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這個夜晚是不該有不速之客的,但這個夜晚卻真的來了個不速之客。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夜幕中飄起了雨絲，伴随着冷風，讓漆黑變得越發深邃起來。屋子裏的人并不關心這雨水，而門外的人身上早已蒙上了層薄霧。
砰砰砰——
敲門聲在寂靜裏格外刺耳，歲經了蜿蜒，傳遞到李小婉的耳裏,卻叫她聽得真真的，忽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此刻正赤着身趴在姚慕堇的肩上,頓時兩腮通紅,一把将對方推開。
“怎麽了？”姚慕堇有些疑惑地問，倒也沒有多少尴尬，眉目間依舊是笑着的。
李小婉皺着眉,迅速地背過身去,随手撈了條毛巾，草草将自己的身子包住，才算是找回了些許的安全感，回答道：“有人敲門。”
姚慕堇又笑了，她當然聽到了樓下的拍門聲，但她不想理會。這個鐘點，在與李小婉非常安寧的時刻，她刻意地想要忽視其他的事情，包括那些繁瑣的工作。可惜，李小婉卻如此認真地提醒了她，倒叫她無法再去回避，索性退出了衛生間，邊走邊笑着說：“好了，你可以繼續安安心心地沖澡了！別擔心，我不會再過來‘看看’你了。”
聽姚慕堇的聲音漸去漸遠，李小婉長舒了口氣，卻如何也提不起繼續沖澡的興趣了。她并不是擔心姚慕堇去而複返，而是她自己似乎已經喪失了某種力量。這種失力的感覺讓她只想要睡覺，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包裹起來，然後好好地睡一覺，以便補充那些失掉的勇氣。
樓下的敲門聲戛然而止，李小婉頓了頓身子，伸手從衣櫃裏拿出了件黃色的棉質睡裙。她站在姚慕堇的衣帽間裏，聽不清樓下的動靜，但直覺讓她生出幾分好奇。果然，穿好睡裙走出衣帽間，李小婉就聽見個熟悉的聲音，隔着遙遠的距離，她仍舊聽不清楚字字句句，但那個聲音她如何也不會聽錯的。
“路璃？！”李小婉幾乎是沖出了房間，一路小跑着下了樓。見到那個淋了雨水的身影，只一瞬間，便不能自已地輕呼出聲。
姚慕堇的話被李小婉這一聲輕呼打斷，視線本能地循聲射向了身後的李小婉。
“你，真的在這裏。”路璃有些虛弱地低聲說，她的聲音和她的身體都被水汽包裹着，帶着濃濃的濕潤。她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擡頭去看李小婉，她那同樣包含了水汽的目光落在了姚慕堇的臉上。
“她在這裏，又怎麽樣？”姚慕堇沒有回過頭去迎接路璃的眼神，顧自盯着李小婉說道，語畢搖頭笑了：“你可真有眼光，黃色的睡裙很襯你。”
李小婉不明白路璃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但又似乎是明白的。她想要走近路璃，卻被姚慕堇忽然冷冽下來的目光喝止。而此刻，路璃就站在距她三米遠的地方。李小婉的遲疑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想要伸手撣去落在路璃發梢的水珠，但路璃冰冷的側臉讓她感覺到了難過。
“有什麽事情明天公司談，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姚慕堇對路璃微笑着說，一如既往的冠冕堂皇。
“不，我沒有事情找你。我要找的是小婉。”路璃還是沒有去看李小婉，只靜靜地說道，她的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過分的平靜讓她顯出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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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慕堇蹙了眉，端詳着面前的人。她瞧不出路璃有什麽特別的過人之處，當然，即便路璃真的有過人之處，她也不想要了解。
“你找我做什麽？”李小婉率先開口了。
“我……”路璃的話頓在半空，隔了很久都沒有繼續說下去。
窗外突然響起炸雷，平添了這一室寂靜。細雨陡然落成了瓢潑，從外頭似乎湧進了房裏，直湧進了人心裏。天氣預報并沒有說晚上會有雨，這雨來得猝不及防，就像猝不及防的路璃。姚慕堇偏開視線去望雨水，黯淡的燈光傳遞不到外面的漆黑，她也就看不大清晰雨勢到底有多大。只有聽覺告訴她，雨景應該比客廳的風景更好。
“你們談，我去露臺喝杯咖啡。”姚慕堇不緊不慢地說，不緊不慢地走，甚至不緊不慢地擦過李小婉的肩膀，卻沒有将笑容送到李小婉的眼眸裏。
李小婉的目光不覺跟随着姚慕堇的身影飄動，雖然只是幾秒鐘。她想要提醒她外面在下雨，甚至想要提醒她咖啡不應該晚上喝，但直至姚慕堇徹底離開客廳，李小婉終究什麽也沒有說。路璃站在那兒，渾身透露出蕭瑟的味道。她的睡衣很單薄，經不住這樣的寒冷，忍不住輕輕地打顫，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找我，做些什麽呢？”
“沒什麽，我只是，”路璃呼出熱氣，努力地松懈下來，嘴角拉扯出艱難的笑容，“只是擔心你了。你的手機關機，家裏的電話沒有人接，所以我……”她不再說下去，因了這些理由連她自己都聽得有些索然無味。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李小婉問的也很艱難，她在姚慕堇的家裏，穿着姚慕堇的睡衣，然後路璃就突然地從天而降了。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如何也不願意這種場景發生的。而就在幾分鐘之前，姚慕堇還将路璃定位為一個“錯誤”，那麽現在呢？姚慕堇居然在“錯誤”發生的時候，自說自話地去喝咖啡了！李小婉任意發散着思想，任意地開始責怪起姚慕堇來。
