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筆芯（一）
宋夕的心裏只裝得下美好和喜歡，但沈旨跟她不一樣，他的心裏裝的永遠是黑暗肮髒，人性的黑暗和肮髒。
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楊老師拿了試卷過來，讓同學們小測，沈旨寫到一半，發現沒有筆芯了，他找前座的女同學借了一支，那支筆芯是新的，有着精美的包裝袋，裏面還贈送了一疊迷你便利貼。
沈旨把包裝袋保留了下來，準備待會去文具店買一支一模一樣的還給她。
中午吃完飯，在學校的文具店裏找了很久，沒有找到一模一樣的筆芯。
沈旨不是一個喜歡麻煩別人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尋求人家的幫忙，眼下還剩十分鐘上課，已經是萬不得已的時候了，于是他主動找到了店老板，把精美的包裝袋遞給他。
店老板看了看沈旨因為洗得太勤而泛白的牛仔外套，腳下那雙“勾”的方向與正品完全相反的山寨鞋，心裏不由得發出一聲鄙薄的笑，低頭在櫃子裏翻找一會兒，便找出一支一模一樣的筆芯。
“多少錢？”
“便宜，兩塊。”
沈旨平常用的筆芯都是最便宜的五毛錢一支，而這支筆芯卻要兩塊錢一支，便宜嗎？不便宜。
他的眉頭扭起，但一想到別人借給他的是這種，他毫不猶豫地掏卡刷錢。
那店老板邊刷卡邊嘲諷地說:“有多大的能力就做什麽樣的事，人窮不可怕，非要打腫臉充胖子那就是自找不痛快。”
沈旨臉色難看地拿過筆芯，攥着筆芯大步離開了。
“謝謝你的筆芯。”
回到教室，把筆芯放在前桌女同學的桌面上，鄭重地道了一聲謝，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做中午沒有做完的數學題。
店老板的那一句嘲諷，他努力忘記，可是越努力忘記，卻越記得清晰無比，現在不只是那句話在他大腦裏盤旋，還有那個人的表情，他往下壓的眼角，右側微微勾起的嘴角，每一處都似乎在訴說着他的輕蔑和鄙視。
這樣的表情，沈旨已經見過太多次太多次了，可是他好像還沒辦法習慣，每次看到類似的表情都忍不住握緊拳頭，自己跟自己生着悶氣，就如眼下的他猛地把筆尖一劃，把單薄的數學作業本刺啦出很長一條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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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口子不僅長，還很深，餘下的紙張無一幸免。
看着整齊白淨的紙張上面的殘缺深痕，他心裏的悶氣消散了一些，他又重新落下筆，當做那條深痕不存在，繼續寫作業。
前座的女同學不知遇到了什麽新鮮事，和左邊的同學竊竊私語不夠，又和右邊的同學相談甚歡，好吵。
幸好馬上上課了……沈旨皺着眉頭，努力忽視着前座的說話聲和笑聲。
一轉眼，下午的四節課過去了，又到吃下午飯的時候，沈旨争分奪秒地吃完飯，回來教室繼續學習，他永遠是來得最早，卻又走得最晚的那個人，在他的世界裏除了生存和學習，好像就沒有其他了。
教室門大開着，走廊外傳來聲音：“我跟你說，沈旨這個人也太不仗義了，我給他的是正版筆芯，他還給我的卻是盜版筆芯，我又沒要他還，他至于嗎？”
“他最喜歡盜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衣服鞋子，全是山寨貨，一根筆芯是盜版的，不也很正常嗎？”
“他家裏窮，家境不好，大家都知道，他還穿那些山寨，不知道裝給誰看呢？”
“裝給誰看？還不是裝給宋夕看！宋夕家裏那麽有錢，他和沈言心兄妹倆就像貓見了魚一樣黏上去，故意接近宋夕，三個人走得那麽近，他們的目的還不明顯嗎？不就是想沾沾宋夕的光，少奮鬥個幾十年嗎？”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我悄悄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啊，那就是……宋夕喜歡沈旨。”
“富家女會看得上窮小子？你快別開玩笑了，宋夕那是誰啊，從小到大什麽男生沒見過，她會看得上沈旨？”
“真的，一個月前，中午吃完飯，我一走出食堂，就聽到宋夕攔着沈旨跟他告白了，說喜歡他，被沈旨無情拒絕了，還自顧自地給自己打氣，說她再努力努力。”
“真的假的？不會吧？宋夕喜歡沈旨哪點啊？他不就五官清秀點，成績好點，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優點嗎？體育活動不參加，春游秋游不參加，問他題也不給你講，從來沒有主動積極為班上服務過，就好像不是這個班上的人，家庭環境也不好，老是穿山寨用山寨，虛榮，人品又不好，人也沒教養，我看啊，宋夕喜歡上他，完全就是她天真可愛過了頭，啥也不懂，就饞沈旨那副身子呢！”
“哈哈哈，你怎麽這麽搞笑呀，女生饞男生身子？”
“即使宋夕喜歡沈旨，她也是一時新鮮，過不久她就會不喜歡了，像宋夕那樣的有錢人，怎麽會看得上沈旨那樣的窮小子？有錢人都是圖個新鮮，圖個好玩兒，你等着瞧吧。”
兩個人說着說着，就走進了教室，當她們看到教室裏坐着的沈旨時，她們同時心肝顫了顫，這是在背後說人壞話被撞破了的心虛，絕不是愧疚。
兩個人交換一眼，各回各的位置，前桌女同學在自己桌前坐定，東翻翻西找找，大概磨了十分鐘後，她轉過頭來，叩響了沈旨的課桌。
