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康納爾牧師
約翰是一個偵探,來自倫敦。
倫敦的偵探數量太多了,尤其是最近十年(注)。
只要是一位貨真價實的英國偵探,都希望自己能在倫敦租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叼上煙鬥,在溫暖的壁爐前面接待上門的委托人。
但事實上,大家必須在倫敦的陰雨天氣裏,在街頭巷角奔波,跟同行競争,然後勉強維持生活。
約翰也不例外。
他這半年的收入都很慘淡,如果繼續下去,年底可能會繳不起房租。
所以當一份需要在四十天內往返英國與冰島的委托放在眼前,約翰立刻被支票的金額吸引了。
他還很謹慎地調查了一下,才接下這份委托。
這是一起遺産糾紛案,事情的脈絡在約翰接手的時候已經很清楚了。
他的委托人被污蔑為私生子,受洗證書與出生日期遭到質疑,所以需要當年主持洗禮的那位牧師作證。
法庭考慮到牧師的年紀太大,所以牧師不必親自出庭,只要寫一封親筆信,再蓋上印章即可。
問題是這位牧師四十年前就離開了英國,後來一直居住在冰島的黑礁鎮,大部分人根本沒聽過這個地名。
約翰是憑借着自己從前的聲譽,以及會說冰島語的能力,成功贏得了委托人的信任。
這份委托有兩個難點,一是約翰必須趕在遺産糾紛案開庭之前回到倫敦,二是對方可能會聘請別的偵探來阻撓約翰,盜竊信件。
因為如果沒有這封關鍵的信件,約翰的委托人有可能會喪失繼承權,同時約翰也拿不到這份委托的尾款報酬。
約翰需要這筆錢。
比錢更重要的是信譽,以及能力的認可。
繼承權在英國上流社會與中産階級裏是一件大事,如果搞砸了,基本宣告脫離偵探這一行業了,因為不會再有委托上門了。
這就是約翰現在面對的困境。
要離開黑礁鎮,必須先拿到康納爾牧師的親筆書信。
約翰只能希望這位上了年紀的老牧師,仍然在教堂裏擔任牧師一職,這樣他直接去教堂就能找到人。
沒錯,事情并沒有發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約翰還有時間!
只需要稍微改動計劃,比如放棄找阿貝爾醫生,直接請康納爾牧師為自己寫一封證明西風號海難事故的信件,再加上委托人需要的信件,這樣完美地把兩件事合成了一件事,然後就能離開黑礁鎮了。
約翰精神一振,加快了步伐。
黑礁鎮的面積不大,數分鐘後約翰登上了山坡,冰冷的海風吹得他渾身不适,鼻子都凍得有些僵硬了。
地面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甚至蔓延到了教堂頂端的黑色十字架上。
這太奇怪了。
約翰低頭觀察,神情凝重。
昨晚下雨,今天的天氣也不好,按理說地面是很難結霜的。
而且這些霜太完整了,根本沒有人踩過——結霜一般在深夜或者淩晨——這怎麽可能?現在已經是中午了,難道一個上午都沒人走過這條路嗎?
“啊!康納爾牧師!”
一聲凄厲的驚叫,從教堂那邊傳來。
約翰感到自己的心往下沉。
他看到一位修女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堂,被門口的白霜滑了一跤,修女來不及爬起就對着教堂後面的一棟房子高喊:
“阿貝爾醫生!救命!”
“出了什麽事?”約翰急切地問。
修女看了約翰一眼,發現這是個陌生人,身體頓時下意識地往後縮,她的表情更驚恐了,慌亂地喊着阿貝爾醫生。
顯然,教堂裏面出事了。
既然需要醫生,情況可能很嚴重。
約翰顧不了太多,他沖進了教堂。
到處都是白霜。
牆壁、天花板、聖水盆、座椅,以及最前方的祭壇。
厚得簡直像室內下了一場雪。
這座禮拜堂裏空蕩蕩的,出事的地點可能在後方的聖職人員休息室。
約翰沿着白霜的軌跡往裏面跑,一眼就在走廊盡頭看到了一扇被打開的門,門框仿佛嵌在了冰雪裏,都看不見牆壁本來的顏色了。
房間裏有一個壁爐,但是火早已熄滅,木柴上都結了一層霜。
其他家具就更不用說了,房間裏是一片可怕的白色。
一位穿着黑色牧師袍子的老人躺在地毯上,他的眉毛頭發挂着冰淩,瞳孔也是白色的,活人的眼睛不可能有這種顏色。
老人的表情極度扭曲,像是看到了什麽恐怖的事物,他像是被凍僵了。
約翰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張照片。
照片沒有被任何白霜覆蓋,它在那裏,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
“這是……”
約翰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一張老舊泛黃的照片,背景是一處莊園,照片上有兩個人,其中一位穿着牧師的衣服。
照片背面用黑色墨水寫着“1872,布蘭登莊園。”
布蘭登,就是這樁遺産糾紛案的委托人姓氏。
這是委托人的父親老布蘭登先生與康納爾先生的合照。
什麽?約翰為什麽會知道,他是怎麽認出年輕時候的康納爾牧師?
