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慶祝和意外

紀風眠醒過來的時候, 看到了微微泛黃的蚊帳頂,鼻端呼進的空氣是獨屬于鄉下老房子的那種,帶着青苔感的味道。

一時之間,他有些恍惚。

房間內沒有開燈, 光線有些昏暗。即便是在盛夏, 也如同開了空調般涼爽。

外面傳來老式電扇吱呀吱呀的轉動聲,蚊帳随着一陣陣微風鼓動着。

他這是在什麽時候?

是暑假?和姜姜瘋玩之後, 一起躺在涼席上睡一場午覺的時候?

對, 姜南書!

紀風眠猛地起身, 一把撩開蚊帳, 也顧不上自己沒穿鞋,踩在地板上就要去找人。

“你幹什麽?”

姜南書的聲音響起。

紀風眠站在床旁, 看着坐在門旁邊,就着外面的光亮看書的姜南書, 愣住了。

從小,姜南書就喜歡看書。

即便是在暑假, 也是如此。

每天的午睡時間, 姜南書都會比他先醒過來,然後就坐在那個地方看書。

“你,又不叫我……”

姜南書微微一愣,随後明白過來,“你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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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風眠快步走過去, 擡手拉着姜南書的手腕,“我,我怎麽會把你忘了, 我不想的, 真的不想。”

姜南書點頭, “我知道,人類大腦的遺忘機制,往往很玄妙。”

紀風眠沉默片刻,又小聲說了句,“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我,我還一直內疚自己是不是見異思遷。”

“什麽亂七八糟的,”姜南書氣笑了,“你都在記憶裏讓我死了,我怎麽告訴你?”

“……”

一擊命中,紀風眠啞口無言。

姜南書看着他,冷哼一聲,“哦,對了,你這錯亂的記憶倒是挺有針對性,我死了,你自己從一個黑壯小胖子變成從小帥到大。挺不錯。”

紀風眠的頭越垂越低,就差沒塞自己胸腔裏去。

說完,姜南書也懶得搭理他,拉開手就走到院子裏去了。

紀風眠急急忙忙追出去,才跑出去幾步,就被院子裏的草根紮得龇牙咧嘴。

“嗷嗷嗷!”他捂着腳跳。

院中的雜草雖然臨時處理過,可他們回來得太急,總是有些遺漏的地方。

姜南書忍不住笑了一聲,“行了,先回去把鞋穿上,我在院子裏等你。”

聽到這句話,紀風眠才安心下來,轉身回去穿鞋。

姜南書會等他,那就夠了。

至于其他的,總是有時間慢慢來的。

他們在清水河鎮住了三天,三天之內,走遍了每一處童年曾經一同玩耍過的地方。

紀風眠那日想起來的東西并不算完整,只是想起了姜南書這個人。

更多的記憶,是在這三天之中,由姜南書帶着他,慢慢補全。

第四天的早上,紀風眠又說要給他一個驚喜,作為道歉,也作為感謝。

于是,姜南書在清水河鎮上待了一天,直到傍晚,才被紀風眠接了回去。

一踏進院子裏,姜南書就愣了一下。

院子裏所有的裝飾,都複原成了原本的模樣。

葡萄架上的那株葡萄藤,本來已經死了,此時卻又郁郁蔥蔥起來,還挂着一串串的葡萄。

恍然之間,姜南書有種回到童年的感覺。

仿佛下一秒鐘,紀爺爺就會拿着藤條出來教訓滾得一身是泥的紀風眠,紀奶奶會帶着無奈又慈祥的笑,拉着姜南書去屋子裏洗澡換衣服。

姜南書眨了眨眼睛,壓下鼻子裏莫名的澀意。

紀風眠忽然從房間裏跳了出來,手裏捧着個蛋糕。

“怎麽樣!”

姜南書笑了,指了指葡萄架上的塑料葡萄裝飾,“你這個太假了,架子上的葡萄從來就沒有紫過,每次還是還是青的就被你霍霍完了。”

紀風眠:“……”

“不過,我的确很高興,歡迎回來。”

紀風眠把手裏的蛋糕放在石頭桌上,又開始邀功,“這可是老式的奶油蛋糕,我問了鎮上好幾家蛋糕店,都不給做。”

他們的生日都在夏天,之後便習慣在挑一天在清水河鎮度過。紀爺爺是個懷舊的人,雖然憑着自己的打拼擁有巨額財富,但他依舊生活簡樸。

在清水河鎮的時候,他像任何一個疼愛孫輩的老人家那樣,會去鎮上訂一個蛋糕,帶回來給兩個小孩子慶祝生日。

這種奶油微微發硬的老式生日蛋糕,組成了姜南書美好童年記憶的一部分。

他微微有些發愣,看了片刻,伸手。

姜南書點了奶油,往紀風眠臉上一抹,“報複。”

紀風眠愣了一下,“你可真記仇,多少年過去了,還記得呢。”