沈旨沒有擡頭，繼續奮筆疾書，那女同學無趣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靜置了十幾秒自顧自地開口說話：“沈旨，我們在外面走廊說的話，你全聽到了，對吧？我們也不怕你聽到，雖然我們倆背着人議論你不好，但是我們倆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嗯。”
就這？她還做好了要跟沈旨大戰三百回合的打算呢？沈旨就這一句“嗯”，算什麽？
她讪讪地問：“你都不反駁一下嗎？”
沈旨終于擡起了頭，目光平靜無波地看着她：“你那支筆芯值多少錢？”
“我那是康國進口的，10塊錢。”
“請你把那支筆芯還給我。”
女同學不知他什麽用意，乖乖地把筆芯從精美的文具袋裏拿出來，還給了他。
沈旨接過筆芯的那刻，從口袋裏拿出10塊錢遞給她：“謝謝你借給我筆芯，現在我們兩清了。”
推開座位，站起身，沈旨拿着筆芯直奔學校裏的文具店。
店老板一看到是這個愛穿山寨貨的虛榮學生，沒好氣地問：“你怎麽又來了？”
沈旨把筆芯擺在櫃臺上，面無表情地問他：“你為什麽要賣給我假貨？”
“假貨？真貨我怕你買不起呀！”
“你們店裏有攝像頭？”
“那當然，就要防某些買不起卻又管不住自己手腳要去偷要去摸的人。”
“請你賠償我500元。”
“500？你有病吧你！你平白無故讓我賠什麽錢？”
“剛剛你承認了是賣的假貨給我。”
“那又怎樣？”
“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五十五條，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3倍;增加賠償的金額不足500元的，為500元。”
店老板沒想到竟然從一個高中生嘴裏說出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說的頭頭是道的樣子，看起來煞有介事的樣子，他心虛了，他也不知道這個高中生說的法律是不是真有這一條，他沒怎麽讀過書，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受盡了不少冷眼，現在沾了親戚的光掙了點錢回來就開了這家文具店，漸漸地，就把曾經受過的冷眼施加在某些家裏沒權沒勢，讀書成績卻名列前茅的學生身上。
他曾在光榮榜上看到過沈旨，全年級第七，人長得清秀，成績也好，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連高中都沒考上，知道他家境不好，惹得起，所以忍不住出言嘲諷幾句，好讓自己心裏平衡點兒。
沒想到，這個學生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但同時他在社會上摸爬打滾這麽多年也不是好惹的，只要臉皮厚，什麽都可以賴過去：“你說是消費者權利法就是消費者權利法，你說是五十五條就五十五條，你說要賠償500就賠償500，你有什麽證據？我怎麽不知道有這條法律，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犯法了？”
“我剛剛說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五十五條……”
“你別跟我說這麽多，我不知道，我沒聽說過，少跟我整那些沒用的！”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就直接報警了，希望你想清楚，現在你只需要賠點錢，可要是報警後，就不只是點錢的問題了。”
“小小年紀一個學生，身上就染上了社會習氣，我真是怕了你了，惹不起你我還躲不起，拿去，你剛剛說三倍價錢，筆芯2塊錢一支，這裏是六塊錢，拿着錢趕緊走！”
“未滿500的按500賠償。”
“你別太過分，2塊錢的東西讓我賠償500，你少在這裏給我蹬鼻子上臉！”
“沈旨？”宋夕不知從哪蹿了出來，手裏還拿着一瓶丹麥芝士酸奶吸了一半，她朝着沈旨的方向走了兩步，沈旨避她如蛇蠍，抓起櫃臺上的6塊錢就走了。
店老板以為沈旨還要糾纏不休，沒想到一轉眼事情就解決了，他總算松了一口氣，看着來人，是學校出了門的有錢人家女兒宋夕，不由得臉都笑爛了。
他走出櫃臺，卑躬屈膝：“宋夕小姐，您需要些什麽呢？”
宋夕笑容璀璨：“叔叔你好，我剛剛聽到你好像在和我們班上的男生說話，發生什麽事了嗎？”
店老板一想起就胸中憋悶，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說了一番，在他的傾訴裏，沈旨是個無理取鬧惡毒貪婪的人，而自己則成了個正義使者。
宋夕臉上笑容不減，她了然道：“原來是這樣啊。”
“宋夕小姐，雖然他是您同班同學，但您最好還是離他遠點，有句話不是這麽說的嗎？近豬則豬，近狗則狗。”
“嗯，近豬則豬，近狗則狗，我記住了，謝謝叔叔。”
“那宋夕小姐，您看您需要些什麽嗎？”
“叔叔，我需要很多東西，麻煩你幫我拿一下。”
從店老板那裏買了很多進口的文具，尤其是沈旨買的那種筆芯，四個沉甸甸的大袋子，店老板怕宋夕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拿不動，特意關了店門，親自給她送到了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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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不懂品牌，什麽名牌沈旨都沒見識過，他身上的名品山寨，不過是街邊小店的促銷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