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明珠別墅區坐落于市郊的僻靜處。正如姚慕堇所說,在晚上這裏車少人少,顯得有幾分荒涼。夜風裏有些清爽的味道，而這味道是市區非常難得的。随着夜色漸深，周遭仿佛都進入了夢鄉，幽靜極了。
“味道不錯。”姚慕堇嘗了口咖啡，擡頭撞上李小婉涼涼的目光，不禁露出笑容來：“怎麽,不習慣嗎？多住幾天就習慣了，晚上安靜點好。”她以為李小婉是因了郊區的環境而蹙眉，用她慣有的語氣安慰道：“如果你害怕,可以跟我一起睡的。”
李小婉絲毫沒有感覺到這是安慰,倒覺得其中的意思更像是挑釁。她沒有回答這話，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索性別過臉去,不看姚慕堇。但她不看姚慕堇,便只能看姚慕堇的卧室。總之，脫離不開這個人。
姚慕堇的卧室在二樓的最裏間，面積很大。與其說是卧室，不如說是辦公室。因為，卧室被分成了兩部分，三分之二的空間裏放着書桌和書架，另外剩餘的才是床和衣帽間。書桌左側連着陽臺，落地的玻璃窗沒有拉上窗簾，夜色可以盡收眼底。往常，姚慕堇就是在這相同的夜色裏工作。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因為李小婉變成了一道異樣的風景，叫姚慕堇放任了視線。
“你不是要睡美容覺嗎？”李小婉看到床上鋪着茶色的床單，随口問道。時鐘已經指向了十點半，而姚慕堇似乎毫無睡意。她倒希望姚慕堇趕緊去睡覺，好讓她的心情稍稍放松下來。在姚慕堇面前，李小婉的神經莫名地緊繃着。據李小婉自己分析，大約是姚慕堇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可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又不僅是姚慕堇一個。李小婉輕輕地嘆了口氣，嘴唇抿得緊緊的。
“你困了？”姚慕堇反問了句。
“隔壁的房間是嗎？我先過去了。”李小婉冷聲冷氣地說，也沒有正面回答姚慕堇的話。她的後背沒有長眼睛，但她能感覺到姚慕堇在沖自己笑。那笑容是有情緒的，應是調侃，或者戲弄。在李小婉看來，姚慕堇似乎格外喜歡戲弄她。讓她不愉快，仿佛是一件極為愉快的事情。一開始，李小婉還會真的不愉快，而這種情況發生的多了，她就有些疲了。譬如這個晚上的留宿，應當是讓李小婉非常不高興的，但不高興的心情消失得很快，在洗咖啡杯的那片刻功夫，李小婉就沉靜了下來。
“那間房很久都沒人住，不知道打掃幹淨沒。”姚慕堇一本正經地說，緊接着又補充道：“家裏很少來客人，除了我的房間和小沁的，其餘的幾間房都是隔幾個禮拜才清理一次的。我記得上一次打掃應該是三個禮拜之前了，現在可能已經落灰了。”她說完這話，不禁将唇角揚得更高，眼睛細細地凝視着李小婉的後背，饒有興趣地等待着李小婉的反應。
“也就是說，除了你的房間和姚沁的房間，這麽大的別墅就沒有一間房能住人了，是吧？”李小婉轉過身，面上冷淡地說。姚慕堇的意思，她總結的很好。但光光總結的好根本沒有用，找到個可以脫離開姚慕堇的地方，才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
“不是，”姚慕堇站起身，右手扶在桌上，指尖點在桌面，左手撩動卷發，笑道：“應該是，只有我的房間可以住人。小沁的房間鑰匙我可沒有，她鎖得好好的。其餘的房間，如果你喜歡，可以親自打掃。不過，很抱歉，我不知道家裏的床單被子放在哪裏。這些事情都是由保姆負責的，所以……”
“所以我就睡在客廳好了。”李小婉毫不猶豫地接口道。
姚慕堇也不意外，依舊保持着極好的笑容，不緊不慢地說：“沒有多餘的被子枕頭，你确定你要睡在客廳嗎？”她不知道李小婉确定不确定，她能确定的事情是除了她的房間，李小婉哪裏也不能睡。而此刻，李小婉已經亭亭地立在她的房間裏了，自然是哪裏也去不了了。
