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一日，四人沒有繼續上路。
展昭坐在自己房中，癡癡望着尹緣的折扇。
他的白衣，他的星眸，他的微笑，他的淡言，都成了遙不可及的過去。
無停無留，将随歲月的流逝埋葬。
殺人的衆多疑點，均指向了洛影。
而洛影偏偏也承認了！
……“我殺的都是會給你帶來麻煩的人！”……
帶來麻煩？
展昭微微皺眉，迷離的雙眸卻逐漸澄澈。
如霧散後的深潭，水清晶透。
白玉堂倚在展昭的房門口，對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這樣的眼神，他很熟悉——常常是展昭想通了什麽案情關鍵之處。
可是明晰又換成了深切的無奈，最後周而複始，刻骨之悲。
因為尹緣終究是死了，無論是誰殺了他。
展昭将視線從折扇上轉開，恰恰與白玉堂打個照面。
“貓兒。”白玉堂輕喚了一句，猶豫着，“今天，你又該吃解藥了，你……”
解藥是洛影的，而洛影，殺了尹緣。
那代表什麽？
洛影已經來到了門口，他低着頭，憂郁而頹廢。
白玉堂沒有擋他。
洛影徑直走向展昭，同前幾次一樣，遞出解藥。
第四顆解藥。
“昭昭，自己的身子要緊。”洛影怯怯開口。
他害怕，他擔心，展昭會永遠拒絕他。
因為他觸犯了展昭的禁忌，他殺了人。
無論那個人是誰。
芸芸衆生，在展昭眼中，皆為平等。
展昭接藥、吞服，兩個連貫的動作，沒有停頓。
“阿影，早上是我錯怪你了。”展昭從椅上站起，“你雖殺過人，但卻不是尹緣。”
洛影愣了愣，瞬間的欣喜湧而複散：“不錯，來開封府的前夜，你失控劍傷一名更夫，鼠兄将你帶走，等你們走遠了，我便出手殺了他，封喉一擊，點到即收。”
“什麽！是你幹的？！”白玉堂一下跳起，“死影子你不乖乖自首，害我幫你背黑鍋！”語音一頓，轉向展昭，“那麽，尹緣又是怎回事？”
展昭分開洛影和白玉堂，走到房外。
景天站在回廊的另一頭，黑衫長笛。
“景兄。”展昭靜靜地道，“或許我該稱你——萬俟兄？”
“萬俟緣已經死了，我是景天。”冷漠的青年堅持。
“難道是你殺了尹緣？”白玉堂詫異。
“不會吧，尹緣好歹是我們的大師兄啊。”洛影也是不信。
景天如昔靜默。
“萬俟緣，我卻無法怪你斥你。”展昭嘆了口氣，“畢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
白玉堂和洛影均是一驚，不約而同地看向展昭。
“十年之前，尹緣與傲天城主裏應外合，血洗莫虛谷。”
“那年我在山崖下遇見的，便是劫後餘生的你，萬俟緣。”
“你背上的包袱破損，我當時隐約是見到一張地圖狀的東西，而‘如影随形’的毒藥和解藥你在中途丢失，解藥偏偏由洛影拾獲。”
“你曾經懷疑過尹緣，因為尹緣沒有武功也平安逃離，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可你還不确定，直到昨天尹緣與萬俟青見了面。”
“如果兩人沒有瓜葛，當如洛影般譏諷不睬形同陌路，而尹緣與他竟似熟識談笑風聲——所以你晚間對尹緣…下了毒手。”
一連串的犀利推斷，直至最後幾個字，才回複至不曾磨滅的哀傷。
複入死靜。
“不——，你錯了，昭。”景天忽地開口，“我殺緣不是為了複仇，是因為——你身上‘如影随形’的毒，十年前是尹緣所下！”
平地驚雷，撕裂開凝鑄的氣氛。
“當然，下藥的也可能是你——洛影！”景天冷冷補上一句，“那個方法只有我們四人知曉！”
錯綜複雜的局面，如絲若網，重重交織。
“喂喂，我說景天師弟，你發什麽神經！”洛影面不改色，“現在的事實是昭昭中了毒需要解藥，當年是誰幹的都無所謂，我也可以說是你做的！”
“影，我提醒你，解藥也是毒藥！”景天針鋒相對。
“哼！你已經讓我被昭昭誤會死了，還要怎樣！”洛影也不示弱。
景天的眼神霎時黯淡，複不再言。
他今日的話已太多。
展昭不明所以，他撥開一層迷霧，前方卻是依舊的雲海交疊，朦朦胧胧。
“影子，你給貓兒吃了什麽解藥？”白玉堂早按耐不住。
“廢話，當然是‘如影随形’的解藥。”
“那景天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哪知道，莫名其妙！”洛影一付無辜的表情。
景天無視衆人，轉身欲離。
“景兄。”展昭啞聲道，“真的是你殺了尹大哥？”
“是。”景天的語氣依然冷得不帶一絲情感，“天理昭彰，殺人償命。——昭，等你順利服完十顆解藥後，我便随你歸案服法，到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話畢再不停步，黑衣隐沒。
荒山，大道。
“城主留步。”景天攔在了萬俟青的馬前。
萬俟青瞳孔一收，顯然是認出了來人。
“叔叔。”景天僵硬喚着。
傲天城的一幹從人正想動手，被萬俟青喝止。
“你想救展昭？”萬俟青道。
“家父之錯，當由子償。”景天低頭斂禮，“請叔叔放過他，我不想三日前舊事重演。至于寶藏之圖，已成家父祭品，不便歸還。”
萬俟青沉默片刻，方道：“你可知尹緣昨日見我，也是求我此事，當時我已應了他。”
景天一震，眸中劃下淡淡的愧疚。
僅只一瞬，便又恢複了冷漠的堅強。
“但你卻殺了尹緣。”萬俟青惋惜。
“那就算替父報仇。”黑衣青年擡起頭來，神色決絕，“當年家父觸規搶圖煉藥，錯不在城主。莫虛谷慘變，我也只恨尹緣一人。你我之間——恩怨兩清！”
景天退在一邊，目送萬俟青衆人策馬揚塵而去。
不錯，恩怨兩清。
恨已平，仇已複。
心裏牽絆的，只有一人，展昭。
他可以為他押上全部的一切，哪怕是萬劫不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