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雪紛紛揚揚越下越大,到了夜間,地上就積下厚厚一層,黃瓦被覆蓋掩映,只餘綠檐點綴其中。
布迦藍站在廊檐下看了一會,深深呼出口白氣,頓覺着心曠神怡。
前世只顧着練拳,從未關注過身邊的風景。這世難得有閑心,她想看看大福晉口中所說盛京的雪,朝廊檐外走去,準備去登閣樓。
蘇茉兒忙去拿了燈籠與傘來,布迦藍接過去燈籠,說道:“傘拿回去吧,我就在周圍走走,你回去看着格格們寫字,不用跟着我。對了,不只是蒙語滿語,漢語也要開始學,你也跟她們一起學。”
蘇茉兒勤奮好學,她聽到要學習漢語,眼裏滿是喜悅,高興地應下,伺候布迦藍戴好風帽,說道:“是,奴才這就回屋,福晉自己小心些。”
布迦藍手上提着燈籠,慢慢走在雪地上。鹿皮靴踩着雪沙沙作響,她回過頭看,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
她看了會,不禁微微笑了起來:這世上她曾來過。
爬上閣樓,熄滅燈籠放在一邊,站在走廊上望去,風卷着雪花飛旋,四周除了蒼茫的雪,盛京只看得到宮裏零星的燈火,真正燈火闌珊。
布迦藍從沒有傷春悲秋的情緒,她攬了攬衣襟,覺着冷清又荒涼,實在是沒什麽可看之處,拿出火折子,準備點亮燈籠回宮睡覺。
這時樓梯上響起陣陣的腳步聲,她頓了下,走到樓梯口一看,見皇太極打着燈籠朝樓上走。
皇太極擡頭看到她,也愣了下,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布迦藍說道:“我在這裏看雪。”
皇太極看到幾步走上樓梯,瞪着她道:“這麽冷的天氣,怎地不在屋子裏好好呆着,你的手都好了?”
布迦藍聞着他身上的酒意,吹燃火折子點亮燈籠,說道:“我這就回去。”
皇太極氣悶,別過頭不自在地道:“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吧。”
布迦藍上下打量着他,眉心緊擰滿臉郁色,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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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他在熱火朝天準備稱帝,真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那就只有海蘭珠假懷孕的事情讓他不高興了。
他純粹是活該,眼瞎靠下半身思考,不過布迦藍覺着,皇太極這種做法,是祖傳的半吊子深情。
比如努爾哈赤與衮代,阿巴亥之間的感情,看似深情卻不到位,就好比纨绔子弟的許諾,聽起來好聽,實際上就是致命的毒藥,能害死人。
布迦藍不想與他呆在一起,說道:“沒什麽好看的,也什麽都看不到,我還是回去了。”
皇太極平時心情不好的時候,最喜歡獨自來樓上呆上一陣。白日天氣晴好的時候,站在樓上幾乎能俯瞰整個盛京,看着眼前自己的江山,所有的不快都能煙消雲散。
此時聽到布迦藍居然說他的江山沒什麽可看之處,氣得冷哼一聲,“你那眼中只有女人之間的争風吃醋,能看得到什麽才怪。”
布迦藍也不生氣,問道:“那大汗看到了什麽?”
皇太極揮手一指,豪氣地道:“我看到了天下江山!”
布迦藍敷衍地應和:“是是是,那祝大汗早日奪得天下。”
皇太極志在滿滿,昂首說道:“這天下遲早是我的,你且等着瞧!”
布迦藍想了想,好奇問道:“大汗又要出征了?”
皇太極拿出酒囊喝了一口,轉身看着眼前的風雪,說道:“仗不得不打,你問來做什麽,與你說這些你也聽不懂。”
布迦藍改用漢話說道:“比你的那些大臣們懂得多一點。”
皇太極頗為意外地看着她,他的那些臣子們,讀書識字的都沒幾個,更遑說漢話。
與漢人打交道越來越多,一應的文書交樓往來,只得靠着啓心郎(注)在中間翻譯。
布迦藍繼續說道:“幾個格格也在學,她們已經認得很多字。”
皇太極見她揚起的眉,突然想起她說海蘭珠不識字也不識數的那句話,神色微微尴尬,只覺着更憋悶了。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囊遞給她,不自在地道:“這麽冷,喝一口暖暖身子。”
布迦藍才不要吃他的口水,拒絕道:“我不冷,不喝。”
皇太極斜了她一眼,收回酒囊,掏出袋鹿肉脯遞到布迦藍面前。
她見是肉,女真人做各種肉脯的手藝還不錯,伸手拿了一片慢慢嚼起來。他又斜了她好幾眼,陰陽怪氣地道:“還以為你也不要吃呢。”
鹿肉鋪又香又甜,布迦藍不理會他的嘲諷,很快吃完一片,又朝他伸出手,問道:“大汗你怎麽也來了這裏?東宮那邊可是忙得很,海蘭珠病了,你怎麽不守着你心愛的女人,還是因為她騙了你,所以你惱羞成怒了?”
