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夕媽(一)

過後的幾天,沈旨和沈言心都很不得空,上課憂心忡忡,放學就立馬回家,連搭理宋夕兩句話都很困難。

估計是叔叔回來的緣故吧,聽說叔叔高位截癱,生活不能自理,沈旨兄妹倆忙着照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宋夕很能理解,所以她決定放學後跟着他們一起回家,一方面可以和兄妹倆多處處,另一方面也可以幫忙照顧叔叔。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提議的,誰知沈言心還沒來得及發聲,沈旨一口回絕了。

沈旨的心思很好猜,他自卑,他不想讓那麽美好的宋夕見識到他生活中的瘡痍、不堪和狼狽。

宋夕卻只認為沈旨是在嫌棄她麻煩,嫌棄她幫不上忙,甚至幫倒忙。

不過她縱使心裏委屈,卻也只有乖乖聽話。

幾天下來,宋夕心情低落,垂頭喪氣,明明她都得到了沈旨未來妻子的名分預訂,可是待遇卻比以前還差。

心情是會影響人的,當宋夕每天早上從樓上下來,哭喪着臉,毫無精氣神,一個荷包蛋用刀劃了千百下,卻喂不進嘴裏一塊兒的時候,宋夕媽媽疑心了。

宋夕的媽媽方雅如,是一個優雅到骨子裏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變,火燒眉毛了也能撐起一抹優雅端莊的笑。

她雖察覺到了什麽,卻一句話也沒問,而是暗中找人調查。

她知道自家女兒在學校有個很好的朋友,順着這個朋友很快就查到了沈旨,一聽說自家女兒生日當天跟着沈言心回家,大半夜幾個小時都在她家裏玩耍,宋夕媽媽便料到了自家女兒和那個沈旨發生了什麽。

拿着手機接到的一個地址,由司機陪同,宋夕媽媽找到了沈旨家裏。

路過發臭的水溝,穿過狹窄的巷道,走過無組織髒亂差的內街,小心繞着堆積着陳年髒水的坑窪,她終于來到了一個破破爛爛,仿佛建在垃圾堆上的房子面前。

雖說有個前院,但雜草叢生,未有人打理,凡是空着的地方,都被堆滿了雜物,髒黑陳舊破爛,宋夕媽媽不由得蹙起了秀眉。

這一路過來,司機都是捂着口鼻的,而她從始至終都沒捂,不是她覺得不臭,而是她的修養不允許,民主平等公正,她歷來所受的教育不允許她捂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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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敲門,屋子裏傳來男人的怒罵聲:“mmp,喊你把啤酒放進冰箱凍起,你耳朵聾了是不是?說了一道二道,你不聽,是欺負老子坐在這個破輪椅上動不了,不敢弄你是不是?!”

怒罵聲中夾雜着一絲細弱的女聲,無力又無奈:“爸,對不起,我早上起來晚了急着要去學校上學,所以我忘記了。”

“你搞忘了?你去上課囊個不得搞忘?你老師說的話囊個不得搞忘?別個說的話囊個不得搞忘?早上不放,中午不放,下午還不放!就把老子的話搞忘?!要老子是個身價上億的有錢人,你得不得搞忘?你就是欺負老子沒權沒勢,還是個殘廢,說話就跟放屁一樣,沒得分量!沈言心,你給我滾出去,就當老子沒你這個女兒!”

輪椅上的中年男人抄起手邊一個泛黃的電飯煲,就朝沈言心砸去,絲毫不顧她是個身板瘦弱的妹妹,絲毫不顧會不會毀掉她的容貌。

沒人憐惜的沈言心,幸好也是個反應快的,往旁邊一躲,電飯煲就狠狠地砸在本就吱呀作響的門上,門正中砸出一個窟窿來,電飯煲應聲而出,明明隔得老遠,司機卻也是被吓得本能躲閃。

方雅如自是淡然,畢竟她是一個優雅到骨子裏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變,火燒眉毛了也能撐起一抹優雅端莊的笑,但是……

就為啤酒沒有凍進冰箱這件小事,對自家女兒破口大罵,甚至還摔東西,火氣上來了,就什麽也顧不得,骨子裏的暴戾,讓她心生擔憂,她很難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小夕嫁給了沈旨,嫁進這樣的家庭,等待着她的會是什麽?

