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連薛紫靈自己也沒有發現,她離開萬岳山莊的步伐有些匆促,仿佛有什麽在她身後追趕。但是當她腳步不停地翻過了幾座山,再回過頭看,身後只有清風而已。
旭陽峰的山頂還能夠遠遠地望到,薛紫靈放下鐘,站在旁邊遠眺。
旭陽峰令她隐約感覺到危險,有什麽似乎将要威脅到她,多留一刻也不行。
這裏是安全的,沒有能夠影響到她的事物,或者人?薛紫靈下意識避開了深想。四外空曠,她倚着鐘發起了呆。
剛剛立冬,又吹着山風,站久了有些冷。薛紫靈回神,最後看了眼旭陽峰上被陽光照耀着的山尖,抱起鐘一邊往更遠處飛躍,一邊想下一步要去哪。雖說是随處走走,總不能往大漠荒原山溝這些地方走,要麽往有寶物的地方去,要麽往風光獨特的地方去。
薛紫靈想了一陣,最終決定去漠狼教。
漠狼教雖然在大漠,但是有寶物。而且,事不論大小,不解決總是個隐患。漠狼教盤踞西北,與中原武林門派的關系一向不好,雙方連面子上的和平也懶得裝,因此漠狼教即使有薛紫靈的畫像,也沒有向其他門派散布。其中多少還有些“自己的仇自己報”心理——不願意薛紫靈被旁人搶先殺死。
薛紫靈不怕別人知曉她的真實面貌,再說這段時日四處亮身份,她的長相已經不算是秘密了。
在中原漠狼教相當于被遮住眼睛,堵住耳朵,獲得消息的效率十分讓人同情,薛紫靈決定在漠狼教得知她開始光明正大走江湖,而采取更激烈的複仇行動之前,去挑了漠狼教的窩。
定下目的地,薛紫靈不再多想,循着西北方向飛馳而去。
萬岳山莊被她甩在身後,越來越遠。
抱着一口鐘,行動自然受限,不過薛紫靈兩年抱下來,已經習以為常,不覺得拖累。只是,這次與往常情況有些不同。
往常她随着心意走,不管方向,不管時間,哪一天想停下來,就找個地方把鐘放下,門上貼個條——貼條這事,純屬娛樂——然後在附近繞上一圈,揣着取到的寶物,捎上那口鐘,繼續随着心意走。這種行為,俗稱溜達。
這次薛紫靈目的明确,時間緊迫,顧不上沿路各門各府的寶物。誰都不知道薛紫靈在某一天從自家門前飛了過去。從萬岳山莊走的時候身上有什麽,她現在站在漠狼教的大門口,仍然是那些東西,一件沒多。
守門的兩排大漢胡子拉碴,手中長矛指着她的咽喉,整齊劃一,虎視眈眈。
一個時辰後,同樣是整齊劃一,漠狼教的大漢們右手放在胸口,俯首彎腰,恭送這位漠狼教的朋友——被神明認可之人,都是他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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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廢石堆裏拖出穆德明淨鐘,薛紫靈拍拍它,抱着繼續上路。
在距離漠狼教最近的幾個門派中,天連派無疑是最肥的一只老綿羊,藏寶無數。
天連山終年積雪,遠望去仿若接連天際,山上有仙家氣息萦繞數百年,令天連山上的天連派成為人間一塊聖土。如果說白湄宮的神聖感是人為有意,那麽天連派給人的神聖感就是天然而成。
最近一則傳言的擴散,将天連派的地位又拔高一小截,隐隐有壓大昭派一頭的趨勢。要知道,近百年來兩派不相上下,衆人都以為這武林最大的兩個門派會保持住這種平衡。
現在,薛紫靈認為她可以證明這則傳言不實。
“啧啧。”薛紫靈發出了感嘆,看着桌上的一碗白飯,一碟豆腐,一盤青菜,一只烤地瓜,一盅濃玉米湯,等等等等擺了滿桌子。“道長,快要升仙的人,怎麽能吃得如此豐盛呢?”