他們第一次一起過生日的時候,其實并不算愉快。

紀風眠那個性格,拿到蛋糕就往姜南書臉上抹了一下。

姜南書卻哭得凄慘,生氣紀風眠浪費蛋糕。

他從小就是保姆照顧長大的。

保姆還算盡責,衣食住行都照顧得不錯,但卻想不起給孩子過生日。

他的父母也沒注意過這方面的細節,這就造成了個可笑的事實,姜南書從來沒有在生日的時候吃過生日蛋糕。

紀風眠拿蛋糕抹他臉的行為激怒了姜南書,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之後紀風眠整整哄了三天,兩人才和好。

自那以後,紀風眠再也不敢拿蛋糕作妖。

“算是兩清了。”

姜南書坐下,輕描淡寫地把這件事情揭過。

在他的價值觀中,好朋友之間,說清楚就是,不需要因為什麽忘記不忘記的事情糾結太久。

沒有意義。

他想和紀風眠繼續當朋友,那就不要計較太多。

石桌上,擺了幾個當地的特色菜,也都是童年回憶的味道。

釀豆腐是最常出現的一道菜肴。

白白嫩嫩的豆腐,中間塞了豬肉餡,上面勾了芡汁,顫顫巍巍的,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嘗嘗。”紀風眠拉着他坐下。

他拿起筷子,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中,夾了一筷子,放進口中。

“……”

味道一言難盡。

姜南書不明白,這菜明明看起來賣相這麽好,吃起來怎麽就一股子焦糊味,鹽似乎也多了,總之,不好吃。

“這菜……”

紀風眠很得意,“我做的,怎麽樣,厲害吧?”

姜南書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決定說實話。以紀風眠的性格來說,如果他誇一句好吃,這一盤子釀豆腐大概都得他吃完。

“你自己嘗過沒有?”

“好不容易有幾塊完整沒碎的,我當然舍不得吃。”

姜南書:“你要不要嘗嘗?”

紀風眠的反應,和預料中一模一樣,“就這麽幾塊,留給你吃。”

姜南書直接了當,夾了一塊豆腐,“我喂你。”

“……”紀風眠立刻妥協,張嘴吃下,随後,“咳,怎麽這麽難吃!”

姜南書這才端起旁邊的水杯,把那股子奇奇怪怪的味道清除掉,“嗯,是很難吃。所以我才喂你嘗嘗。”

紀風眠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你剛剛喂我吃,就是,為了讓我知道有多難吃。”

他耳朵上的熱度還沒下去,心中滿溢的喜悅還沒消失,就遭遇晴天霹靂。

“不然呢。”姜南書一臉冷淡,“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不要被表象迷惑,總有一天會吃虧的。”

紀風眠沉默片刻,又覺得就算東西很難吃,可那是姜南書喂的,這奇怪的味道,似乎又可以接受了。

甚至,還有些合算。

當然,他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沒敢說出來。

好在其他幾個難度不高的炒青菜炒雞蛋之類的菜味道還不錯,兩人一頓飯也算是吃得很開心。

吃過飯之後,他們吹了蠟燭,切了蛋糕。

說實話,這種老式蛋糕太過甜膩,味道算不上太好。

姜南書還是吃完了整整一塊,為了這個慶祝曾經的朋友徹底回歸。

吃完蛋糕,紀風眠神秘兮兮地說,“我還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什麽?”

“你等等。”紀風眠起身,向着一旁的工具房走過去,“我今天才想起來的好東西。”

過了片刻,他手裏拿了兩把鋤頭走了出來。

姜南書倒是沒想到,紀風眠所謂的另一個驚喜,居然會是一把鋤頭?

“你幹什麽?”

紀風眠拎着鋤頭,走到了院中的楊梅樹下,“這是我在布置院子時想起來的。我爺爺以前說過,我出生那年,他在這棵樹下埋了一壇子酒。”

“酒?”

紀風眠點頭,“嗯,就是傳統嘛,高中狀元時挖出來就叫狀元紅,結婚時挖出來就叫女兒紅。”

姜南書有些無語,“現在成績還沒出來,不能叫狀元紅。你結婚的時候挖出來,應該也不能叫女兒紅。”

他很嚴謹地讨論酒的名字,卻沒有意識到,認真讨論這個問題,本來就不是一件嚴謹的事情。

當然,和特殊的人在一起,不管是做什麽事,都不會覺得幼稚且無趣。

紀風眠一揮手,“無所謂啦,反正我成年了,十八歲,就……就叫男兒紅了。”

他擡手,就是一鋤頭挖了下去。

姜南書也走了過去幫忙,兩個大男生,很快就挖出一個不小的土坑。

铛的一聲,鋤頭嗑在岩石上的聲音響起。

“找到了。”

