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接雨（三）
沈旨今天晚上留在學校上晚自習辦黑板報，但是自家妹妹忙着回去照顧爸爸，沒有跟着留下來。
沈言心雖然走在路上的時候，因為身邊沒人有些落寞，但是她的心情還是很平靜的，直到例行往事穿過家前的小巷子。
發臭的水溝嘩啦啦地流下水來，發黑的污泥上立着幾株富營養化的雜草。
雖是爛泥裏長出的草，沈言心也不忍踏腳上去，而是小心地避開。
它長于這樣的環境也不是它想要的呀，如果能選擇，誰不願意在光明幹淨的環境裏長大？它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啊……可即使就是這樣，它也努力從爛泥中汲取營養，長出粗大的根莖，長出肥厚碧青的葉子。
雜草生機盎然，所以她不忍踩上去。
“臭死了！”
迎頭沖出來好多人，沈言心沒料想到，腳一踏，就把旁邊的一株雜草碾壓在泛黃發舊的鞋底。
“晦氣！把狗窩翻了個遍一根毛都沒翻出來！白讓老子們跑一趟！”
沈言心看着那雜草心疼，趕快移開腳，在旁邊蹲下扶着牆壁，努力想把牽直扶正。
因為她縮在牆壁很不起眼，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就那樣路過，絲毫沒被他們注意到。
等人走過去好一會兒，沈言心也沒能把壓壞的雜草重新立直，她索性奮力一扯，把多餘長雜髒污的草葉拔掉，只留短短的一簇，置之死地而後生，等來日再重長盛葉。
不再耽擱時間，她站了起來，扯扯書包背帶，回家幹活！
距離自家破破爛爛房子還有段距離時，她發現低矮簡陋的院門大開着，就連屋子的大門也毫無章法地開着。
家裏的門是以前的老樣式，開得有點大，是兩塊門板組合而成，上下都有暗栓，完全打開麻煩不省事，所以一般沒有必要，只開一扇，照樣可以進。
她和哥哥不會同時開兩扇，而自己爸爸雙腿殘廢，根本沒辦法站起來扯掉暗栓，聯想起剛剛小巷裏那批浩浩蕩蕩的人，那一刻，她心裏滿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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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着回家，一進門就看到家裏亂糟糟的，四零八落的東西，一看就是被人翻過，而自己的爸爸撲在破爛沙發背後，雙手捂着自己的頭，一動不動。
沈言心撲過去哭喊着：“爸，怎麽了，你有事沒有？”
沈旨爸爸松開捂住頭的手，緩慢擡起臉來，紅着一雙眼，狠狠地瞪着沈言心，嘴裏惡狠狠道：“老子沒事，他們見老子一個死殘廢，怕出人命，所以沒敢動老子！”
“這是怎麽回事？剛才誰來過了？”
他這時候倒是收斂了很多，語氣不見剛剛的兇狠：“來要債的。”
沈言心大驚：“債？先前哥哥不是拿了三十萬來還了嗎？”
“不是上一撥人，這是新欠的債。”
爸爸說出來倒是雲淡風輕，但是這丢出來沉甸甸的話卻壓在了沈言心的胸口，她只覺得自己呼不過來氣，鼻子被鼻涕堵着，眼睛被眼淚堵着。
她緩了好久，也沒能忍住眼淚，她一邊無力地哭一邊帶着哭腔喊：“爸，哥好不容易才去找人把錢還清了，你到底為什麽又去借呀？”
“老子高興借，你管不着！”
“爸你高興借，我管不着，可是你既然借了你就自己還呀，憑什麽要哥哥去想辦法來幫你擦屁股？！你知道哥哥為了這筆錢，他都犧牲了什麽嗎？你什麽都不懂，你随随便便就借了高利貸，哥哥和我的人生都要被你毀了，你知不知道啊？！”
“你們的人生被毀了？！老子的人生被毀了又找誰說去？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們一家幸幸福福快快樂樂，都怪你，你毀老子的人生，老子現在要來毀你的人生！”
“爸，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你這麽恨我？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子的……”
沈旨爸爸抱着自己的頭，大聲嘶吼道：“你本來就做錯了，你就不該出生！你就不該出生！”
沈言心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流，她帶着哭腔聲嘶力竭喊道：“我不想出生，你們也不想我出生，我的存在這麽不受歡迎，為什麽還要把我生下來？誰想出生了？誰願意出生了？”
“壓根不是老子生的你，不知道你是誰的雜種？”
沈言心聽了這話，短暫地愣了一下，然後她張張口，好久才讷讷地問出聲：“我不是你和媽親生的？”
“你就是個喪門星，從你到老子家以後，就沒一件好事發生過，現在老子家破人亡，你高興了？”
“爸，你到底什麽意思？你把話說清楚！”
“老子還講的不夠明白？我們跟你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你哥也沒有，你聽清楚了嗎？！你聽明白了嗎？！”
沈言心仿佛被一道雷劈中，她大腦空白一片，四肢癱軟得厲害，她不由自主地滑到了地上，仿佛沒有什麽再可以繼續支撐她堅強地站着。
兩個人現在都在地上了，再沒有一個人趴着，一個人高高在上地站着。
趴在地上那個人很滿意地笑了。
那個人是滿意了，沈言心卻沒法消化這個消息，直到姑姑來把爸爸帶走，她也沒能從多年的信仰中回過神來。
她沒開燈，屋裏漆黑一片，那個老舊的按鍵手機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沈言心麻木地拿起電話，麻木地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是宋夕輕靈的少女音，不谙世事，天真無邪。
“小心心，你在幹嘛？你讓我檢查報告出來了，給你說一聲，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小心心，我沒病！我腰好腿好牙口好胃口好，健康得很，一點兒事都沒有！”
沈言心聽不見宋夕在說什麽，她也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麽，卻只是機械地答：“嗯，那就好。”
“小心心，你怎麽啦？感覺情緒不太對，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宋夕，我……”一聽到宋夕的話，沈言心立馬湧上淚來，她都沒察覺到自己說話帶上了哭腔。
宋夕一聽見她的哭腔，立馬慌了，她焦急地問：“小心心，你怎麽了，你在哪裏？我馬上來找你！”
“我在家……”
“那你等我，我馬上過來！”
“宋夕，現在很晚了，你不要來，哥哥不在家，爸……那個人也不在家，我……”我不放心。
“你不用擔心我，司機叔叔會送我過來的，有司機叔叔在，他能解決好多好多的事，小心心，你放心，只要你需要我，我随時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