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有話要說: 來來來,發放避雷針,請佩戴好~
段春珠到底沒能當成紅娘。
随着相聚之日的臨近,段春珠也沒有心思撮合別人,恨不能一跺腳就跳到玉冰潔面前,又怕她還恨着自己。
夕陽西下,給大門上的金匾鍍了一層光,金蟬派三個字幾乎灼傷段春珠的眼。
取走不取走?薛紫靈一邊走一邊不太認真地考慮着,忽然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
轉頭就看到個藍裙子飛奔而來。
“盈君姑娘?”莊澄認出來是那個頗有待客之道的弟子。
薛盈君急停在薛紫靈面前,笑道:“歡迎諸位,我帶你們進去。”
薛紫靈指指地上:“你魚掉了。”
薛盈君撿起蹦跶的鯉魚,放回水桶裏:“見笑,我方才捉魚去了。你們是來見掌門嗎?”
莊澄:“是,請盈君姑娘帶路。”
“好。”這次沒提“走快點”的事。
一路遇到的金蟬派弟子都沒有詢問她們一行人的身份,時不時有人停下腳步對薛盈君行禮稱師姐。莊澄心生疑惑,低頭沉思起來,走到門外,才想起金蟬派的确有個不常露面的二弟子。
沒想到深居簡出的人也可以這麽活潑。
薛盈君把裝魚的小水桶放在門外,帶着她們走了進去。
彤雲密布的天空透出強烈的光,把大門的形狀拓在地磚上,拉扯地又直又長,在玉冰潔的腳下突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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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冰潔背身站在陰影中,筆直如劍,一動不動。
段春珠不知何時走到了最前,腳步忽快忽慢,停在距她三步遠的地方,眼眶倏地紅了。
她的嘴唇抖動幾下,顫聲道:“潔兒!”
玉冰潔身子幾不可見地震了一下,轉過身來。
薛紫靈忍不住摩挲胳膊……真肉麻。
莊澄捉住她的手,詫異地問:“做什麽摸我?”
“唔,摸錯了。”薛紫靈自如地收回手。
這廂,段春珠看清了玉冰潔那仇視、冷酷的臉容,心中又悲又苦。
“妖婦,終叫你落到我手裏。”玉冰潔冷笑,“你又想耍什麽詭計來騙我?”
“潔兒,我回來了。”段春珠朝她走了一步,伸出手想要觸碰她。
“不要這樣叫我!”玉冰潔厲聲喝道,驀地踏出陰影,全力一擊拍向段春珠肩頭。
段春珠生受了這一掌,捂着嘴跌退幾步,強撐一口氣站住了。殷殷鮮血從她指縫中流出,滴在地上,很快彙聚成一灘。
玉冰潔震驚,不由自主前傾,但立刻回神,沒有邁出那一步。
“你還是舍不得我。”段春珠望着她,“為什麽要撤力?”
“哼,豈能讓你這惡毒妖婦輕易死了?”玉冰潔将不住發抖的拳頭藏在身後,痛恨自己臨頭的心軟,咧出殘忍的笑容,嘲諷道,“別費心演苦肉計,不要妄想我會對你手下留情,這都是你欠我的!”
薛紫靈踢了遲至一腳。
遲至往前一撲,穩住身形,不慌不忙地抖抖袖子,走到段春珠跟前,執起她的手腕一按,頓時大驚道:“好險!”
如果不是看到薛紫靈那一腳,莊澄幾乎以為是真的了。
遲至先是搖頭,又皺着眉嘆氣,在段春珠的腕上摸了又摸,直摸得玉冰潔眼裏冒火,惡狠狠地問:“怎麽回事?”
薛紫靈答道:“她自廢了毒功。”
玉冰潔自是不相信她的話,詢問遲至:“遲先生,那飛賊說得可是真話?”
遲至:“确實。”
玉冰潔一怔,不知該作何反應。
當年段春珠背叛她,不是因為心裏存了別人,而是為了練功。她輸給了一門毒功!在段春珠的心裏,她玉冰潔,還比不上武功的一次進益!而現在,這個視練功重于性命的人,竟然自廢毒功?
“呵,你這歹毒的妖婦,莫不是怕死了?半身入黃土,終于曉得惜命了嗎?”玉冰潔冷笑着逼視她。
“潔兒,我醒了,我真的醒了。”段春珠美目含淚,将墜而未墜,“你恨了我二十年,我卻終日昏天黑地,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苦,你罰我吧,我都認!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潔兒。”
“恨?”玉冰潔扯了下嘴角,“我不恨你。我只想掏空你的五髒,将你制成人偶——最幹淨,最忠誠,放在我的床頭每日看着,讓你一聲也不能出,就不會騙我;一步也不能走,就不會棄我;心不能跳,腦不能想,就不會罔顧我的意念。”
段春珠如遭雷擊。只有禁锢,沒有恨,更沒有愛,潔兒對她,已經心死了嗎?她們之間隔着的二十年,将一切都消磨殆盡了?
“蠢。”薛紫靈暗罵,走到段春珠面前問,“你還會欺騙她嗎?”
段春珠搖頭,一滴淚滑落。
“還會背棄她嗎?”
