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接雨（五）
“沈旨！”
她實在太急了，快步跑過去，沒有注意保安大叔所說的地上積水，腳下一滑，一頭撲向地上的泥水。
沈旨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在呼喊他，猛地驚醒，卻發現有個人撲倒在泥水裏，還在揮動着手腳，不住地掙紮。
沈旨不太确定地叫那個人的名字：“宋夕？”
宋夕狼狽地驚呼着：“沈旨，是我，你來救救我，我快爬不起來了！”
沈旨說不清是什麽心情，快步跑去扶起她，看着她一身狼狽，很是凄慘可憐的樣子，只覺得心裏氣悶得厲害，不自覺提高了聲音，關心的語氣變成了質問的語氣：“你來做什麽！”
宋夕抹開眼前礙事被泥水糊髒的頭發，張嘴答道：“我看你很久不回家，來接你呀！”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完，沈旨便極為動氣地吼她：“誰讓你來接了？！誰允許你來接的？！”
豆大的雨點又噼裏啪啦砸起來，明明已經停的雨又開始雨腳如麻。
宋夕聽了這話，委屈得撅起了小嘴：“我擔心你嘛！”
雨水密密麻麻，就像瓢潑一般，兩個人在雨中，都成了落湯雞，他雙手抹開額前礙事的濕劉海，渾身氣得發抖，他生宋夕的氣，但其實他更生自己的氣：“擔心，誰需要你擔心我了？反倒是你，就會給我惹麻煩！”
宋夕鼻子有些發酸，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我……”
雨下這麽大，宋夕成了這個鬼樣子，他卻連把傘都沒有！
沈旨管住自己想幫她擦眼淚的手，冷硬地轉過身，背着她，用不耐煩的語氣說：“自己回去，渾身髒兮兮的，煩死了。”
說完這句，他就自顧自地往前走。
“沈旨，你等等我，你把傘拿着呀，被雨淋濕了，你會感冒的！”
Advertisement
宋夕從地上撿起那把黑傘，仍是不死心地舉着傘追了上去，想要為他支撐起一片安靜而祥和的天，奈何沈旨不領情，反手推拒開，拒絕了她死命要撐起來的傘。
“诶，沈旨，你等等我！”
沈旨頭也不回，一個勁地往前沖。
鑰匙插進鎖孔，一轉，破破爛爛的門開了，沈旨一進屋，就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
“那個，你們家裏在漏水，我沒辦法，只能搬了水桶來接，還有衛生間裏的兩個盆，廚房裏的碗，我也搬過來接了水……”
“別說了！”
“那個，那個……”
“我說別說了！”
一股難言的羞恥感遍布他的全身，他為什麽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他為什麽要生活得這麽狼狽，他為什麽要是這麽一個家庭的兒子！
宋夕見他臉色漲紅，生怕他生病感冒了，語氣十分關切：“沈旨，你怎麽了？”
“我都讓你別說了，你就那麽傻，聽不懂人話嗎？你回你自己的家去，可以嗎？！”
沈旨覺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拳頭蠢蠢欲動，逮着旁邊桌上的東西就想摔到地下去。
可是他不能想摔就摔，因為摔壞了東西沒有錢買第二件，他和妹妹平常的生活開銷已經夠重了，他承擔不起額外的開銷。
“沈旨，你怎麽了，你今天好像很不對勁，我……”
他什麽也不想聽，沈旨大步走進自己的房間，一把摔上門，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
不管是生誰的氣，他生氣歸生氣，卻不忘拿起電話。
睡意朦胧的聲音：“喂，哥。”
“宋夕衣服濕了，你找件衣服給她換。”
還沒等那頭答應，沈旨就挂了電話。
稍後就是兩個女生吵吵鬧鬧的聲音，沈旨在地下坐了很久。
不知過了多久，客廳外已經完全沒聲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接水聲，他覺得宋夕應該已經回家，自家妹妹也應該回了自己的房間，他這才想起自己應該去換件幹爽的衣服。
目前這種境況，他已經生不起病了，他沒錢可以看病吃藥，剛才姑姑給他打了電話，說爸爸又欠了三十萬，她把人先接走，回去想想辦法，同時也讓兄妹倆專心讀書，争取在明年的高考中正常發揮，考個好成績。
三十萬還欠着宋家，又新添了三十萬的債，沈旨覺得可笑，他用雙手捂着眼，強硬地把眼淚逼回去。
換完濕衣服，拿出去準備把它們洗幹淨晾幹，誰知安靜的客廳裏卻傳來一個微弱的呼吸聲。
是宋夕，她為什麽還沒有回去？
她像只小獸一樣蜷縮在破破爛爛的沙發上，雙眼緊閉着，睡得很熟，長長的睫毛蜷曲黑亮，睡顏安靜又祥和。
周圍還在滴答滴答，此起彼伏的滴水聲在他耳邊盤旋不去。
宋夕身上不是那件濕衣服，而是換的沈言心最好的一件衣服，但比起平時光鮮亮麗的她，那件再好的衣服，仍然襯得她整個人黯淡了不少。
她生于光明，長在人世間最美好之地，身邊伴随的全是美，全是好，全是善良，她無疑是光鮮亮麗，富貴無比的，可是此刻的她，在這個屋子裏，穿着這身舊衣服，仿佛一顆蒙塵的明珠，顯得黯淡且無光。
如果有朝一日，她跟了他，她只能是從耀眼的明珠變成無光的魚目。
他不想看着她從雲端跌下來，不想看着她從神壇上跌下來，不想她一頭跌進泥濘的髒水中，和他們一樣水深火熱，垂死掙紮，不得解脫。
她永遠是他最美好，最遙不可及的宋夕呀……
說不清什麽情緒，他扶着沙發臂，傾身而下，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
她就永遠做那個生于美好，長于雲端，與美好幸福一生相伴的宋夕吧。
如果有來生，請別讓他這麽窮酸狼狽；如果有來生，請別讓她這麽高不可攀；如果有來生，請別讓他們兩個看起來……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嗯？”
宋夕意識模糊不清，嘤咛一聲就要睜開眼，沈旨慌得用手趕緊去捂她的雙眼。
“別睜眼，你很困，快睡下。”
薄薄的眼皮被溫暖的手心覆蓋，宋夕覺得更舒服了，舒服得她把睜開的眼皮又重新閉了回去。
她聽到了沈旨的聲音，她感受到了沈旨的溫度，她做了一個好夢。
夢中沈旨一直皺着的眉頭松開了，他對她笑，笑得就像拂過冰川，融化寒冷的春風，讓人褪去了一冬的寒冷，渾身都暖洋洋的。
她在睡夢中不自覺揚起了嘴角，笑得比蜜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