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烤羊

玉門關外,千裏戈壁。

一座由沙漠中各國行商人士組建的小小城鎮,點綴在其中,站在城牆上,向四周極目遠眺,也瞧不見除了黃沙外其他的東西,游人只能依着日升日落,來判斷方向。

只有個門臉兒的烤羊肉鋪子門前,一滿臉滄桑曬得焦黃的店小二,正坐在躺椅上,借着棚子中一點涼陰閉眼歇息。

此地沒多少人煙,行商的隊伍有時一天能來幾十趟,有時十天不來一趟,過此皆因要采買補給,是以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幹什麽的都有。

兩三個看打扮像行商隊伍裏腳夫的家夥走過來,沖店小二嚷了一句:“夥計,給我來二斤羊肉。”

小二把蓋在身上遮陽的破布一掀,蕩出去一把黃沙,他抹了一把臉,又清了清嗓,沙啞地問:“切不切?”

“都行,你看着來。”

小二聳聳肩,回身進屋裏倒騰羊肉去了。他将焯過水的羊肉往架子上一串,先劃拉幾刀切成方便下口的狀态,再生火一烤,一會兒的功夫,便收拾利索,連肉帶架子給了外頭的人。

他将錢一收,附送了一把青果子,可以解渴。

小二見太陽要落山,老板娘前些天搭駱駝去隔壁城逛集市,不曉得今日回不回得來,便把門口的東西稍微收拾一番,打算提前收攤。

剛收拾利索,背後突然扒上來一雙小麥色的纖細胳膊來,上面挂滿了一串串的奇異石頭手鏈,赤紅紗布的薄袖子被搓到上臂。

來人緊緊抱住店小二的脖子,兩腿不客氣地攀上他勁瘦的腰肢,店小二渾身僵硬,以她身上的熟悉香味辨認出,是老板娘回來了。

再一聞,八成又喝了酒,喝成這個樣子,晃晃悠悠地回到此城,路上也不知道給人占便宜沒有。

老板娘被他扒拉下來,打橫抱在懷中,挪進小店後院,打算給人扔房間裏。期間,老板娘迷離着雙眼,看着他目不斜視地給自己整理好衣裳,又非常正經地、好似端着一盤肉般往屋進,酒勁上頭,忍不住呢喃道:“鄭郎......真是個好男人......”

陸楊裝作沒聽見,把穿着性感的老板娘扔在床上。本打算就此不管,但一想是床上的人給他發工錢,又四處找了找水壺,背着身子給人丢過去。

老板娘沒歇多久,又躺在床邊高唱塞外歌謠,胡語漢語混雜着唱,頗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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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楊躲出門外,看着遠方夕陽,安靜地喝水。

他出關已有三個月了。

三個月前,他們四個剛出關沒一天,不知是與哪路神仙犯上沖,一個夜裏,突然刮起了不小的飙風,将他們四個吹散了。

陸楊那時睡得正深,是個難得的好覺。可惜再一睜眼,不但人都沒了,自己的劍也丢了,渾身上下,除了衣服好好的,就剩一只破扳指在手上,可謂窮途末路。

他又渴又餓,好不容易搭上一行商隊伍,隐藏武功為人打打下手,因實在太能吃苦耐勞,長得又周正,被正好搭駱駝的老板娘看中,帶回了這座小城裏。

相處兩個月左右,陸楊逐漸了解到,這位看上去憨憨傻傻的老板娘,應當是西域某國的一個大貴族家千金,因為喜歡交朋友喜歡四處闖蕩,就帶了些錢出來游歷,也就是玩。

落在這座小破城裏,開店也不是為了掙錢,時常自己搭進去不少,又是個十足的甩手掌櫃,經常出門好幾日不回來,一點也不擔心店随時倒閉,十分放心地扔給陸楊打理。

陸楊也終于體會到,上司做甩手掌櫃是一件怎樣無奈的事。他每日打掃門庭,迎來送往,又自己殺羊備貨,再問問過路者有無那三人的下落,這樣稀裏糊塗地過着日子。

他今日看着天邊的雲彩,看見那一抹紅,忽然覺得,以前是不是有些對不起沈雲開了。

風禪道:“你最近怎麽總不說話。”

還好意思提。陸楊翻了個白眼,在這地界,張嘴就是一口沙,能說什麽話?若不是為了他,誰樂意往這關外跑,回百樂城做張大掌櫃的私人助理不好嗎。

張悄悄十分厚道,出手大方,臨別前為四人備了不少東西,看陸楊一套衣服恨不得穿一輩子,窮得叮當響,便為他挑了幾套結實耐艹的好衣裳,還給他備了條漂亮又實用的劍穗,以及兩雙耐磨又輕快的靴子。

感動得陸楊差點落淚,恨不得把扳指随意找個墳頭一扔,留在百樂城當她的終身保镖。

可惜,現在那些東西都被風刮跑了,劍穗也跟着劍不曉得落哪兒了。陸楊偷偷嘆了口氣,若是二師弟知道,他送自己的劍被他弄丢了,又不知道得生幾個月的悶氣。

風禪是個閑不住的,嘴碎,用陸楊的話來講就是嘴漏風。成天除了在扳指裏休養生息,便是時不時突然冒出來一兩句話吓吓陸楊。也好在有他喘着氣,陸楊才覺得,自己這日子不算行屍走肉。

等老板娘歇好了,她晃晃悠悠地出來,破天荒地拍拍陸楊的肩,說本掌櫃也要體察民情,今天你坐後院歇着就行,我要招待客人。

陸楊樂得清閑,去後院拿塊幹淨的布擦了一遍身子,洗下來的水盆裏,底下沉着一層沙。

不是他不愛搞個人衛生,而是在這樣常刮風的地界,不管是嬌俏的黑皮美婦人,還是不嬌俏的黑皮店小二,每個人都是這樣的。

剛洗完穿好衣裳,回頭便見老板娘舉着兩架子沒烤的肉,呆愣愣地站在後院門口。

迎着他詢問的目光,老板娘畢竟是胡人姑娘,生性大方潑辣,便揮了揮肉,嘿嘿地笑着,用不太标準的漢話說道:“鄭郎身材好,男子漢,男人的勳章!”