段春珠眼神有了點清明,堅定地搖頭。
“還會只顧自己,忽視她的心意,讓她黯然傷神嗎?”
“不!”段春珠推開薛紫靈,沖過去一把抱住玉冰潔,聲淚俱下,“潔兒,我對天發誓,若我敢騙你、棄你、罔顧你的意念,就叫我生時受千般苦,死後挨萬般刑!你留下我吧!”
玉冰潔的淚也慢慢流了下來。在她趁段春珠産後虛弱,發了瘋将段春珠重傷,令段春珠瀕死時,她就已經後悔了。二十年了,她不停地尋找段春珠的蹤跡,難道只是因為恨嗎?她們還有幾個二十年可耗?二十年來只能在夢中見到的人,此刻真真切切地将自己擁在了懷裏,玉冰潔終于放聲悲哭。
這樣感人肺腑的情景,實在令人……看得心煩。薛紫靈只想趕緊拿着凝冰茯苓走人,張口要打斷這對中年婦女的真情相擁,但是瞥見莊澄瑩瑩發亮的雙眼,無奈地把話咽了回去。
好在這兩個老不修的還算有分寸,不多時就收斂了情緒。
莊澄補上問候:“玉掌門,別來無恙。”
玉冰潔對她們的态度沒有絲毫好轉,冷漠道:“既然人你們帶來了,我不會食言。”她走到創派始祖的雕像前,将供桌上的金盒交給薛紫靈。
薛紫靈收起金盒就走。
莊澄連忙告辭,說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斷——
“天色已晚。”
一直裝作不存在的薛盈君站出來,轉向玉冰潔,躬身行禮:“師父,弟子請求師父将安頓客人一事交給弟子去做。”
薛紫靈挑了下眉。
玉冰潔顯然很不愉快,但,既然是她喜愛的二弟子主動請求,她便沒有駁薛盈君的面子。“準。”
薛盈君期盼地看向薛紫靈,神情一派天真,仿佛剛才精明圓滑的人不是她。
薛紫靈微點了下頭。
莊澄向薛紫靈看齊。
遲至沒有反對資格。
于是莊澄道:“那便勞煩盈君姑娘了,多謝。”
落日已經沉入西山不見蹤影。
薛盈君為她們安排的三間客房相鄰,帶到後,她沒有多留便離開了。很快,有人送飯過來。
薛紫靈心知薛盈君留下她們,其實是為了留她。對金蟬派,薛紫靈沒有多少好奇,索性沏了茶在房裏等。
先一步來的是莊澄。
“盈君姑娘來過了嗎?”
“你看出來了?”薛紫靈語帶一絲驚奇。
莊澄不服道:“我也不總是很笨。”
“我懂,”薛紫靈道,“大愚若智。”
莊澄剜了她一眼。
“你先前不是說過,凝冰茯苓只要切一塊便足夠?”
“是這樣沒錯,但是我怎麽可能只要一塊?那可不是我的作風。”薛紫靈道,“再者,遲至吃進嘴裏的東西,你指望他吐出來?”
莊澄驚道:“他吃了?!”
薛紫靈幹咳一聲:“遲至拿到手的東西,你指望他交出來?”
“啊。”莊澄低頭喝茶。
這時有人敲門,莊澄放下茶杯道:“我先走了。”
“嗯。”
打開門,正是薛盈君。
“盈君姑娘。”
“莊少莊主。”
房裏房外換了人。
“薛紫靈!”最後一個字音往上翹,活潑極了。
“什麽事。”薛紫靈帶着點笑意看着她。
薛盈君問:“你為什麽姓薛?”
“與你有關系嗎?”
“有。”薛盈君認真地點了點頭。
“因為我師父想讓我姓薛。”
“不是因為你的襁褓裏有一條繡着‘薛’字的手帕?”薛盈君反問道。
薛紫靈定住。
薛盈君沒有讓她開口,自顧自說了下去:“我初見你,覺得十分親切,細想仿若有些眼熟,但始終想不起,于是在你走後,我回到家中查詢了一番。我竟發現,你與外婆有九分相像。外婆早逝,娘不似外婆,因此我沒有立時察覺。”
“你的,外婆。”薛紫靈道。
薛盈君裝作未聞:“你可聽過‘廬西薛家’?十九年前,薛家被尋仇,剛過百天的雙胞姐妹被歹人分別擄走,最終只救回了妹妹,歹人傳來消息說,姐姐已被殺死,但是薛家并沒有放棄找尋,可惜一無所獲。當年的雙胞姐妹,襁褓裏都有一條繡着薛字的手帕。”
薛盈君從懷中拿出一條手帕,遞向薛紫靈。那手帕保存如新,連顏色也沒有褪去。手帕一角繡着的薛字,針腳細密,其間飽含的母親對孩子的深愛,一看便知。
薛紫靈沒有接。
“姐姐……”薛盈君呼喚道,将手帕又朝她遞了遞。
薛紫靈漫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
薛盈君失落地垂下手:“我明白,乍然聽到這件事,你恐怕一時難以接受。姐姐,爹娘都盼與你團聚,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找你。”
房門吱呀一聲。又是吱呀一聲。
房裏終究只剩薛紫靈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