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傳承

傷勢有些重,方才陸楊還能死撐,這會兒由于失血過多,不得不找了間城外的破廟小歇。

破廟裏遍地灰塵雜草,他勉強找了個能躺人的地方,小心掀開衣裳,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腹。

他吃力地從懷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翠綠藥瓶,破罐破摔地往上面一灑,疼得他差點原地蹦起來。

同樣都是傷藥,怎麽沈雲開手裏的那瓶就藥性溫潤,他手裏的卻如此要命,不科學啊。

算了,在這個世界怎麽講科學?出門告訴別人地球其實是圓的,都得被捆在柴火堆裏一把燒了。

他又從懷裏掏出條白布,給自己仔仔細細地裹好傷口,短短一會兒,累出一身冷汗,不用照鏡子都知道,這會兒自己的唇色一定是慘白慘白的。

白就白點兒吧,反正也不會死人。

陸楊捏了捏懷中塞着的三張大額銀票,真心實意地笑了。

有這三千兩,沈雲開就不會生他氣了。

這回受了這樣要命的傷,須在山上養養身子,三千兩足夠撐上好幾個月,他暫且不用下山疲于奔命。陸楊已很久沒給自己放假,總算迎來了當甩手掌櫃,随意使喚師弟的好日子。

他想着想着,哼起了歌,破廟外跟着下起了小雨,稀裏嘩啦打着節拍。

沒等他心情舒暢多久,一陣刀劍相擊的脆聲便遠遠地傳過來,隔着雨幕,陸楊仔細一聽,大概離他不遠。

窮瘋了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會在意錢。陸楊出于習慣,想了一瞬,還是起身鑽進了雨中。

說不定,可以撿個漏。

遠遠地望過去,下了大雨的林中,一群人對一個人展開攻擊,打得難分伯仲。

陸楊極力隐蔽自己,悄悄潛過去,躲在較遠的一棵樹上,非常危險地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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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圍在中間的老者披着破衣爛衫,看樣子比陸楊還狼狽幾分,花白的胡子垂到胸間,身上幾大命門已中招,滿身是血,就算陸楊這會兒過去救,他也活不過後天。

分明已窮途末路,圍着他的人卻一步也不敢多靠近,只用刀劍匆匆試探,就好像這位老者身上有什麽可以與他們同歸于盡的大殺招。

突然,不知是誰大喊:“這老東西還有同夥!”

幾個人立馬扭過頭來,沖着陸楊栖身的那棵樹就砍。

倒了黴個催的。陸楊心想,我只是路過,想撿點裝備罷了。

他不情不願地跳下樹,勉強挺直脊背,抽出自個兒那赤紅柄的寶劍。

這群人看他,老者也看他。

陸楊嘆了口氣,心想,又要平添殺孽。

他無奈地道:“單挑還是一起上?”

雨幕極濃。

陸楊喘着粗氣蹲下,業務熟練地掏屍首身上的物件,扔了三四個暗器後,總算摸到一塊純金令牌,雨下太大,他幾乎看不清牌子上的字,就順手塞進懷裏,掏完這個,再去掏下一個。

十二個人,十二塊金牌,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

陸楊掏出一個紫色的小藥瓶,往空中一揮,屍首們臉上紫黑色的血漸漸化為紅色,流進土裏,看上去萬無一失。

老者一直坐在附近的樹邊,靜靜地看着他一番操作,等人忙完了才道一句:“多謝小兄弟相救。”

十二塊金牌,已經是很豐厚的打怪獎勵了,陸楊得此天降大禮,表情都和善了許多:“客氣客氣,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者一頓,咳出一口血來,其中摻雜了些許內髒碎塊,他勉強擡起胳膊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自嘲地笑了兩聲。

陸楊明白傷口不能過多碰水,趕緊背起老者往先前的破廟裏沖,把人随地一丢,趕緊看自己的傷。

幸好,只是稍微滲了些血,沒有加重傷勢。

老者自己找了個能靠的地方歇息,渾身是血好不狼狽,他如鷹一般淩厲的目光上下掃視陸楊,緩緩問道:“小家夥,你是哪裏人?”

陸楊心想,又是這句話,怎麽他們行走江湖的人,又不是街道辦的大爺大媽,每個人上來都先查戶口。

他正收拾傷口,随口便扯:“春閨夢裏人。”

老者笑了一笑,又以摻雜着欣賞的審視目光盯他:“你這武功雖然一般,但劍倒不普通。”

陸楊正巧在擦劍上的血,聽他一說,不屑地背過身去。

這把劍的确不普通。

當年二師弟生辰,他問師父要一把全天下最有名的劍,不給就不做飯給大家夥吃,鬧了好大一通。師父這個廚房□□只好親自下山給他尋,短短幾天後就拿回這把赤紅柄的劍,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撿回來糊弄孩子的。

沈雲開用了幾天,覺得太沉不方便,又覺得這物長得醜,不配他,便尋了個理由送給陸楊。陸楊被搶走了劍,沒得選,便一直用到現在。

這麽多年過去,誰都沒認出來這把劍的來歷,陸楊便以為,這只是師父拿出來哄人的,能砍柴能當拐杖,特殊時刻也能用來通恭房,多麽不普通的一把劍。

這把劍留在他身邊這麽久,堪比瑞士軍刀般趁手,自然不一般。

老者癡癡地望着陸楊的劍,目光中有些灼熱情緒,他喃喃道:“真是一把好劍......小家夥,你年紀雖輕,卻有一副好根骨,假以時日,必能名震武林。”

陸楊皺了皺眉:“就算我是個使毒的?就算我窮得掏死人兜?”