“你都是計劃好的，我真是低估你了，姚總。”李小婉摁住了太陽穴，擋住了姚慕堇射過來的勝券在握的眼神。她不想看姚慕堇微笑的表情，也不想讓姚慕堇看到她的無奈。即便她的無奈更多的藏在了心裏，臉上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但李小婉卻有一種感覺，姚慕堇的目光是銳利的，足以穿透她。
“衛生間在那邊，你可以先洗澡。”姚慕堇擡手，給李小婉指了個方向，語畢突然撲哧笑出了聲，邊笑邊說：“對了，你可以放心，我是不會給你穿我大學時候的睡衣的。那種古老的東西，估計只有你這樣古板的女人才會保留着。衣帽間的櫃子裏有新睡衣，你自己去挑吧！”
李小婉不覺燒紅了臉，恨不得立馬堵上姚慕堇的嘴。
“怎麽，不願意自己去洗澡嗎？”見李小婉沒有動身，姚慕堇繼續打趣道：“想要我陪你一起洗？說實話，我是不介意的。”她說着話就要攬李小婉的腰，手腕剛剛觸到李小婉，對方就倏地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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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去！”李小婉擋住了姚慕堇的手，忙不疊地轉過身：“你不要碰我。”
姚慕堇的手停在半空，果真就沒有碰到李小婉，卻也沒有狼狽地收回，像是略微地遲疑，就這麽生生地停在那裏。大約過了幾秒鐘，才慢慢地放下來。
而這幾秒鐘，尴尬的人是李小婉。她叫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很硬，像是受到了騷擾般。可實際上，姚慕堇是沒有騷擾她的。尤其是當她扭過頭看到姚慕堇停滞在她腰際的眼神時，尴尬的感覺就更甚了。
“真是沒有幽默感。”姚慕堇輕輕地說，自嘲地笑了起來。
“我去洗澡了。”李小婉匆匆道了一句，逃也似的走向衛生間。
“我是說，你沒有幽默感的時候也很可愛。”姚慕堇提高了音量，在李小婉的身後喊道，說完自己先笑了。她就是故意要喊給李小婉聽的，最怕是說的聲音小了，李小婉轉頭便當作沒有聽見，将她的話忘得一幹二淨。這樣大的聲音，她想李小婉肯定是能聽得到的，不僅是聽得到，也一定能記得住。
衛生間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姚慕堇重新坐回到了書桌前，卻沒有半點工作的興致。郊區的夜色是廣袤的，放眼望去，皆是漆黑。而漆黑中有一星半星的光亮，分不清是路燈，還是星辰。姚慕堇側身，眺望外頭的風景，數着閃爍的光點，仿佛看到了李小婉迷人的眼睛。
至于李小婉現在的模樣，姚慕堇倒不願意去遐想了。在蓮蓬下頭的李小婉，赤條條的身子，玲珑勾勒的曲線，微閉的雙眸，沾濕了的睫毛，還有那潤澤的唇瓣。這都是不需去想象的。
因為，李小婉就近在咫尺。
姚慕堇忽地站起身，徑直往衛生間走去。
熱水沖在李小婉的皮膚上，将那白皙的肌膚洗出了層淡淡的緋紅。她洗的很慢，大部分時候只靜靜地立在蓮蓬頭下，任由水流打在身上。比起與姚慕堇單獨相處，她更願意這樣消磨時間。在熱水和煙霧裏，李小婉有些迷失的錯覺。而這錯覺讓她感覺到舒暢，比清醒時更加舒暢。
衛生間的門沒有鎖，因為這是與主卧相連的主衛。姚慕堇也不曾打算在自己使用的衛生間裏安上一把鎖，鎖住她自己。她輕易地扭開了把手，一副煙霧迷蒙的畫卷立刻在她的眼前鋪呈，與想象應是不差分毫的。
李小婉的美麗并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來描繪，單是姚慕堇視線的駐足便全然可以說明。水汽将李小婉的身子包圍起來，像是鍍上了銀邊。只見她高高地仰着頭，露出颀長優雅的脖子，鎖骨便更加顯露了，細長而性感。随着身姿的舒展，腰部的線條愈發拉伸開，顯得胸部挺拔，仿佛是生在水中的一束蓮花。