陸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穿戴整齊的身子,仿佛透過衣裳,能瞧見那些交錯縱橫的大小疤痕,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其實我也不想。”

老板娘忙活起來,一邊架烤肉一邊回他:“純爺們,好娶妻子。”

要娶他的有一個,要嫁他的還沒來。陸楊轉身要去另一個稍小的屋子裏提前歇着,又聽身後老板娘嘟囔:“我家裏五千頭羊,兩千多頭牛,也有好多駱駝,別不信。你日後回中原沒尋來合适的妻子,要回來娶我。”

他搖搖頭,只當是老板娘酒還沒醒,回房一頭栽在床上,腦子裏有些亂。

更有一個人,最愛在這種時刻為他添堵,風禪擠出某種賤兮兮的聲音,為他的心煩添磚加瓦。

“我們小鄭郎好受人歡迎呀,還都是長相漂亮家裏有錢的那種,我算看出來了,你命裏是一定要做小白臉的嘞。太讓人羨慕了,我活着的時候怎麽沒有人看上我,我當初長得也不賴呀......”

這人已能坦然面對自己死去多年的事實,還專擅調侃臉皮薄的陸楊,不說話的這段時間,心态偷偷精進了不少。

陸楊不客氣道:“你可能長得是不錯,但是嘴太碎了,話太多了,又愛四處找人打架,誰跟了你算誰倒黴。”

風禪不樂意了,他氣鼓鼓地試圖狡辯:“胡說!我那小徒弟跟了我好多年呢,我一直養着他,他就沒有嫌棄過我,給我洗衣服、縫褲子、端茶倒水,就是做飯不太好吃......”

陸楊笑了一笑,心裏有些不信,哪有人受得了他的。便問:“你那徒弟叫什麽啊?回中原幫你問問,看看還活着沒有,成沒成一方大俠。”

“我都死這麽久了,他要是還活着,估計兒子都跟你一樣大了,找他幹什麽......我又不盼着他做大俠,我的徒弟,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活着比什麽都強。”

“那你這看得夠開的,我師父就不一樣了,他平日訓練我,恨不得讓我死,好像死了才如他的意。”

風禪不知心裏想了些什麽,八成憶起了些傷心事,聲音突然低沉了許多:“算了,不用見他,你幫我打聽打聽他的現況吧,叫阿南。”

陸楊還沒應允,便聽到門外前廳,屬于老板娘的一聲尖叫。他下意識摸向腰間,打算拔劍,卻落了個空。實在沒辦法,只好抄起牆角的一根木棍,快步沖進了店內。

一個披着黑袍子的中原人正要把老板娘按在桌子上,行不軌之舉,其餘三個同伴,正嬉笑着說一些下流的葷話,看桌上擺着的四個酒盞,大概是喝多了酒,正要借酒生事。

他娘的。陸楊暗罵一聲,提起棍子就敲過去,将壓在老板娘身上的那名中原人掀翻在地。

其餘三個人見狀都站了起來,各自掏出家夥事,有刀有劍,看架勢其實并不好惹。

陸楊只氣他劍不在手中,若是有,這四個小賊人豈在話下?可他手上只有一根木棍,割羊肉的刀在對方桌子上,距離太遠不好抄,另一把利索的刀在後院,也太遠。

他深吸一口氣,緊鎖眉頭迎了上去,風禪時不時在他耳邊提醒要提前防護的地方,果然關鍵時刻老風子還是很有用處的,他老人家已分析出這四人所處的門派,以及使用的招數,可惜他本人并不能驅使陸楊的身子,否則哪須周旋這麽久。

還好陸楊不是一般人,好歹是幹過緝匪客的,下手自然穩準狠,即便是木棍也使出了它能發揮的極限。幾番周旋下來,他肩上被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背後有一道淺淺的刀痕,正在滲血,臉上也被劃了一道,僅此,已算不錯了。

這幾人來自不同門派,下手都出奇的狠毒,簡直堪比從前的陸楊自己,他一邊防,一邊詫異,這小小的破城,怎會引來這等高手?

那四人也都受了不輕的傷,盯着陸楊的眼神也愈發不善起來,眼瞧着大約馬上要一起上,一同将看似強弩之末的陸楊拿下。

一道不知從何時出現在店鋪門口的灰色身影突然出手,甩起其手中看似輕柔飄逸的拂塵,在其中兩人背後狠狠地打了兩下,二人便如受重擊頹然倒地,俱吐出一口血來。

陸楊抓住時機,給了餘下兩人一人一悶棍,手法毒絕,未取其命,但也差不多了。

老板娘一直軟着腿縮在牆角,見此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手腳發抖,急忙湊過來查看陸楊的傷勢。

那灰衣身影也湊了過來,此時二人才看清他的面容,兩條濃眉入鬓,一雙大眼明亮如燈,他嘴角含着三分笑意,灰衣樸素,赫然一副道士打扮。

瞧見了陸楊的臉,他愣着盯了一會兒,眼睫微微閃動,又突然大笑起來,道:“見這位壯士身手不凡,還以為是西域的快馬俠客,原來一樣也是中原人。貧道來遲了,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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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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