天連派的掌門人,仙風道骨的松雲道長,翻了個白眼:“要取快取,不取趕緊走,給我添什麽堵。”
薛紫靈和這個松雲道長算是熟識了。第一次來取東西時,薛紫靈半夜在天連派裏亂飄,結果發現了躲在廚房偷吃夜宵的松雲道長,對他好一通奚落。誰知松雲道長是個不服輸的,放下夜宵就和她辯論起來,沒想到,竟然辯成了忘年交。
“這是你身為掌門應該說的話嗎?”薛紫靈盤膝坐在他對面。
“這是你身為飛賊該有的出場嗎?”松雲道長直接嗆了回去。
“道長,我這些天有些不舒服。”薛紫靈此番并不是來取東西的,至少不是專程來取東西的。
“我聽說你認識遲至?找他去。”松雲道長夾起一片熱騰騰的烤地瓜放進嘴裏,滿足地眯眼。
“整日在山上吃吃吃,消息倒是挺靈通。”薛紫靈道,“不是生病,是心裏不舒服。”
“怎麽了?”松雲道長看她一眼。
薛紫靈從鼻子裏緩緩呼出一口氣,像是陷入沉思。
松雲道長撩起垂到胸口的柔順山羊胡,湊到小盅邊上喝了口玉米湯。
“我前陣子,和萬岳山莊的莊澄在一起,我到旭陽峰做客。”薛紫靈道,“莊澄想要我留在那裏,我看出來了,但是我沒有點破。你喝湯能不能不要發出聲音,還聽得見我說話嗎?”
“聽得見,莊澄想讓你留在旭陽峰。”松雲道長頭不擡眼不睜,專心喝湯。
“嗯,”薛紫靈繼續道,“我不習慣那樣的生活。如果留下,除了心裏,哪裏都不舒服。”
松雲道長:“只要你心裏想,其他都不成問題。”
薛紫靈:“我心裏想,可是我住了十多天,覺得很不習慣。”
松雲道長:“等你住上三五年,再說習慣不習慣。”
薛紫靈:“那你是支持我去萬岳山莊喽?”
“是你想去。”松雲道長穩穩地夾起一塊嫩豆腐,“你把話一次禿嚕幹淨了,說個半拉子讓我聽個什麽勁?”
“你說話實在沒有半點仙氣。”薛紫靈嫌棄地睨他,“我這趟從漠狼教離開,原想着和以前一樣,四處飄蕩,卻發現對以前的生活也開始不習慣。”
“既然都不習慣,還有什麽好想的。”松雲道長拿帕子擦擦長胡子,道,“我們天連派,究根結底就是一句,順其自然。你心裏想什麽,那你就去做什麽吧。”
薛紫靈沉默地坐了約莫一刻鐘,松雲道長不去打擾她,吃得不亦樂乎。
“知道了。”薛紫靈起身,在袖子裏掏了掏,“送你點好東西。”
松雲道長:“這可不太好啊……”
“每次都要推一下作甚,裝模做樣。”薛紫靈鄙視道,“走了。”
“有空再來啊。”松雲道長伸長脖子朝着門外喊了一聲,伸手去拿糕點,“咦?我的雲片兒糕呢?”
再到萬岳山莊,已經是十一月末了。
旭陽峰下過了幾場雪,今日放晴,暖洋洋的。
薛紫靈沒讓人通報,把鐘随便放在山腳下,自己先上山去找莊澄。只是住過不算長的一段日子,薛紫靈對這裏卻有了些熟悉感,不快不慢地從屋頂上掠過,還有閑情逸致看一看地上走過的人,最後落在莊澄房門外。
人不在。
薛紫靈轉頭去其他地方找。
都沒有。
薛紫靈想了下,又去找魇夫人。
魇夫人太容易找了,裹着一身黑紗,顯眼得很。
“薛姑娘?”魇夫人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薛紫靈:“莊澄在哪裏?”