老者高聲大笑:“老夫一生閱人無數,從未看走眼過。可惜,老夫見不到那個時候了。嘻嘻,誰能想到,堂堂......居然在你的手上,真是笑煞人也。”

突然,老者不出聲了。

破廟裏只能聽到門外呼嘯的風聲。

陸楊揣着疑惑,湊過去探他的鼻息,這老家夥不會真把自己笑死了吧。

老者猛地睜開布滿血絲的死魚眼,吓人一跳。他瞥了瞥陸楊,氣若游絲地說:“老夫還沒死呢......瞎操心。你爹娘沒告訴過你嗎,這般熱心腸,将來會吃虧的。”

陸楊沒好氣地呸他一聲:“我無爹無娘,師父只告訴我要偶爾關愛老弱病殘,這四個特征全聚在你身上,要怪只怪你太不禁揍。”

老者嘿嘿地笑,配上他那張失血過多蒼白的臉,又陰森又不懷好意:“這話耳熟,讓老夫猜猜,你怕不是姓段吧?”

“錯,我姓鄭。”

老者微微吃了一驚:“你竟不是那江湖第一劍——孔雀山莊的門人嗎?是我老眼昏花了?你使的那幾招,分明就是段莊主當年的拿手招數。”

段風崖是哪位,陸楊沒有印象,他只知道原書女主姓段,說不定和這個莊主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陸楊揣着疑惑,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孔雀山莊又如何,哪有我師父教的招式高明。”

“不可能不可能,孔雀山莊劍法從不外傳。”老者費勁搖了搖頭,一雙鷹一般犀利的老眼死死盯着陸楊腰間那把劍,末了嘆了重重地一口氣:“老夫也不管你到底姓什麽了,總歸會這劍法的都不是什麽壞人,老夫這臨終之托,大抵也不會托錯人。”

說幾句話就要講遺言,這老東西也太沒戒備之心。陸楊在心裏吐槽,挪了挪身子湊過去,就當重視了。

老者費勁地喘了幾口大氣,瞧着确實時日無多,他再次把陸楊看了一遍,道:“小子聽着,不必管老夫是誰,這裏有一樣東西要傳給你,遇見危險就照着人臉丢出去,保證奏效。”

陸楊心裏很是不屑,這樣的東西,他有整整一庫房。

老者歇了一會兒,忍着極大的痛楚繼續道:“若是有機會,碰見一個姓徐的男子,無論他要不要,都必須把這個給他,這對他、對我、對你,都很重要,明白了嗎?”

陸楊問:“那若是沒遇見呢?”

老者的臉色更不好了,像一張泛舊的白紙:“沒遇見就算了,交給你也算傳下去,等你日後成親生子,再傳給你的孩子。”

陸楊又冷笑一聲,他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要另說。

老者猛地扒着他的衣袖,死死地鉗住其手臂,眼中飽含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傷感,也有愧疚,更多的是看破生死的滄桑,那樣炙熱,燙的陸楊不敢直視。

“傳下去......傳下去......”

老者說完最後一句話,眼中亮着的那簇燭火便滅了。

陸楊捏着手心被強行塞過去的鐵丸子,沉甸甸,沒什麽機關,他聽不懂老者話裏的話,也不懂他的堅持。但畢竟,因為人家,自個兒得了十二塊金牌,少說也有些因果關系,也算是個委托了。

“行吧,我替你傳下去。”他合上老者黯淡下去的雙眼,轉身走進下着小雨的森林。

剛出門沒多久,他踩着尚且濕漉漉的泥地,摸了摸懷裏沉重的十二塊金牌,擡頭看了眼天。

灰蒙蒙的,月亮藏進雲裏。

他莫名覺得有些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鬼使神差地從兜裏掏出那枚白玉扳指。

無論是雕工還是色澤,都精美無比,可在陸楊的眼裏,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

“小子,好毒。”

聲音響在陸楊腦海中,震得他頭暈目眩。

他凝神觀察四周,安靜極了,連道人影都沒有。

誰在說話?

“別看了,四下無人。”

這渾厚的聲音震得人心神不寧,陸楊穩住身形,太陽穴突突地跳。

這樣出乎意料的狀況還是他頭回遇見,不免有些慌張。

他輕聲問:“前輩是......?”

就算是傳音入密,能有這般響亮的音色,也不是尋常人可有,他粗略一估,這位起碼有三十年深厚內功在懷,這樣的大人物,陸楊惹不起,還是躲得起的。

“不是什麽有名的人物,但,擒你小子去閻王那裏贖罪,足夠了。”

陸楊的心跳一下子飚上一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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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是誰在說話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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