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門外傳來腳步聲。
“段前輩。”莊澄立刻站起來行禮。
“莊澄?”段春珠的語氣沒有太大起伏,斜斜瞥向她,一股不經意的風情就從眼角流瀉出來。
莊澄呆了一下,暗想:段前輩果然妖媚不可直視。
這時薛紫靈走到段春珠面前,伸出手來。而段春珠也沒有多言,将一個黑色木盒放在她手上。
薛紫靈把木盒收進袖子裏,道:“明日淩晨走,樓上有兩間房,好好休息。”然後她偏頭叫了一聲“莊莊”。莊澄會意,對段春珠和袁仁存道過晚安,跟上薛紫靈走了。
房間裏一應布置齊全,但,床只有一張。
莊澄一邊緩慢地散開頭發,一邊頻頻看向已經躺下的薛紫靈。
“不脫嗎?”薛紫靈歪頭問。
……好個登徒子。莊澄腹诽道。
薛紫靈揮滅燭火,翻了個身面朝牆:“自己摸過來吧。”
莊澄這才寬解外衣,小心地走到床邊,背對薛紫靈躺在外側。她此刻沒有睡意,一直睜着眼睛,漸漸習慣黑暗之後,用目光勾勒着桌椅的輪廓。
“不困嗎?”薛紫靈問。
“還好。”
床那邊傳來動靜,莊澄不知道薛紫靈是不是翻了身,心裏拿不定主意,過了片刻,放松脊背往後倒下去。
兩個人都平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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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紫靈問:“你喜歡聽說書?”
“嗯,山莊沒有說書先生。很有趣。”莊澄有點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我在兩年前剛下山那陣子,也常常去聽些故事。”薛紫靈說到這,停了一會兒,問,“想不想聽個故事?”
莊澄一愣,下意識點頭,腦後的頭發在枕頭上蹭了蹭發出嚓嚓的聲音,又道:“好。”
薛紫靈的聲音,音色很清,在安靜的夜裏能把人的全副心思勾引過去。
“說從前呢,有一個臭老頭,覺得人生無趣,就打聽了一個好風水的懸崖,準備到那裏真正地‘飛’一次。這個臭老頭就是我師父。但是這個臭老頭上山的時候,碰上幾個兇徒正要殺害一個嬰孩,臭老頭就把嬰孩從他們手中取走了。這個嬰孩就是我。”
聽到“取走”這兩個字,莊澄眼皮跳了兩下,轉頭看了眼旁邊這人模糊的身形。
“臭老頭看我很合眼緣,抱着我一起上懸崖……”
莊澄驚呼一聲。
“在懸崖邊吹了兩個時辰冷風,我打了個噴嚏,然後他帶我下山了。”
莊澄把心放回肚子裏,轉念一想,人好端端躺在自己邊上,用不着一驚一乍的。
“那之後,我們四處漂泊,再後來又撿到獨活,就尋了一座山,在那裏定居下來。我們把那座山叫獨活山,上面開滿了獨活花,很清靜。”
莊澄:“獨活姑娘的名字,是由那座山而來的嗎?”
薛紫靈:“這麽明顯的事實連思考的價值都沒有,你居然還問了出來?”
“……”莊澄閉上嘴。
“江湖上大多數不翼而飛的寶物,都在獨活山,只是師父從不留名,所以沒人知曉。”薛紫靈語帶自豪,“山上造了二十八個山洞,前邊二十七個都是他堆滿的。”
莊澄默默想:上梁下梁什麽的……
“最後一個山洞是我堆的。”薛紫靈的聲音變得有些低,幽幽道,“因為他死了。”
莊澄的手挪了挪,搭上薛紫靈的手背,輕輕捂着。
薛紫靈卻忽然掐着嗓子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莊澄呆了呆,在她手上捏了一把。
薛紫靈笑道:“太晚了,睡吧。”
莊澄撅了撅嘴,閉上眼睛。
第二天,四人離開聚閑莊,奔赴小樓。
顧及到被打被抓又被搶的段前輩,莊澄雖然心情輕松愉快,也絕對不表現在面上,每天板着臉十分端莊。
至于她心裏是不是也這麽端莊……
眼前的段前輩與傳聞相去甚遠,既不輕浮浪蕩,也不狠辣嗜殺,極少說話。莊澄看着,總覺得她了無生氣,像是對塵世沒什麽眷戀。似乎和小薛有一點相似?但又不同。
對于揣摩薛紫靈的內心,不說多,六七分把握,莊澄還是有的。莊澄覺得假如有一天連世間寶物也不能吸引她,那麽也許她會回到獨活山再不出現。
毫無留戀。
對門派之争,對扶危救困,不管是壞的、好的,這江湖諸事除了取寶物以外,薛紫靈毫無留戀。
如今的段前輩也給莊澄這種感覺——人在江湖中,心在江湖外。即使她每年還是會殺幾個人。
而那點“不同”,莊澄猜想道,可能是因為段前輩年紀大了吧……哎!怎麽能這麽想!莊澄搖搖頭把這不着調的想法甩出去,真是太不尊敬了!