“她出門游歷去了。”魇夫人回答道,“你晚來一步,少莊主前天走的。”
薛紫靈皺了下眉:“她往哪邊走的?”
魇夫人疑惑她為什麽這麽急着找少莊主,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沒有。”薛紫靈道,“我想她了。”
“呃?”魇夫人愣了下,心說薛姑娘看着不深情,倒是個很挂念朋友的人,“少莊主這次出門,沒定歸期,我們也不清楚她行走有沒有計劃。不過,第一處要去的,一定是平瀾山莊。”
魇夫人此人內外分明,由于薛紫靈救過莊主,少莊主也對其非常重視,魇夫人便将她看作自己人,說道:“少莊主的年紀眼看着不小了,她曾對莊主說過,要與相愛之人成婚,莊主也答應讓她自己尋覓意中人,此次莊主讓她出門也有這個意思。只是萬岳與平瀾向來交好,聽說平瀾山莊盧莊主的義子是個不錯的人,莊主便讓少莊主先去相看相看。薛姑娘,你見多識廣,如果遇上少莊主,麻煩也幫她看一看吧,可以嗎?”
薛紫靈好半晌沒反應。
魇夫人以為是自己唐突了,正想道歉,就聽薛紫靈道:“好,我會的。”
“多謝。”魇夫人對她笑了一下,不過她整個人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薛紫靈這會兒心神不寧的,沒有注意到她。
“我走了。”
話音一落,魇夫人望望四周,感慨道:“多麽好的輕功啊,一眨眼就沒有了。”
薛紫靈抱着鐘,朝着平瀾山莊的方向追去,忽然心想:我這麽想她,莫非是真的喜歡她?
作者有話要說:
☆、平瀾山莊
一日之計在于晨。
在平瀾山莊,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将早晨這段寶貴的時間荒廢在床上。一衆師兄弟姐妹們在長期磨合中,已然養成了相近的生活習慣,晨光剛剛露出,他們接連從房間裏出來,穿着貼身輕便的衣褲,往練武場走去。
四派三莊之中,以平瀾山莊的習武氛圍最為濃厚,因此每年都有許多人慕名而來,懇求拜在盧莊主門下。
盧莊主德高望重,收徒嚴格。在衆多弟子中,高長風最受他賞識,甚至在去年,盧莊主還将高長風收作義子,顯然對他寄予厚望。
薛紫靈看到高長風出了房間,便翻身跳下屋頂,走了進去。對高長風的房間,薛紫靈沒什麽興趣,她只是順便來瞧一眼這個義子罷了,不過當她掃過一眼之後,卻有點驚訝。方才看高長風雖然氣度出衆,卻并不像高門大戶出身,而這房間裏的擺設,有幾件連閱盡寶物的薛紫靈都要說好。
不過這些不值得薛紫靈在意,她在高長風的桌上寫了張字條,然後帶着字條離開房間,來到山莊的大門附近。大門是敞開的,兩旁有人把守,薛紫靈略一思索,有了主意。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守衛們警覺地四處張望,沒有發現異樣,再一擡頭——
平瀾山莊那莊嚴的門匾上,一張字條迎風飄動,上書五個字:紫靈鐘在此。
薛紫靈不知道莊澄要走什麽路線,她帶着鐘也不方便尋找,于是直接先到平瀾山莊來,再一身輕松,在山下的平倉城等着莊澄。
由于平瀾山莊的存在,平倉城內容納着許多南來北往的江湖客,幾百年來這座小城不斷适應,漸漸自成風格。
薛紫靈十分悠閑地繞着平倉城走了一圈,留意了下幾個說書攤子的位置,回到客棧。按照她的推算,莊澄最可能到平倉城的時間是明天和後天,薛紫靈有一種預感,她們一定會遇上。
正吩咐小二把飯菜送到房裏時,四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和尚排成一隊走了進來,薛紫靈看到他們,不由露出微笑。
薛紫靈坐到小和尚們鄰桌:“丁甲,你們這是要到平瀾山莊嗎?半年沒有穆德明淨鐘的消息,為什麽不回大昭寺去?”
