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接雨（一）
天氣悶熱得厲害，光是坐着，也能感受到後背一大顆汗珠順着脊椎往下滑落，外面天陰沉沉的，頭上無邊際的烏雲壓頂，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可是這雨遲遲下不來，脾氣再好的人都被憋得煩躁不爽，一煩躁，更熱了，身上更加黏糊糊，讓人覺得難受，渾身不自在。可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裏，在這樣的氛圍裏，還要在學校教室裏待着聽課！
沈旨手下演算的筆一重，便把數學書本劃出一道深痕，貫穿整本書。
同桌餘光瞟到沈旨書上極具破壞性的一道，心裏一驚，但他立馬收回眼，不敢去瞟沈旨可怕的神情以及感受他渾身恐怖如斯的氣場。
叮鈴鈴……
伴随着一陣急促的下課鈴聲，同桌直僵僵的身體終于放松垮塌下來，可就在他舒活筋骨間，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沈旨的手臂，他大腦空白一片，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就像一根彈簧一樣彈了出去，他頭也不回跑去廁所，生怕稍慢一步就被沈旨察覺。
太可怕了！沈旨今天太可怕了，感覺随時要爆炸，他可不想做那根點燃的引線！
他生怕自己被弄死！
斜後方偷偷瞟沈旨背影的東西去，也覺得沈旨今天特別反常，往常那個孤傲清峻的背影，散發出一絲生人勿近的意味。
她很想從背後抱住他，哪怕只能給他一點點的力量也好，可是這是在教室，沈旨不喜歡他們在公共場合有接觸。
宋夕難過地趴在桌子上，像一頭無所适從的小獸，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沈旨背影一動不動。
很快到了中午，下課鈴聲一響，班上大部分人百米沖刺般抓着飯盒就跑出了教室，朝着食堂的方向奔去，即使是顧忌形象的淑女們，也在下課五分鐘內離開了教室，宋夕也不例外，被沈言心拉着去了食堂。
不同于剛才的喧嘩，現在教室裏陷入了一片死寂，除了枯坐着的沈旨，教室空無一人。
早上的雨沒有下得下來，烈日卻高照了起來，耳畔有拖着很長尾音的蟬鳴，在窗外燦爛的陽光裏肆意穿刺，煩躁惱人之餘，心頭又湧起了一股悲涼絕望。
沈旨沒有去吃飯，他不想吃飯，他也吃不下飯……
一直孤傲挺着的脊背再也支撐不住，他趴在課桌上，無力地閉上了眼，眼皮落下那刻，一滴豆大的淚也随之落了下來。
宋夕爸爸說得沒錯，關鍵時刻，他唯一能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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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宋夕。
且只能是宋夕。
明明是最炎熱的時候，明明是坐着，後背都會噼裏啪啦掉下汗來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通體被一股寒意籠罩着，這寒意還會随着四肢爬上他的脊背，侵蝕他的那顆鮮活跳動着的心髒。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下來，心髒好像漸漸不會跳動了，恍惚間他置身于冰涼寒潭中，寒意漫了上來，要将他淹沒。
就這樣吧……淹沒了也好，他再也不用醒過來要選擇誰，要放棄誰。
“沈旨旨……”
一個暖烘烘的身體抱了上來，邊抱還邊用那不安分地小手亂摸他：“你身體怎麽這麽涼呀？是不是生病了？”
熟悉的輕靈少女聲音，熟悉的花木果香，即使沈旨閉上眼，他也能第一時間辨認出是宋夕。
他本能想反身過來，緊緊地抱住她，埋在她脖頸間汲取她的味道，可是他一想到自己都已經下定決心了，猶豫不定拖泥帶水，只會讓宋夕更痛苦。
“沈旨旨，你怎麽都不說話呀？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宋夕擔憂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被他無聲地推開。
“請你從我背上起來，你壓痛我了，謝謝。”
這樣禮貌且生疏的話竟然是從沈旨嘴裏說出來的，宋夕整個人頓了一下，然後她趕緊從他趴着的背上爬起來。
她覺得剛剛一定是自己的錯覺，她勒令自己不去在意剛剛的那句話，反身拿起旁邊桌上都打包盒，自顧自拆開，嘴角努力揚起笑容：“你剛剛都沒吃飯，我特意去三食堂給你炒了一份蓋飯，是泡椒肉絲，你喜歡吃的，你快趁熱吃吧！”
筷子已經遞過來了，宋夕就那樣言笑晏晏的朝沈旨伸出手。
沈旨略微仰頭看着宋夕臉上明媚的笑容，貪戀般地一動不動盯着，手遲遲沒有擡起來去接筷子。
宋夕努力掩飾住心裏的不安：“沈旨，你接筷子啊……”
沈旨照樣不接筷子，照樣不說話，他就那樣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沈旨，你、你到底怎麽了？是我、我做錯了什麽事嗎？”
以後他都不會看到宋夕臉上這樣明媚的笑容了吧？
“你什麽都沒有做錯。”
沈旨終于回答了她。
宋夕如釋重負，正要松口氣，誰知沈旨又說話了，他以非常平靜的聲音對她說：“我們分手吧。”
那口來不及松掉的氣随着這句話的落下，哽在了胸口，宋夕不由自主地拍拍自己的耳朵，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是沈旨冷着一張臉，眉頭就那樣擰着，一直靜靜地盯着她，那樣的冷漠，那樣的事不關己，她遲疑了，她動搖了。
“你可以再說一遍嗎？我剛剛好像聽錯了……”
“你沒有聽錯，我們到此為止了。”
窗外的夏蟬拖着長長的聲音在歌唱着，尖銳高亢的叫聲把宋夕的耳膜刺得生疼，疼得她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蟬叫的聲音太大了，你剛剛說什麽，我都沒聽到，我的耳朵好疼，我要去醫務室看醫生了，怎麽會這麽疼啊？”
宋夕嘴上說的是耳朵痛，但是她的手卻不由自主捂住了左胸口，她眼裏閃着淚光，雖是處于情緒崩潰的邊緣，但是她卻努力仰着臉對他笑，“沈旨，你要不要跟我去醫務室看看啊……算了算了，你還要學習，你肯定不會去的，那我先去了，這裏的蓋飯，你記得吃，不吃的話，身體會挨不住的，今天還有那麽多節課……”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強撐着說出這些話的，她的眼睛一下也不敢眨，因為她生怕眨一下，眼淚就會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奪眶而出。
沈旨淡淡道：“別說了。”
她趕緊背過身，眼前模糊一片也顧不得，雙手擺動，快步離開。
只要她當作沒聽到，分手這件事，就不成立！
這麽多天，沈旨這個人她太了解了，只要他下了決定，就沒有再回頭的機會，分手一定是他想得很清楚，深思熟慮的結果。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宋夕踉跄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口。
好幾次，沈旨都想站起身一把抱住她，說自己剛剛是開玩笑的，可是他的腿，因為責任邁不出去，他全身都無法動彈。
宋夕爸爸說得對，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是他遲早會因為錢而放棄宋夕。
因為現在的他，什麽都沒有，他能夠選擇放棄的，不過只有一個宋夕。
其他是廉價的必需品，而宋夕是奢侈品，他想要……但是他沒有她，這麽多年也都照樣過來了，不是嗎？
他很想灑脫地放手，可是……他的心怎麽這麽……難過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