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金魚(二)
那晶晶亮亮的眼睛就那樣膠着他,喉嚨裏的冰涼觸感仿佛就在眼前,他心裏一陣發癢,他想低頭,他想:“宋夕,我……”
突然,門被敲響了。
敲門的聲音細細弱弱的,與此同時門外傳來堂堂的試探聲音:“舅舅舅媽,你們睡了嗎?堂堂睡不着,想跟你們一起睡……”
宋夕好不容易要突破某人的防線,怎麽可能會這麽輕易就讓人打斷,功虧一篑?
她趕緊伸長脖子扯着嗓子回答門外的小不點兒:“堂堂寶貝,舅舅舅媽在忙呢,你別進來,你先去睡,男子漢一個人勇敢點兒,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舅媽,堂堂不行,房間裏的金魚都死光了,堂堂害怕!”
金魚?
宋夕看向身下的那個人,不禁問道:“沈旨,你養了金魚嗎?”
沈旨推開上面的她,自顧自起來穿鞋下床,邊穿邊說:“前段時間堂堂說要寫金魚觀察日記,我提前給他買了七條養着,怎麽會死?”
“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旨朝她伸出了手,宋夕順勢牽住,借力起身下床,正準備用腳勾過鞋來,沈旨先她一步蹲下身,動作小心地把拖鞋套在她的腳上。
宋夕愣了一下,而後就是心中溫暖,眉眼彎彎,屁颠屁颠地牽着他的手,跟在他的身後。
一打開門,半人高的堂堂睡衣松松垮垮,只見他眼巴巴地望着他倆,大大的眼睛,黑亮亮濕漉漉的,沈旨拿他沒辦法,空出來的一只手牽住了堂堂。
沈旨邊走邊問:“堂堂,你什麽時候發現金魚死的?”
“就在剛剛,明明它們先前都活得好好的,在水裏游來游去,可快樂了!”
那突然怎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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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旨想想,低頭問他:“堂堂,你有沒有給金魚喂東西吃?”
“堂堂聽了舅舅的話,除了喂飼料,其他什麽都不敢給它們吃。”
那是怎麽回事?
推開門,就看到黑暗的屋裏挨牆角的地方是亮亮堂堂的,等沈旨打開燈,宋夕才看清楚那是一個魚缸,長80厘米,寬25厘米,高40厘米,白玉石打底,正中一個大樹杈與碎石組合堆疊的圓洞,造景奇特,因為整日整日開着光照燈的緣故,裏面的水草茂盛青綠,橫枝斜逸,水草加諸于上,更顯幽靜層次豐富。
可是此刻,有五六具魚屍浮在水面上,脹鼓鼓的肚皮仰天,随水搖蕩,無論怎麽去吓它們,怎麽去戳它們,它們都不可能翻過身來,它們都不可能重新活蹦亂跳四處分散逃竄了。
本來生機勃勃,極為賞心悅目的一個水下世界,卻因為突如其來的死亡染上了灰敗和沉重。
“舅舅,它們為什麽會死?”
沈旨發現魚缸裏還浮着很多烏黑的飼料粒,他細細察看了會兒,發現有些被水泡得很大,像是被泡了一兩天,有的則是緊實實的,仿佛是前不久才丢下去的。
“金魚怕熱沒錯,但是魚缸是恒溫的,電源功能完好,不可能是被熱死的,你們看金魚的肚子,出乎尋常地大,堂堂,你是怎麽給金魚喂食的,一次性喂多少?”
“舅舅,我聽了你的話,一天只喂了這麽一點點!”
堂堂拿手指給他比出來,沈旨點頭,如果只是這麽點的話,金魚不可能會脹死,也許有別的什麽原因吧……
沈旨正這樣想着,堂堂又接着說了:“可是……”
沈旨和宋夕屏息聽着堂堂的将要說的話。
“可是今天早上我們要出去玩,要在外面待很久好久,我怕餓着它們,就多喂了一把。”
“有多少?”