路璃當然知道李小婉會這麽問，但她沒有立即回答。她不曉得該怎麽委婉地說出她那些一點也不委婉的想象。“與姚慕堇打得火熱”，是單蔚然給李小婉下的定義。“火熱”這兩個字是刺目的，像是夏日正午最明亮的太陽，叫路璃分分鐘都控制不住地遐想。她想的越多，便越發的不由自主。在第五個電話沒有被接通的時候，她終于從單蔚然的家裏沖了出來。
夜晚在下雨，路璃的心也在下雨。雨水落在她的面頰，倒叫她好受了些。
“我和她，沒什麽。”李小婉幽幽地說，見路璃一個低眉，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痛了一下，是短暫的，像是針尖紮過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但也是分明的。
“我是喜歡你的，小婉。”路璃倏地開口，話音落下，窗外又是一陣轟隆隆的雷聲。
“路璃，喜歡我讓你很難過嗎？”李小婉并沒有驚訝，對于路璃的喜歡，她的心竟沒有起多大的波瀾，這叫她自己都難以置信。她只是淡淡地笑了，面對着路璃低垂着的猶豫的眼眸，她笑着繼續說：“如果我讓你覺得難過，還是不要喜歡我吧。路璃，我不想你難過，一點也不想。”
訝異的人是路璃，流波浩渺的一雙眼眸寫滿了不明所以。
“外面的雨下的真大。”李小婉走近到路璃身側，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她知道路璃在聽，聽她說的每一個字，但她到底是要說些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外面的雨勢再大些，或許可以掩蓋掉她的聲音，那樣場面就不會這樣無奈了。
“我走在雨裏一直在想你，想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想到開始恨自己。”路璃喃喃念道，軟軟地捏住了李小婉纖細的手腕，“我恨我自己，你也可以恨我。”
李小婉抽出手腕，轉頭拉開了兩個人間的距離，輕輕地搖頭：“我不恨你，路璃。我從來都不恨你，你知道的。你只是做了一個選擇，無關對錯。我承受我該承受的，你也該承受你應當承受的。不要再說傻話了，你的夢想很快就會實現，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浪費精力呢？既然開了頭的事情，就還是做下去吧！”李小婉從從容容地說，她是真的從心底裏從容着的，并非強顏歡笑。在路璃的“喜歡”裏，她感受到的熾烈很少，更多的是蒼涼。
“我不要夢想，我要的是你！”路璃忽然提高了音量，急切地近乎茫然。
“可是小婉已經是我的了，怎麽辦才好呢？”姚慕堇輕蔑地笑由遠及近，帶着她慣有語調，像是沖破了雨夜和寒冷，假裝着疑惑和為難。而事實上，她是完全不為難的，連邁出的腳步都異常輕快，邊走邊說：“一杯咖啡，十分鐘，我想我給你們的時間應該非常充沛。如果還需要我再次回避，我會不高興的哦！”語畢，姚慕堇已經走到了李小婉身旁，張開胳膊攬住了李小婉的細腰。
“你……”李小婉本能地抗拒這種過分的親密，但在路璃面前，她的反抗只表現出了百分之一，就順利地滑入了姚慕堇的懷抱。路璃不是錯誤，但也不是應該繼續的正确。到底路璃是對的錯的，都已經不重要了。她無法抗拒路璃像貓一般深邃迷離的眼神，倒不如讓姚慕堇去應對這樣的難題。李小婉低頭微閉雙眸，依偎在姚慕堇的身邊，讓她片刻安靜的感覺。
“這是我和小婉的事情，姚總。”路璃的指尖捏成了青白，說話的語氣是生硬的。
“你錯了，這是我和你的事情才對！難道單蔚然沒有提點過你嗎？你應該尊重小婉，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我不關心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那些過去的事情，如果你喜歡回憶，大可随便回憶。但小婉的現在是屬于我的，你是成年人，不需要我向你講道理。”姚慕堇沉下目光，語速如常，但口吻顯然是嚴肅的，頗有幾分商場對峙的氣派。
李小婉緊緊地皺着眉，她聽得清姚慕堇節奏分明的心跳，也聽得清路璃零散的呼吸。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路璃的“喜歡”，而無論哪一種幻想裏都沒有出現過姚慕堇。無可否認，因了姚慕堇，她的尊嚴得到了救贖。在與路璃的喜歡裏，李小婉長長久久的卑微着，仿佛真的卑微到了塵埃裏。塵埃生不出曼妙的花朵，李小婉原以為自己會衰敗，會不知不覺地凋謝，即便有了路璃偶然的澆灌，也無法逆轉歲月流逝。
“小婉，我真的沒有機會了嗎？”路璃低聲問。
“路璃，選擇了的事情不要再問了。”李小婉別開頭去，不敢迎路璃的目光。
夜雨猛烈，燈光在微微地晃動。
“我已經打了電話給蔚然，她十分鐘後就到。我已經沒有耐心再看你們的瓊瑤戲了。還有，我說過的話不要再讓我重複——李小婉是我的人，你是沒有機會的！從來都沒有！”姚慕堇捏緊了李小婉的腰，像是報複似的用了些力氣，叫李小婉吃痛地蹙眉。而她的那些話自然是對路璃說的，說的字字帶刀，說到末了才露出她招牌的笑容，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般笑道：“路璃的演技真不錯，改天試試鐘淼的戲吧！有些才能應該放在該放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