰,點頭不語。

————

範俠第二天就脫離了危險期,轉入普通病房,卻不知為什麽一直沒有醒過來。

派出所來探望的同事和領導來了一批又一批,為了不打擾其他病人休息,醫院特意給他隔出了一間單人病房。派出所的領導特意說明,範俠的所有治療費用他們都會負責,讓老人家不要為了錢的事情操心,一定要給他用最好的藥。

“謝謝領導關照,我從小教我兒子要精忠報國。別說只是受傷,為了國家,豁出性命也是可以的。”

範建握着局裏領導的手,表情驕傲。

“範伯伯,喝口水吧。”

小華夫婦去送客人了,寧小北急忙端了一杯參茶遞給範建。

“哎,真不好意思了。小北你自己也傷着呢,還那麽關心我們小俠。”

範建接過水杯苦笑一聲。

剛才在都是外人,他心裏有再多苦也只能硬撐。也就有在面對自己的女兒女婿,和這個跟兒子差不多的小北面前才能稍微放松些。

“伯伯我沒事,只是皮肉傷。等過兩天拆線就好了。再說了,範俠是為了救我受傷的。”

寧小北說着摸了摸腦袋上的繃帶,疼的眉頭一跳,又不敢在範建面前表現出來,只好忍着。

“什麽救不救的,他是人民警察,保護人民是他的責任。再說了,你們從小一塊長大,要不是小北你,他能當警察?他也就做個二流子吧。我還記得他轉到四中之前,皮的昏天黑地,吊起來打都打不服。”

老人年紀雖然大了,不過那雙眼睛依然烏亮,身板挺直,說話聲音乓乓響。

範建如今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很有當年“小馬哥”的味道,帶着一股飽經風霜的江湖兒女義氣。難怪當年吸引了不少女生主動撲上來,大概就是所謂浪子的魅力吧。

寧小北就忍不住地想,等範俠老了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那倒也蠻好,至少健康。

“小北總是不醒,這可怎麽辦……他媽媽在國外知道了,急的團團轉。都是這個疫情鬧的,想回國都不行……”

範建不住地嘆息,他這幾天已經在視頻裏幾次被前妻罵的狗血淋頭了,現在連微信都不想打開。

老人轉過頭,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濃濃的眉毛皺了起來。

說來慚愧,他這個老爸做的很是不負責任。早年和妻子離婚後,就把兒子扔給了他舅舅管,自己只管過自己的潇灑日子。後來雖然和女俠的媽媽結了婚,算是安定下來,不過看到兒子心裏還是很慚愧的。

他不是那種把情啊愛啊挂在嘴上的人,只好用鈔票和房子來表達歉意。好在兒子從來沒有怪過自己,一直都很孝順他。

在他眼裏,這個兒子從來都是活潑的,神采飛揚,像個一刻都停不下來的小皮猴。

現在這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整個人像是都枯萎掉了一樣。父子連心,他又如何不心痛。

要是範俠就這麽醒不過來了,他豈不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小北,伯伯出去透透氣……”

範建站了起來,用手背偷偷地擦拭眼角的淚水。他從來都是以硬漢形象示人,年既老而不衰,不能在小北面前丢了面子。

剛才還站滿了一屋子的房間,不一會兒的時間就只剩下兩個人了。

寧小北拉過一把椅子,坐到範俠的床頭,看着他憔悴的臉頰。

幾天昏迷下來,他的下巴上布滿了短短的胡茬,連面頰都凹陷下去了。這還是記憶裏那個永遠活力四射,仿佛小太陽一樣照耀周圍人群的範俠麽?

“範俠,醒過來吧。”

他握着他的手,一遍遍低聲地呼喚道。

“只要你能醒過來,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範俠,範俠……”

許久之後,病房的大門被人悄悄推開。

一根拐杖伸了進來,接着是老人半佝偻着的身體。

他擡起頭,望着眼前的一幕。

初冬的暖陽從窗戶裏透了進來,映在兩個并不算年輕的男人身上。兩人腦袋靠着腦袋,沉沉地睡着,手和手交纏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那樣。

“哎……”

趙景聞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

範女俠也長大了,哈哈。範建,不要客氣,這是你的兒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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