沈旨生長于這樣的環境,會不會繼承了他父親的暴力因子,在某一天對小夕拳腳相加?

“爸,電飯煲摔壞了,待會怎麽吃飯呀!”

躲過了危險,沈言心開門,快步出來,一心想着搶救那個被摔成了好幾瓣的破爛電飯煲,誰知擡起頭便看到了站在院子外的人。

她的第一眼被二十步開外的精致女人所吸引,穿着薄綠緞面绉紗盤扣改良旗袍,皮膚雪白,眼眸風情,胭脂紅唇,面目秀婉,從上到下,從頭到尾,哪怕一根頭發絲都是精心打理過的,優雅大方知性且兼具一絲風情,她站在那兒,就是一個風華時代,徹底讓周遭髒亂不堪的種種都失去了顏色,哪怕垃圾桶都不能威脅到她的半分美。

雖然只見過一面,卻印象深刻,沈言心認出她就是宋夕的媽媽,平息被美震撼的心情,随之而來的是心驚和窘迫。

為什麽宋夕的媽媽會出現在自己破破爛爛的家門外?

她嗫嚅幾下唇,艱難地叫了一聲:“阿、姨、好!”

“言心,你也好。”宋夕媽媽嘴角吟着淺笑回了招呼,但是下一秒仿佛預料到沈言心的問話,徑直出聲,“小夕又沒回家,我聽人說,她老是愛往你們這裏跑,所以我來看看,她在不在你們這裏。”

沈言心驚訝:“啊?她沒在我們家啊,一放學我就回來了,沒看到她。”

宋夕媽媽淺笑道:“我也是剛剛才到,家裏就你一個人在?”

剛剛才到嗎?沈言心忍不住多想。

“我哥出去做兼職了,我和我爸在家。”

“既然沒在你們這兒,那我就去別處找找,言心,再見,有空常和小夕來家裏玩。”

揮手作別,宋夕媽媽和陪同的司機走得很快,沈言心放棄了送她一陣的念頭,只能用眼睛目送,目送着那個薄綠曼妙身影,沈言心不由得慨嘆,宋夕的媽媽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為了不讓自己窘迫的處境被撞破,宋夕媽媽謊稱才到,意在說明她什麽都沒看到。

不過是對一個未成年人,一個學生,都能想着為她保留尊嚴,要是換成自己的爸爸,早就在一旁冷嘲熱諷了吧?他一定會讓她跟自己家的孩子離得遠遠的,因為她這樣的家庭不配跟有錢家庭出生的孩子一起玩。

宋夕的媽媽卻沒有這樣做,她真的很溫柔。她現在能理解,為什麽宋夕會長得那麽單純和美好了,優良的家風是會傳承的,有那麽溫柔的媽媽,肯定就有宋夕這樣傾情擁抱世間美好的女兒。

她真羨慕宋夕呀!

可是羨慕完了,她彎下身抱起四分五裂的電飯煲,去找附近的老家電鋪,看能不能修好,再挺一陣。

老家電鋪的手藝人沖她搖頭擺手,不肯接過她手上的破爛電飯煲,她才接受了無法挽救的現實,給自己哥哥打了個電話,沒有偏私就事論事地說清事情經過後,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然後哥哥就答應買個新電飯煲回來。

哥哥回來,爸爸沒敢沖他發脾氣,晚上用新電飯煲烹煮的飯特別香,沈言心忍不住多吃了一碗。

“幹啥啥不會,吃啥啥不剩!沈言心,你哥在外面掙錢那麽辛苦,才吃一碗,你當他不餓?”