丁甲:“你知道我?”
丁乙:“你知道我們是大昭寺尋鐘小隊?”
丁丙:“你是誰?”
“唔,圓寸告訴我的。”事實上,薛紫靈見過他們不止一次,只是沒露面而已,沒想到他們一直在路上。
“原來是方丈大師的朋友!”隊長丁甲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回答道,“我們只是路過這裏。穆德明淨鐘沒有尋回,我們就不回寺。”
薛紫靈忽然有點想臉紅……怎麽好像是她欺負了他們似的?正好她嫌那口鐘累贅,便道,“你們在平倉城留幾天,很快會有消息。”
四人互相看了看,丁甲問:“你怎麽知道呢?”
“反正你們是沒有目的亂走,不如等等看,也許叫我說中了呢?”
丁甲覺得有道理,與三個隊員一合計,決定就照她說的辦。
第二天薛紫靈又出門去逛蕩,沒有遇到莊澄。
第三天,薛紫靈一起床就心神不定的,出了門看到陰沉沉的天色,覺得這怎麽都和好兆頭聯系不起來。
心裏像是有一個聲音在催促她,薛紫靈擡腳,沒有半點猶豫,聽憑心意信步走了起來。
平倉城有一條河,把這小城切成兩半,于是各式各樣的橋梁架在了上面。其中一座雙孔石拱橋,兩邊階梯上去,中間一條平坦路,搭欄杆,建屋頂,又有人擺上攤子,與街巷一般無二,人稱天橋。
薛紫靈記得這裏有一個說書攤子,似乎很有名氣,攤子座位常常坐不下,很多人就站在外圍聽,喝彩聲一陣接着一陣。她走到人群外層停下,就聽到說書先生的怪腔怪調:“薛紫靈!你這蟊賊!還不速速就擒!”
薛紫靈:“……”
說書先生又掐着細嗓子:“漠狼教的狗兒,以為我會怕你們不成?”
接着變回正常語調:“教主一聽,居然被個小蟊賊罵了,那是氣急敗壞呀!當即命令全部人馬,不計代價活捉薛紫靈,不剜她個七八十刀不能解恨!這方,薛紫靈是什麽人咱們能不知道嗎?大漠莽漢她根本不放在眼裏,提劍便戰!直殺得漠狼教那是人仰馬翻血流成河,生生以一女子之力,震住了那群茹毛飲血的九尺大漢!”
“你這故事是杜撰的,薛紫靈從不殺人。”忽然有人反駁。
說書先生也不惱:“我說的是故事,誇大幾分很平常。再者,漠狼教為禍一方,薛紫靈把他們當成畜生殺了,這也不是不可能。”
那人仍反駁:“薛紫靈聰明如冰,這等費力且麻煩的事,她是不會做的。”
薛紫靈笑容明朗,挨到那人身後,俯頭在她耳邊道:“我也這麽想。”
“小薛?!”
薛紫靈拉起她的手,走下天橋。
莊澄滿腦子的問題要問,可是被薛紫靈牽着手,又什麽都不想問。
直到她們在市集轉了三大圈,莊澄不得不開口了:“你要帶我去哪裏?”
“不去哪,我就是想拉着你走走。”
莊澄反複默念不要多想,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想你,來找你。”
莊澄覺得,讓自己不多想,有點困難……“你去過萬岳山莊了?”
“嗯。”
莊澄想問的太多,這會兒全堵在一起,不知道問什麽好,就揀了個別的來問:“漠狼教的事,是怎麽解決的?”