堂堂比劃着手勢,兩個人看到他那一個拳頭的大小,目瞪口呆,那可是金魚半個月的食量。
舅舅舅媽已經是目瞪口呆了,但是堂堂卻不打算放過他們,他忐忑地繼續說:“剛剛我看水裏泡了很多飼料,以為它們嫌不新鮮不吃,所以我就又抓了一把喂……”
沈旨了然,一副堂堂活該的樣子:“那我明白了,你的金魚觀察日記可以完結了。”
宋夕看着小可憐堂堂不由得為他說話:“這也不能怪堂堂,他只是把飼料丢水裏,吃不吃的選擇權在金魚自己,它們的死更大可能是怪它們貪吃。”
“如果是你,吃飽了,看着許多好吃的,你什麽感受?”
宋夕試探地回答:“我再吃一點點……”
沈旨攬過她的肩,笑着問她:“是再吃億點點吧……”
宋夕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頭,沈旨盯着她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多說了一些話:“有人說,金魚的記性很不好,只有七秒,所以用了個段子來編排,說是有一條金魚吃飽了,七秒之後它疑惑了,自己剛剛吃了嗎?于是它又去吃,七秒之後,它又忘記了,它又吃,在缸裏飼料管夠的情況下,直到把自己撐死為止。”
“啊?真的假的?”
堂堂趕緊插話解釋:“舅舅,這個我知道,這是假的,金魚記性一點兒都不差,七秒說的是專注記憶!”
沈旨淡然道:“雖然現在已經辟謠了,但既然有這種說法産生,肯定是有點緣由的,說不準這些金魚就是這樣被撐死的。”
宋夕心裏很複雜:“怎麽悲傷之餘又有點好笑啊?”
“魚已經死了,多說無益,我先把它們的屍體收拾一下。”
“舅舅,我們能不能不把它們丢進垃圾桶裏?我們能不能把它們埋起來,讓它們有個地方住?”
“畢竟它們也陪了堂堂一段時間,堂堂舍不得正常嘛……”
“也好,給堂堂上一堂成長的課,怎麽正确對待離別。”
宋夕憋笑:“沈旨,你是不是選錯職業了,怎麽動不動就要給人上課?”
“當初就是因為沒人給我上課,導致我現在都沒能走出來,我不希望堂堂走我的老路,我希望他能夠好好放下過去,告別過去,重新上路。”
昏黃的光亮下,落下一片陰影,花園裏泥土和植物的香氣卻萦繞在鼻尖,揮之不去。
三人把幾具金魚的屍身埋在泥巴裏,用一層一層的土蓋了個幹幹淨淨,堂堂心中仍有些難言的悲傷,沈旨和宋夕不好拒絕他,便讓堂堂跟他倆一起睡了。
沈旨睡在右邊,宋夕睡在左邊,堂堂睡在他倆之間,兩人耳邊皆是堂堂細小起伏的呼吸聲。
他睡得這麽香甜,哪裏有半分的害怕,哪裏有半分的悲傷呀?
宋夕今晚沒有達到目的,心裏遺憾得不得了,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
突然,一只溫暖幹燥的大手隔着中間的堂堂,握住了她的小手,是沈旨!
沈旨撐起上半身,繞過堂堂,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已經很晚了,該睡覺了,今天你累一天了,休息吧。”
“可是我……”
沈旨順勢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來日方長,晚安,小夕。”
第二天一大早,妹夫藺清來接走了堂堂,沈旨送走侄子,徹底清醒過來,看宋夕趴在床上,睡得一臉香甜,他并不打算鬧醒她,只是親了親她的眼皮,就起床做飯去了。
鍋裏的小米粥咕嘟咕嘟,荷包蛋金黃q彈,溫熱的三明治已經在盤裏裝好,沈旨正準備端上餐桌,樓上急咚咚咚的腳步聲響起。
他不自覺擡眼看過去,只見宋夕穿着寬松的睡衣,頂着一頭淩亂的金發,一手扶着樓梯往下走,腳步快且淩亂,原本走個不停的步子,突然在看清他的那瞬間,她愣住了,随後深深的疑惑浮現在她臉上,她的眼神裏沒有絲毫的愛意,更沒有熟悉親切。
他的未婚妻宋夕,此刻看着他,就跟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我家裏?!”
他聽見宋夕這樣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