又是一頓冷嘲熱諷,沈言心突然覺得碗裏的飯不香了,她的喉嚨有點哽咽,鼻子泛酸。

自從他爸回來後,那嘴邊就沒得空,本事沒多大,心卻比太平洋還寬,總是針對沈言心,針對他的妹妹,管東管西,冷嘲熱諷。

沈旨惱了:“我做兼職的時候就吃了,我不餓,我妹妹一下課就趕回來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照顧你。學習,做事哪一樣不耗體力?要不是有她在,我哪有時間去做兼職掙錢?光照顧你就夠了。她多吃一碗不該嗎?她願意吃多少就吃多少,反正是花的是我的錢,又不是別人的!”

沒想過兒子會忤逆自己,一點面子都不留給他,沈旨爸爸生氣了,一把将桌邊喝了半瓶的啤酒瓶掼到地上,嘭地一聲悶響,幸好裏面還有液體,啤酒瓶的碎片才沒四下飛濺,傷着人。

他摔完啤酒瓶還不過瘾,還打算舉起自己的碗摔了,被沈旨一個陰冷的眼神制止:“你今天只要敢摔這個碗,我就敢把你丢出去。”

“你個狗娘養的,我是你爸!”

“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爸,你有哪天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媽出事後,你就只知道喝喝喝賭賭賭,還打人,你知不知道,我和妹妹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只知道,和我相依為命的是妹妹。你後來從工地受傷高位截癱,你知不知道,我一點都不傷心,我還很感到慶幸,至少你沒法動手打我們了。這麽多年,日子過苦點,日子過難點,只要你不傷害我們,都沒關系,可是你卻認不清這點,發脾氣摔東西,你哪一樣沒幹過?你現在就會這點本事了,你除了發脾氣亂罵人摔東西,你還會幹什麽?!”

沈旨說在氣頭上,奪過他手裏那個已經吃空的碗,徒手捏碎,不一會兒,鮮血從他的手掌心裏淋漓而下。

“哥!”沈言心吓壞了,握着他的手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後來四處翻箱倒櫃找包紮止血的藥,她爸的傷口偶爾會發炎,家裏還是存有消毒包紮的藥和紗布。

而沈旨爸爸看着自家兒子的那股狠勁,被吓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他嗓子眼堵得死死的,他說不出,也不敢說,他生怕自己的下場就是那個碎碗。

他現在就是個沒有行動能力的殘廢,情況再危急還不是只能在輪椅上坐着,動彈不得,無力反抗,別人對他好或壞,還不是只有受着,兒子馬上成年,長得比周圍人都高,他生起氣來,自己怕呀!

沈言心忙着給沈旨包紮,見狀,沈旨爸爸趕緊灰溜溜地轉動輪椅跑到自己屋裏,把門猛地一關,見自己安全了才放下心來。

“哥,下次你不要這樣了,他就是嘴巴閑不住,他喜歡說就讓他說,反正我又不會少一塊肉。我知道的,你不是那種可以心安理得傷害別人的人,所以只能是你自己受傷,我不想再看到這種局面。”

“他那人就是吃硬不吃軟,我就吓吓他,發一頓火,他又可以安靜一段時間,何樂而不為?”

自家哥哥的手還在不停地流着血,他卻還在安慰她,她真的不知怎麽辦才好。

“哥,今天宋夕的媽媽來我們家了。”

一提到宋夕,沈旨臉上的神情變了,他眉間的憂郁揮之不去:“宋夕的媽媽?她來我們這裏做什麽?”

“她說宋夕沒回家,看是不是又到我們家了,所以來找找。”

他放學時,親眼看見宋夕坐上了自己家車,怎麽可能沒回家?即使沒回家,通過司機也能準确掌握宋夕的動向,為什麽還親自找上門來了?

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一定是他們做父母的察覺到了什麽。

沈旨心事重重,他有預感,宋夕媽媽還會再找上門來。

果不其然,在第二天他放學走出校門的那刻,宋夕坐上車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輛通體發黑的車停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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