紀風眠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壇子酒給刨了出來。

他把酒壇放到石桌上,又仔仔細細拿濕抹布擦幹淨。

酒壇上貼着的紅色紙張已經褪色,但還是能看出上面的字跡,寫着紀風眠的出生年月。

“好東西,兄弟一起分享。慶祝我們高中畢業!慶祝我終于找回了你。”

姜南書本不想喝酒,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點了點頭,“好。”

酒很烈。

“咳咳咳。”姜南書嗆了一下,白皙的皮膚上很快浮現出紅暈來。

紀風眠急了,“诶诶诶,你意思一下就行了嘛。”

“這一杯還是要喝的。”姜南書仰頭,把剩下的酒都喝了下去。

酒入喉,帶來的灼熱和眩暈感是姜南書不喜歡的感覺。他也僅僅喝了這一杯,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

紀風眠卻有些不知節制了,他似乎天生酒量很好,喝了兩杯毫無反應。

“你小心喝醉。”在他拿起第三個杯子的時候,姜南書忍不住勸了一句。

“放心,我沒什麽感覺,應該是遺傳了我爺爺的好酒量。”紀風眠解釋道,“我爺爺說過,這酒開壇就要每人喝三杯,這樣才吉利。”

“那我……”

姜南書去拿桌上擺在自己面前的第二杯酒,卻在中途被劫。

“我替你喝,你喝我喝一樣的。”紀風眠動作極快,短短幾分鐘內就把幾杯酒都喝完。

這牛飲般的速度,把姜南書看愣了,微微皺眉,“你不要緊吧?”

“沒事,我一點事都沒有,酒量好得很。”

姜南書見他眼神清醒,臉上脖子都沒有泛紅,心想對方酒量果然比自己好。

“姜姜,你臉好紅啊。”

“嗯,遺傳,我媽媽也是一喝酒就臉紅,酒量不好。”

紀風眠笑了笑,“沒關系,以後我幫你喝,我厲害着呢。”

“好。”

“姜姜,你臉好紅啊,怎麽這麽紅?”

姜南書愣了一下,覺出些不對來,“你,是不是喝醉了?”

紀風眠果斷否認,“我哪裏喝醉了,不信我起來給你走直線。”

話音才落,他就站了起來,沒有搖晃,身形很穩。

姜南書放心下來,看來的确沒有喝醉。

這個想法才冒出來,紀風眠就站在原地,晃了一下。

“?”

姜南書一驚,下意識起身去扶。

但為時已晚,他還沒來的及站穩,紀風眠就倒了下來。超過大多數成年男人的體型把他壓得向後一個踉跄,靠着石桌坐了下去。

“……”

兩人此時的姿勢十分詭異。

姜南書靠着石桌坐着,一條腿曲起,一條伸直。紀風眠整個人趴在他雙腿之間,頭枕腹部,手還死死抱着他的腰。

很緊。

應該是醉倒之前最後的自救動作,紀風眠的兩條手臂像鐵箍一般,牢牢控制着姜南書。

“喂,醒醒。”姜南書嘗試着推了一下。

沒有任何反應。

他放棄了,索性就這樣坐在地上,擡頭看着星空。

好在此時是盛夏,地板并不涼,反而能緩解壓在身上那人過高體溫帶來的熱度。

姜南書就這麽沉默的坐了半個小時,之後又嘗試着推了一下紀風眠。

“紀風眠,醒醒。”

好在這一次,對方有了回應。

“唔——”

他的眼皮微微動了動,随後睜開眼睛。

“南書?”

姜南書微微一愣。紀風眠已經很久沒這麽叫過他了,自從想起姜姜兩個字之後,他對這個稱呼就像有什麽執念。

不管他抗議多少次這個稱呼有些幼稚,對方都堅持一口一個姜姜。

這是,還沒醒?

姜南書對上紀風眠有些迷茫的眼神,心中想到。

不過沒完全醒也無所謂,人能動,能到裏面躺下就行。

“你能起來嗎?”

“嗯。”

紀風眠松開手,撐着上半身跪坐起來。

然而才起身到一半,他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就這麽單腿半跪在姜南書腿間,盯着他發愣。

姜南書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快起來。”

紀風眠總算是動了,卻依舊沒有起來,而是擡手,撫上了姜南書的側臉。

“……”姜南書下意識要阻止,生怕這人又犯恐同症狀暈過去。

沒想到,他竟然沒有什麽反應。

紀風眠輕輕碰了碰,說了一句,“熱的,真好。”

“?”姜南書莫名其妙,“你喝醉了。”

“也是,喝醉了才能,才能……”

接下來的話,紀風眠卻沒有說出口,他只是慢慢湊近。

越來越近,直到呼吸交錯,鼻尖相抵。

姜南書皺眉,下意識後退,卻被身後的石桌擋住退去的路。

“別,別跑,我只是……”

紀風眠似乎有些慌,猛地湊了上來。

兩人唇瓣相觸的瞬間,他卻又偏了偏臉。

一個吻,落在了唇角。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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