薛紫靈道:“漠狼教有一座聖壇,供奉他們信仰的神明,如果有人走上聖壇行禮而不被神明懲罰,證明這個人被神明認可,那他就是漠狼教的朋友。我上次去的時候發現,聖壇的臺階有問題,所以這次我用輕功托着,看似走上去,其實是飄上去。就這樣化解了。至于那臺階,我也不明白。”
“原來是這樣。”莊澄點頭,很是驚奇。
薛紫靈:“魇夫人說你這次出來,是找意中人。”
莊澄一窘:“沒有……這種事,随其自然的。”
“嗯,”薛紫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順其自然最好。去平瀾山莊吧。”
“诶……”莊澄被拉着轉了個方向,無奈地上山了。
盧莊主沒有出面,而是讓獨女盧霏與義子高長風一同招待她們,從禮數上來講也算合适。
高長風笑道:“莊少莊主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聞名不如見面,在下先敬你一杯。”
莊澄臉色微沉,不作回應。
高長風笑容有點僵了。
盧霏:“莊少莊主,薛姑娘,在下盧霏,這位是我義兄高長風。今日大昭寺尋鐘小隊登門,家父分.身乏術,如義兄與我有失禮之處,請兩位包涵。”
莊澄點頭道:“盧姑娘客氣了,是我們打擾才對。”
高長風終于明白他是哪裏得罪莊澄,連忙補救:“薛姑娘,久仰大名。在下敬你二人一杯。”
莊澄這才拿起茶杯,沾了下唇。
薛紫靈看得高興,不忌諱旁人在場,握着莊澄的手朝她笑。莊澄目含笑意,斜了她一眼。
高長風攥着酒杯暗暗咬牙。他心裏是看不起薛紫靈的,現在為了莊澄,纡尊降貴主動敬酒,她竟敢不給他面子!
盧霏道:“來之前家父再三叮囑,要義兄與我務必邀請到你們,觀看明日平瀾山莊舉行的比武排位大會。平瀾山莊上下都非常歡迎兩位來觀看,兩位是否有興趣?”
平瀾山莊尚武,山莊弟子以武功排名,每三個月重新排一次。平瀾山莊的排位大會在武林中廣受關注,常有人特地前來觀看。她們這次是趕巧了。
薛紫靈道:“你都這麽說了,拒絕你豈不是很不近人情?”
盧霏笑了笑正要說話,高長風道:“多謝薛姑娘體諒。那,莊少莊主呢?”
莊澄不冷不熱道:“薛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這場接風宴就在這樣尴尬的氣氛中結束了。
盧霏撤掉原先的安排,将她們的房間換成了相鄰的。
薛紫靈跟到莊澄的房間,坐在椅子上道:“對了,魇夫人讓我幫你相看夫婿。你爹是什麽眼光?居然讓你來看高長風這樣的貨色。”
莊澄對高長風也十分失望:“你也不要這麽說,我爹只見過高公子兩面,能看出什麽來?”
薛紫靈扁着嘴:“那你……相中了沒有啊?”
莊澄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你都這麽說了,我相上了豈不是沒長眼睛?”
薛紫靈得意道:“我可沒有說錯,他長得一般,上不了臺面,哪裏配得上你。”
“那你說,什麽樣的人和我相配呀?”莊澄一問出來,就有些後悔,但是也隐隐有些期待。
“你啊……”薛紫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她,“怎麽不得配個像我一樣冰雪聰明的?”
作者有話要說:
☆、平瀾山莊
莊澄心頭猛跳幾下,面上鎮定:“此話怎講?”
薛紫靈道:“你這麽笨,當然要找個聰明的喽。你今天親口承認我‘聰明如冰’,我可聽見了。”
莊澄有些緊張,手心出了點汗,想再問問看薛紫靈說的,和她想的是不是一個意思?敲門聲卻在這時響起。
高長風在門外問道:“莊少莊主,方便說話嗎?”