因為這張照片是他從倫敦帶來的!
看這背面的劃痕,還有邊緣部分的小殘缺!約翰用自己的記憶力發誓,這就是同一張照片!
是委托人親手交給約翰的。
要請康納爾先生作證,自然要拿出可信的東西,才能讓老人回憶起幾十年前的事。
這張照片約翰擔心失落,一直放在自己的襯衣口袋裏。
委托人布蘭登先生的親筆信,約翰放在外套大衣的口袋,他還專門在照片與信件外面裹了一層防水的油布。
現在西風號被風暴撕碎,約翰被海浪沖到岸邊,漁民把他救了起來,這些随身物品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約翰原本想找阿貝爾醫生打聽一下,結果人還沒見着,就先看到了照片。
照片出現在了詭異的案發現場。
那封信呢?
約翰急忙在房間裏尋找。
但是除了照片,其他東西都被冰霜凍住了。
書桌上有一疊信件與文件,約翰試圖辨認,這時走廊上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還有修女慌亂的話語:
“……我感到特別寒冷,走出禱告室就看到了這些奇怪的冰霜,我吓得去找康納爾牧師……對,沒幾步路,我走到他的休息室,發現門是開的,康納爾牧師躺在地上,他,他……他看起來很糟,上帝啊!”
約翰迅速把照片藏進自己衣服裏,然後直起腰,對着來到門口的阿貝爾醫生微微低頭,算是行禮。
阿貝爾醫生身材矮小,但是體格粗壯,他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頭發花白,他的脖子上挂着聽診器,手裏還提着一個藥箱。
“醫生,他是……”
修女盯着約翰,神情緊張。
“哦,這是前兩天從海裏救起來的人,他沒有骨折與發熱,我就請酒館的老傑克來照顧他。”
阿貝爾醫生也對約翰點點頭,然後迅速進入房間,查看牧師的情況。
“我的天。”阿貝爾醫生連忙去試老牧師的呼吸,彎腰聽心跳。
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牧師僵硬的身體碰觸到熱量之後,突然活了過來,眼裏的白色消失,露出一雙充滿驚恐的眼睛,一下就掀翻了阿貝爾醫生,嘶聲叫嚷:
“他來了!”
約翰扶住阿貝爾醫生,又去拽發狂的牧師。
修女驚恐地連聲呼喚康納爾牧師的名字。
年邁的康納爾牧師面容扭曲,力量大得出奇,約翰與阿貝爾醫生一邊一個拼命拖拽着他,牧師仍然有力氣沖向門外。
“快跑!他來了!他來了!”
高到破音的喊聲裏,充滿了無盡的恐懼。
牧師渾渾噩噩,根本不會轉彎,跑着跑着就要一頭撞向牆壁。
修女看到情況不對,只能從後面抱住牧師的腿。
三人一齊發力,康納爾牧師這才搖晃了兩下,喘着粗氣栽倒在走廊上。
“快!把人壓住!”
阿貝爾醫生跑回去拿起藥箱,找到注射器與藥瓶,又飛快地跑回來。
一針嗎啡下去,混亂總算平息了。
老牧師的眼神恍惚,嘴裏還在重複念叨那幾個單詞: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他是誰?”約翰忍不住問。
這個問題,修女與阿貝爾醫生也想問,于是三個人一齊盯着牧師。
老牧師的嘴突然下咧,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詹森。”
約翰一驚,直覺警報瘋狂地在他腦海裏叫嚣。
旁邊的阿貝爾醫生滿臉疑惑:“詹森?這是誰?黑礁鎮沒有這個人。”
修女也在搖頭,顯然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我們必須用束縛帶把康納爾牧師捆在床上,他蘇醒過來之後,很可能還會發狂。”阿貝爾醫生轉過頭,示意約翰搭把手。
約翰還在盯着老牧師,猛地反應過來,立刻說:“這裏到處都是冰霜,在清理完之前根本不能用,要送到診所嗎?”
“診所沒有空的床位了。”阿貝爾醫生頭痛地說。
修女被這一連串變故折騰得坐立不安,她憂心忡忡地念叨:“這不尋常,醫生,這不尋常。教堂都沒能抵擋住惡魔的步伐,肯定是惡魔,否則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惡魔,”老牧師忽然睜開眼睛,神情恐懼,“幽靈船來了,他來了!他來複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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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福爾摩斯探案小說仍然在連載,很紅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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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在鎮靜劑與止痛藥發明之前,都是用嗎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