皇太極氣得将手中裝鹿肉鋪的袋子朝她砸去,布迦藍抄手接住,拿出一片又開始吃起來。
他怒極反笑:“都是你惹出的禍事,你還好意思在旁邊說風涼話。”
“哪次?”
皇太極不解看着她。
“哪次是我主動惹事的?”
皇太極又被噎住,幹脆轉開了話題,難得好脾氣勸道:“眼見就要過年,你的脾氣得收斂着些,別總動不動與人動手。”
布迦藍不緊不慢地道:“收斂着些有什麽好處?”
皇太極愣了下,不悅地道:“哪能什麽事情都講好處。”
布迦藍耐心解釋道:“當然得有好處啊,比如說你的臣子們有功勞,你要賞賜他們高官厚祿,你心愛的女人取悅了你,你要賜給她們金銀珠寶。什麽好處都沒有,誰還要替你做事?”
皇太極覺着布迦藍的話很對,可又好似不對勁,他一時也說不清楚,便沒再多想,說道:“我向來賞罰分明。範章京也時時提醒我,不能讓臣子們寒了心,這次有功勞的人,全部都加官晉爵。”
範章京範文程這個名字,布迦藍聽過很多次,現在是皇太極最信任倚重的漢人官員,在心裏默默記下了他。
“後宮也一樣,有功勞的自然會有封號。”
布迦藍看了他一眼,嘲諷地道:“海蘭珠有什麽功勞?”
皇太極冷哼一聲,撇了她一眼,說道:“她聽話溫柔,噓寒問暖,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這些還不夠嗎,你做得到嗎?”
布迦藍哦了聲,“那你要封的人可多了,後宮的宮女們都得加封。”
皇太極揚手作勢揍她,手擡到一半醒過神,瞪着她道:“你先前所說的話不對,根本就是在曲解我的意思。我所說的是,不是每件事都得講好處,給了大好處涵蓋了其他的事情,不能按件去計算。
你偏偏說成只要做事就要得到好處,再說,天下哪有這般道理?奴才伺候主子那是天經地義,向來規矩如此。女人就得伺候好男人,生兒育女,尊卑上下有序,不然就該亂套了。”
看來他腦子也不那麽蠢啊,估計是靠着下半身思考的時候不那麽靈感而已。
不過,布迦藍只淡淡地道:“是嗎?”
皇太極愣住,努爾哈赤遺言傳位于多爾衮,他的汗位就得來得不那麽合規矩,不管是上下還是尊卑,都輪不到他。
他伸出手左右看了看,還是誰的拳頭硬,誰才能坐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布迦藍窸窸窣窣啃着鹿肉鋪,臉頰不時鼓起來,像是一只松鼠般,難得眉眼溫婉。
皇太極仔細打量着她,肌膚白皙,雙眸尤為閃亮,他心底湧起異樣的情緒,片刻後,低聲說道:“等你生了兒子,我也提你的份位,封你做大福晉。”
布迦藍吃完了肉鋪,拿出帕子慢條斯理擦拭着手,說道:“還是先封顏紮氏吧,二阿哥五阿哥的生母大汗要讨回來,給她加封嗎?”
顏紮氏生了皇太極的第四個兒子葉布舒,迄今沒名沒份。二阿哥五阿哥的生母葉赫那拉氏,與皇太極生母同樣來自葉赫部,兩人算是表兄妹,生了兒子之後,照樣被他轉手送給了別人。
布迦藍的這句話幾乎像是一把刀,直接狠狠紮在了皇太極心口上。
可這些他又無法辯駁,深深吸了口氣,郁悶地道:“又不是人人如此,你自然與她們不一樣,我待你難道還不夠好,你這般頂撞我,最後我都沒有與你計較。”
我可去你大爺的吧!
布迦藍很少罵粗話,她也不是什麽要求一生一世之人,只是皇太極這句話,就是她臉皮再厚也說不出口。
實在是讓人倒盡胃口,布迦藍提起燈籠下樓,說道:“我回宮了,你慢慢賞你的天下。”
皇太極與布迦藍說了會話,她直來直往不會掩飾,他也跟着無所顧忌,只感到莫名暢快,愉快地道:“我與你一起回去,這麽晚該也歇着了。”
布迦藍頭也不回地道:“大汗還是去看看那拉氏吧,貨真價實童叟無欺,都已經快生了,說不定還能給你生出個兒子來。”
皇太極臉色變了變,他不蠢,知道布迦藍不待見他。
冷着臉疾步跟上去,如陣風般越過布迦藍,擋在她的面前,沉聲道:“既然你要耍小性子,以後就不要後悔,就是你哭着求我,我也不會寵幸你!”
布迦藍看着皇太極怒氣沖沖離開的背影,好半晌才回過神。
真是太過自信,又好不要臉
作者有話要說:
啓心郎:清朝初期特有的官職,六部裏面都有,相當于翻譯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