薛紫靈心生不快,挑眉等着莊澄的回答。
莊澄心裏埋怨高長風來的不是時候,道:“我有些累,高公子請回。”
“……哦,好,”高長風頓了下,“莊澄,你好好休息吧,晚些我再來。”
高長風的腳步聲遠了。
薛紫靈敲着桌子啧啧道:“莊澄?長風!莊澄?長風!莊澄?長風……”
莊澄詫異:“你做什麽?”
薛紫靈撇嘴:“我回房去。”
“……”莊澄看着她走出房間,甩手關上門,納悶地想:總不會是吃醋吧?小薛越來越奇怪了。
被高長風一打岔,莊澄一時忘記了她的那些心思,等再想起來,她不由搖了搖頭。莊澄記起薛紫靈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命裏無時莫強求。這話的前一句是:命裏有時終須有。莊澄對和薛紫靈厮守不抱太大希望,所以還是一步一步來吧。就像她們都認同的,這事,要順其自然。
晚飯前,高長風又來敲莊澄的門,這次莊澄請他進去了。
高長風表現得十分有禮,神情也很真誠,他道:“莊澄,我來是為中午的事道歉。先前不知薛紫靈與你是朋友,可能有一些怠慢。”
莊澄蹙眉,同樣是直呼姓名,她聽得出高長風叫薛紫靈這三個字的時候毫無尊敬之意,而叫她的語氣就有點耐人尋味了。“薛姑娘的房間就在隔壁,如果是來道歉,為何不直接對薛姑娘講?”
高長風只是尋個由頭來見莊澄,想挽回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讓他去向薛紫靈道歉,他是絕對不肯的。他高長風是什麽身份?薛紫靈又是什麽身份?看在莊澄的面子上不慢待薛紫靈已經是他大度了。
但這些想法高長風不會讓莊澄看出來,他說道:“我想薛紫靈風流人物,應當不在意這些俗禮。”
“你憑什麽以為我不在意?”
薛紫靈推門而入。
“呃,薛紫靈?”高長風驚訝。
“姑娘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薛紫靈漠然地掃了他一眼。
高長風皺了下眉,礙于莊澄在場,他忍下怒氣,拱手道:“薛姑娘。”
“她呢?”薛紫靈伸臂攬上莊澄的腰,直視着他。
高長風見莊澄不出聲,只得咬着後槽牙,叫了聲:“莊姑娘。”
薛紫靈仍不放過他:“你只是個義子,哪裏來這麽大的架子,中午叫的是什麽不記得了?”
“……莊少莊主。”高長風從牙縫裏蹦出這幾個字。
扳回來稱呼,薛紫靈初步滿意,還想再刁難兩句,忽然聽到動靜,轉頭看向門外。
下一刻,一個身材嬌小,十五六歲的少女闖了進來,穿得花花綠綠十分鮮豔。她兇巴巴瞪了一眼薛紫靈和莊澄,挽住高長風的胳膊道:“長風師兄,你怎麽不去練武場呀!”
“小師妹!”高長風急忙把她的手扯下來,“客人面前,你收斂一點。”
“長風師兄?!”小師妹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樣子,“我怎麽了?別的客人面前我也是這個樣子,怎麽你不說?你是不是看見她們漂亮……”
高長風打斷她道:“不要亂說話!”
“哼!”小師妹堅信自己的判斷,認定她的師兄見異思遷,仰着脖子道,“她們有多漂亮?我以後比她們還漂亮!”
