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夕爸（三）

劈頭蓋臉的一席話，沈旨嗫嚅着唇，很多很多的話語哽在喉嚨，卻一句話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他不想善良嗎？

可是從小他所處的環境告訴他，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他不想大方嗎？

可是他從小所處的環境都是緊衣縮食，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分用，自家門前的雪都掃不幹淨，別人門前的，他又有什麽資格去掃？

他不想樂觀嗎？

他也想快樂，他也想無憂無慮，他也想把所有的事情往好處想，可是妹妹怎麽辦，爸爸怎麽辦，所有的一切都怎麽辦？事情就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嗎？他不想快樂，他只想守護自己妹妹的快樂，但就是這麽個小小的願望，都沒辦法達成。

他不想真誠嗎？

當他以真誠待人的時候，其他人都用戒備的眼神看着他，怕他是貪圖他們所擁有的，不管是錢財還是資源都想利用，他告訴他們，他什麽也不圖，可是沒人相信。

他不想單純嗎？

可是他從小的環境讓他習慣了看別人臉色，別人一個笑容，他就可以解讀出至少三種情緒，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是虛僞的假笑，是你來我往的糊弄，還是爾虞我詐的陰險？他只看上一眼就明白。慧極必傷，他怎麽單純得起來？

如果不是從小處在這樣的環境，他會跟如今的宋夕一樣嗎？他不知道。

但他所知道的是，他絕不會像如今的自己一樣，自私冷漠無情自卑敏感。

宋夕爸爸的話，沈旨沒辦法反駁，但是他不想放開宋夕，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放開！

“我喜歡宋夕。”

宋夕爸爸嗤笑出聲：“小子，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小夕生長在你這樣的環境，她還會如此吸引你嗎？她吸引你，不過就是看起來美好得像天上的太陽，沒有經歷過人世塵俗的污染嗎？你可以想想，一旦沒有了錢，她還能被保護得這麽好嗎？你喜歡她？你不過是喜歡錢保護起來的美好假象，本質上還是喜歡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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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旨有自己內心的堅守，從來不會因為別人的幾句話而動搖：“不，我不是，我喜歡的是宋夕這個人，善良大方樂觀真誠只是她的一部分，并不是她的全部。”

“那麽，你找小夕拿走的三十萬算什麽？”

夜很深了，周圍除了一片蟲鳴蛙叫再無其他，明明是那麽吵吵嚷嚷，沈旨卻覺得周圍一片死寂，他張張嘴，想解釋些什麽，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以為有什麽事情我是不知道的？你以為偷偷找小夕拿走了那三十萬零花錢，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了嗎？三十萬雖然不是筆大數目，但是在你們這種家庭也算是筆錢，哪怕是丢進水裏也會蕩起點水花，更何況是拿去還高利貸？”

沈旨握緊拳頭維持着冷硬的表象，但他的心卻是說不出的絕望和無力，因為他知道宋夕爸爸馬上就要用這三十萬來要挾他離開宋夕了，偏偏什麽都知道的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小夕作為未成年人，在錢財方面沒有決定權，什麽都得由我和她媽兩個監護人說了算，她腦子一熱贈予出去的重大財物我們都有權要回來，更何況是借出去的錢。如果你肯離開小夕，借你的三十萬不用還了，你還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多少錢，但是你執意不離開的話，我立馬報警去追回這三十萬，那批社會的渣滓到時候眼看着到了手的鴨子飛了，你說他們會怎麽辦？你們家裏一個殘廢爸爸，一個未成年的妹妹能夠做什麽？所以，小子孰輕孰重，你還得好好掂量掂量！”

沈旨深感無力，但他仍捏緊拳頭強撐着，聲音哽咽：“我喜歡宋夕，很喜歡，很喜歡，我離不開她……”

“現在又來打感情牌了？”宋夕爸爸嗤笑一聲，臉上露出一個生意人的刻薄無情，“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你離開小夕了吧？說實話，我也聽我老婆說了，你是個好孩子，我壓根不擔心你貪圖我們家的錢，我擔心的是什麽？我擔心的是，因為你從小所處的環境所限，錢作為一種稀缺資源，遲早有一天你會因為錢而選擇放棄小夕。即使你本意不想，可是面對今天的事，就為了區區三十萬，你不是照樣沒有辦法嗎？你又能做得了什麽呢？兩個人在一起，不是空有一腔喜歡就夠了的，還有很多現實因素擺在面前，你的喜歡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你的喜歡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遲早有一天你會因為錢而選擇放棄小夕。】【就為了區區三十萬，你不是照樣沒有辦法嗎？】【你又能做得了什麽呢？】【兩個人在一起，不是空有一腔喜歡就夠了的。】一句一句，就像一把把刀子往沈旨心上插，宋夕爸爸每說一句話，沈旨的心就痛一下，他想強撐着，努力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但是他的雙腿已經站不穩了。他以為自己能獨當一面，能夠完完全全地負起給宋夕帶來幸福的責任，但是時至今日，他才明白，自己什麽也做不了，自己什麽也不是。

雖說宋夕爸爸看起來是個雷厲風行尖酸刻薄的生意人，但是在看到沈旨的絕望無力，仿佛給他一擊就要被打倒時，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哪個中年人不是從年輕氣盛的小夥子走過來的呢？少年時的自己曾經以為，自己是最特別的存在，将來會是世界的救世主，可是後來，慢慢地遭受了生活的打擊，才慢慢地認識到了自己的平庸和無力，最終成為了一個喪失了夢想，油膩的中年人。

而現在的沈旨，他的身上還留有自己曾經志得意滿的少年模樣，他其實挺不願打擊沈旨這小子的，可是作為一個保護女兒的父親，他不得不采取行動來阻止這段在錯誤的時間裏發生的錯誤的感情。

“你小子也別怪叔叔狠心，不給你機會，如果你在一個月之內能夠湊齊三十萬，解決家裏高利貸的事情，那你和小夕的事情我也不過多插手了。”

湊齊三十萬？哪有那麽簡單？如果當初他能找到更好的辦法，他也不用向宋夕開那個口了。

宋夕爸爸就是料想到他做不到，所以才能這麽大方地許出這個承諾，看似給了他一條退路，給了他一絲曙光，實際上卻是沒有後路的退路和被人操控了開關的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