“想什麽呢?”薛紫靈捉住莊澄的下巴,好笑地問。
莊澄身體一僵,薛紫靈放開了手。
莊澄松口氣:“沒什麽。這裏離小樓還有多遠?”
“問她。”薛紫靈朝段春珠示意。
段春珠道:“後天中午。”
袁仁存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薛紫靈瞥見,嘴角勾了勾,道:“青潭門的大弟子,好像對祝千應提親了。”
莊澄和段春珠都轉頭看着她,袁仁存瞪大眼睛擡頭,又很快低下去,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顫抖。
“我見過他,是個英俊穩重的男子。”最後兩個字,薛紫靈加重了讀音,于是袁仁存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不得不放到桌下去。
“唉,”薛紫靈狀似憂傷地嘆氣,“可惜啊,襄寧心中有個牽挂,我問她,她也不肯告訴我是誰。”
莊澄疑惑,祝姑娘不是明白說了,就是袁少俠嗎?這時,薛紫靈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繼續道:“不過依我看,情愛一事最說不準,或許讓兩人單獨相處一陣子,襄寧看到他的好,心意就變了呢?袁仁存,你說是不是?”
袁仁存冷着臉看不出表情,手在下面握也握不緊,松也松不開,霍地起身,匆匆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段春珠看了眼袁仁存的背影,皺了下眉。
薛紫靈道:“你不滿意也沒有用,襄寧認定了。”
段春珠道:“這個後生我知道,正邪兩邊都說不錯,這幾天看着也好。怎麽一遇上感情,就成了懦夫?”
“因為,不是懦夫,是懦女。”薛紫靈慢悠悠道。
段春珠臉色驟變。
莊澄也顧不上別扭了,瞪着薛紫靈,一臉震驚。
“我去睡了。”薛紫靈對她笑笑,話音落,人已經走出幾步遠。莊澄立刻追上,不過,薛紫靈不想讓她追上的時候,她再快也徒勞。看着面前被關上的房門,莊澄清醒了些,追上了要問什麽呢?好像……沒什麽可問的。該擔心也是段前輩擔心才對,莊澄想通了,也回房去了。
出人意料地,在莊澄看來最不應該淡定的段春珠,反而是她們三個裏面最淡定的。薛紫靈排除在外。
雖然袁仁存維持着一張冰塊臉,但以莊澄多次的窺觑,不難發現她眼裏的糾結和痛苦。
最初的詫異過後,莊澄對這件事的後續是抑制不住的好奇。在萬岳山莊的時候,魇夫人怕她學來不好的東西,從不肯講江湖上的奇聞轶事,一見到她看話本就勸個不停,只不過,這些行為起了反作用——
誰也想不到,尊師守禮的莊澄,居然偷偷在床下藏了滿滿一箱子話本。
但是,她還沒有在話本上看過這樣曲折離奇的故事!兩個女子,複雜的身世,在危險的江湖中會結出怎樣的善緣?莊澄激動了。
等到晚上,她發現其實她激動地還不夠。
難得段春珠主動提出要求,四人沒有異議,聚在段春珠的房間,四仙桌分坐一邊,等着她開口。
“叫你們來,是講一段往事。”段春珠布衣素釵,往日總是無意間含着媚意的眼睛,此時泛着些溫和。
這讓莊澄想起了祝襄寧的眼睛。
“從前,江湖上有一個年輕的姑娘,她學東西很快,直到有一天,她的師父沒有什麽可以教她了,她就吸走師父的功力,讓她的師父成了一個廢人。沒想到,她無法駕馭那份功力,遭到反噬,她的師父看到她疼痛難忍,便告訴她有一個門派的心法可以壓制毒性……”
這是一個有點俗的故事。
癡迷于練毒功的妖女,為了得到秘籍,欺騙了不谙世事的小弟子,最後卻愛上這個小弟子。小弟子不堪誘惑,也漸漸愛上了她。妖女瞞着小弟子竊取秘籍,指點她練武,又殺害其同門,将她扶上掌門之位。只是好景不長,妖女練功遇到瓶頸,為求突破,她的身體背叛了掌門。原本一切都在暗中進行,但是,妖女懷孕了……
前情大白後,又是誤會連連,最終,一對愛侶互生恨意,漸行漸遠。
不必多說,幾人都明白這說的是段春珠與玉冰潔。
其中最無辜的要數祝襄寧,其次就是祝千應——趕走了欺淩姑娘的惡霸,轉頭被姑娘迷暈了,醒來發現被破了處男身,悲喜交加。一年後,段氏妖女被砍得滿身鮮血,找上門來,移交了女兒的撫養權,同時創造了一個連女人手都沒摸過的單身爹爹。而這全部,僅僅因為他的內力夠渾厚、夠醇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