薛紫靈忍俊不禁。
高長風尴尬不已,他想讓小師妹趕快離開,但也明白以小師妹的刁蠻,必定不肯。
莊澄原本也打算趕人了,趁機道:“這位小師妹看來有要緊事,既然高公子是來道歉的,現在也道過了,我們就不留你了。”
高長風只得告辭:“多謝莊……少莊主。”
小師妹目的達成,趾高氣揚地拖着高長風退場了。
薛紫靈評價:“涉世未深,蠢蠢的。”
莊澄點頭:“眼光不太好。”
薛紫靈轉頭看了看莊澄,道:“高長風的眼光挺好的,那個小師妹模樣不錯,你就更不用說。”
莊澄抿了抿唇,臉上浮出點笑意:“我怎麽不用說?”
“啧啧……”薛紫靈捏了下莊澄的臉頰,“閉月羞花,人間絕色呀。”
莊澄剛才厚着臉皮問出來,現在又不好意思了,臉上有點紅,移開兩步,眼睛瞥向一旁:“嗯,席上盧姑娘說大昭寺尋鐘小隊來了,怎麽回事?”
“不要了呗。”薛紫靈神态輕松,“我要和你闖蕩江湖,帶着它多不方便,正好讓小和尚們送回去。”
莊澄一怔,這句話來得有些突然。這次遇見後,她一邊想薛紫靈是留不住的,一邊想這事要順其自然,一邊又總想問問薛紫靈,這次能留多久?幾種想法轉來轉去,她便沒有開口。
薛紫靈招手:“過來這。”
莊澄依言靠近。
“要麽麽了。”薛紫靈說完捧起她的臉,“吧唧”一聲,咂咂嘴,不過瘾,趁她發愣又湊上前,撬開唇瓣頂開齒關,結結實實裏裏外外地吻了個心滿意足,覺得心裏那處空了兩個月的地方,終于被填上了。
莊澄想起來反抗的時候,薛紫靈也不糾纏,順勢放開了她。
“你,你!”莊澄喘着氣,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親的。
薛紫靈眯着眼笑,一副你能拿我怎麽樣的無賴表情。
莊澄确實不能拿她怎麽樣。
抓?抓不到。
打?打不過。
罵?她現在開口能不結巴就不錯了。再說嘴皮子上的功夫,莊澄真沒那個自信能贏得了薛紫靈。
難不成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那莊澄覺得還是自己吃虧。
這麽一想又覺得不對,她們兩個都是女子,誰也不多什麽不少什麽,親個嘴怎麽就是自己吃虧了呢?
想着想着,莊澄豁然開朗!對呀,雖然是薛紫靈親了她,但是從根本上來講,這和她親了薛紫靈是相同的。
自認為想通了的莊澄,自此之後再也不抗争了——反正抗争也沒有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迎難而上,變被動為主動!
對這一系列心理活動一無所知的薛紫靈表示:莊莊的小舌頭好香啊!
平瀾山莊的排位大會是按照上一次的排名,從低到高進行的。先由低名次者向高名次者發出挑戰,高名次者應戰,勝者繼續向更高名次者挑戰。
越往後越精彩。
盧莊主與莊澄等幾位家世顯赫的客人坐在臺上觀看,薛紫靈沾了莊澄的光,和她坐在一起。
昨天見過的小師妹武功竟然不錯,一根短鞭使得虎虎生風。
倒不是說輕看了她,只是昨天薛紫靈注意到她的衣服和佩飾,每一件都價值連城。會把一堆昂貴卻無用的東西裝飾在身上,不像是能潛下心來習武的。
這一回合小師妹又勝了,她得意地甩了下鞭子,發出一聲脆響,擂臺下的衆師兄弟們連連拍掌稱贊,一口一個“小師妹厲害!”,就連被打敗的人也笑着恭喜她,看得出她極受寵愛。
也不知道她怎麽看上高長風的,興許只是因為他武功好?
這個理由站得住腳。
高長風原本底子不錯,不然也不會被盧莊主看中,被收為義子後,他進步飛速,連着兩年的排位大會都是他奪魁。穩居第二的則是盧霏。
傍晚時分,終于輪到盧霏與高長風比武。
此時太陽将落未落,冬日的寒氣已經慢慢籠罩過來,不過在場都是練武之人,不畏懼這點寒冷。
大多數人都認為,這一次的結果仍然會同之前一樣,盧莊主的義子第一,女兒第二。
盧莊主也是這麽認為的。
他平生最大的驕傲,一是平瀾山莊傳到他的手裏,他沒有辱沒先人,将偌大的山莊治理得穩如泰山,堅如磐石,二是他的女兒。
他平生最大的遺憾,也是他的女兒。因為這是一個女兒,不是一個可以接管山莊的兒子。
盧莊主的鬓角已經生出幾縷白發,他看着擂臺上那兩人,目光有些複雜。
高長風與盧霏打得難分難解。
排位大會點到即止,所以即便打鬥再激烈,再驚險,觀衆們也不會太過擔憂。
這次排第三的師兄默默數着招式,整數就報一聲,随着他報數的聲音,衆位師兄弟姐妹都清楚,盧霏的武功又有不小的長進。
盧霏極其刻苦,許多人不明白她是為了什麽,她不能繼承山莊,這一生做個安穩的大小姐豈不美哉?但是盧霏不管旁人怎麽看,怎麽說,她始終不曾停止努力。
莊澄側頭問薛紫靈:“會是平手嗎?”
不只是她,幾乎一半的人心裏都在想,他們這是快要平手了吧,打得不累他們看得都累了。
薛紫靈卻道:“再看看。”
就在這時!高長風突然使出狂瀾三式!這是盧莊主親傳的……奪命殺招!盧莊主猛地站了起來。所幸高長風只是剛練,盧霏極力抵擋,被震退數步,用劍撐住了身子。
臺下有人小聲問:“是不是打平了?”話音剛落就是幾聲驚呼!
只見盧霏面色慘白,嘴角流出血來,開始是一條線,接着越來越快,越來越多,衆人一愣神,她的白衣已經被染紅了一大片。
擂臺下瞬間炸開了鍋。
薛紫靈挑了下眉。
作者有話要說:
☆、平瀾山莊
備受矚目的最後一戰倉促地結束了,沒有人給出個确切的說法。
如果只從勝負上來說,那就是高長風勝了,這沒有異議。可是最後他竟然下殺手,這就有些說辭了。
點到即止,不是說不能出殺招,但高長風那三式根本沒有“止”的意思,不少人在私下裏讨論,猜測高長風是不是真的對盧霏起了殺心。
所謂三人成虎,有些話傳着傳着就變了味道,偏偏聽起來又有幾分可信度,于是等高長風發覺并試圖解釋的時候,已經晚了。
高長風這人心高氣傲,雖然明白一些人情世故,道行還淺。自從去年被盧莊主認作義子,即便平日已經注意言行,也免不得翹尾巴。一些師兄弟姐妹看不慣他,都說高長風話裏話外把自己當成了平瀾山莊的主人,是越發不謙遜了。
這次事件一發生,猶如順風點火,草垛呼啦啦燒了起來,一直燒到高長風的眼前。一時間,衆人看向高長風的眼神裏都是強烈的譴責與猜疑。
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出現了。誰也不知道這個聲音最先從哪裏發出,只知道它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
萬岳山莊的少莊主,莊澄,正在他們平瀾山莊做客。衆弟子不止聽到這個消息,還在排位大會上親眼見了她一面。
那确切是個女子。
同為女子,他們平瀾山莊的盧霏,不論能力、武功、才德,哪樣輸給高長風?盧霏平易近人,寬和大氣,又刻苦,又謙虛,這些都有目共睹。何況,盧霏本就是主人。
盧霏比高長風更适合坐莊主的位子——這個聲音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支持。
莊澄和薛紫靈不好在這個時候離開,決定多留幾天,等盧霏傷好再走。
在盧霏受傷後第三日,她們前去探望。
進門時,盧霏正坐在桌邊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