“一眼換一眼，看來我真是不吃虧。”姚慕堇兀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你！”李小婉愕然驚呼，猛地瞪大眼睛，雙手捂在胸前。她進來的十分匆忙，竟忘了去檢查門鎖。當然，即便她檢查了，也會發現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但這會兒，在李小婉看來，姚慕堇是故意闖入的。在驚恐之餘，李小婉更多的是憤怒。
姚慕堇不在意地笑道：“別生氣，我不是被你看光了嗎？你也不吃虧的。”
倘若只是用眼睛來“看”，李小婉倒真的吃不到什麽虧。隔着彌漫的水霧，姚慕堇看到的風景是打了折扣的，比起她晾在李小婉面前的，真是小巫見大巫。可是，李小婉不這麽認為。姚慕堇這麽堂而皇之的說，讓李小婉的憤怒幾乎到達了極限。
“你出去！”李小婉厲聲喝道。
“為什麽要出去？”姚慕堇反問道，不僅沒有退出去，反倒走進了一步。
“你不懂什麽是尊重嗎？”李小婉驚地後退，站到了淋浴的後面。
水簾子隔在李小婉和姚慕堇的之間，叫李小婉看不清姚慕堇臉上的表情，也叫姚慕堇瞧不清李小婉的面容。但這距離畢竟有限，只一米而已。四目相對時，亦能看到彼此的模樣。
比起姚慕堇的漫不經心，李小婉是緊張的。她不着片縷，如果姚慕堇真的走過來了，李小婉不曉得她究竟應該怎麽做。迷霧在衛生間裏升騰，熱量也在升騰。李小婉咚咚的心跳幾乎蓋過了水聲，讓她自己聽得分明。
“我一直很尊重你，”姚慕堇正色道，說得很慢，“我只是進來看看你，暫時沒有別的意思。”
李小婉冷笑了聲，氣得啞口。她第一回知道，原來“看看你”是這麽看的，真是看的夠仔細夠徹底！這漏洞百出的話，比謊言還可笑。她不屑于戳穿這樣可笑的借口，只是目光中多了重輕蔑。
“突然想念一個人的感覺，真是不怎麽樣。”姚慕堇緊接着說道，語畢低眉輕輕笑了聲：“不能确信你在這裏，我工作的效率都變差了。你真該付點責任的，嗯？”
熱水在李小婉的身上漸漸變涼，凝成一顆顆透明的水珠。這些晶瑩剔透的水珠附着在李小婉白皙的皮膚上，顯得那白皙越發的幹淨明澈，勾勒得那身子越發的奪人心魄。
姚慕堇的眼裏倒映着李小婉漂亮的身形，也倒映了李小婉複雜的眼神。她形容不出那眼神是如何的錯愕，也形容不出那眼神是如何的迷人。只是那眼裏盛滿的流光叫她微微地愣神，身心都仿佛陷入了某種泥沼中，不能夠輕易地掙脫出來。
“你，你說什麽？”李小婉捏着指尖，心是慌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你應該覺得我在說笑話。”姚慕堇一字一頓地說，說完卻沒有笑，而是伸手關掉了水龍頭。
衛生間頓時安靜下來，擋住視線的水簾子忽地不見了，叫李小婉無處可躲。好在，霧氣沒有立刻消散，給了這尴尬一點點緩和的時間。
“可是，我沒有。”姚慕堇走了兩步，幾乎整個兒貼到了李小婉的跟前，緊緊地盯着李小婉的眼睛，又說一道：“我沒有說笑話。”這話音一落，緩和瞬間就瓦解了，靜谧裏剩下的唯有呼吸的聲音。
“別開玩笑。”李小婉別開臉去，努力地沉着面色說。她寧願相信這些都是玩笑話，也不願意相信這是個在不合适的地點的表白。況且，姚慕堇在跟她表白，根本就不像是真的會發生的事——她與姚慕堇不過相識幾天，連朋友都不是。
“我說過的話不想重複。”姚慕堇勾起嘴角，笑得不深，目光卻是深邃的，“如果人人都說你是我的，而我也是這麽想的，你覺得你還會是別人的嗎？”她傾身湊近李小婉，鼻尖蹭到李小婉的臉頰上，忽地手臂彎起，一把擁住了李小婉的腰，叫李小婉驚地輕呼。似是預料到了李小婉的抵抗，姚慕堇用了很大的力氣，将對方箍得牢牢的，爾後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過心裏想這樣做，就這樣做了。難道你不應該順從你的想法嗎？你瞧，我在你的眼睛裏看到了我的影子。你可以試試，把這個影子放進你心裏去。當然，前提是抹掉原來待在那裏的錯誤。”
“錯誤……”李小婉怔住，身子一滞，都忘記了掙紮。在她心裏逗留着的錯誤，姚慕堇說的錯誤——那個叫作路璃的錯誤。可是，路璃怎麽能成為一個錯誤呢？那是她的青春，她種在心底的種種甜蜜與憂傷，甚至是某些絕望。然而，即便是絕望，都不能稱其為錯誤。李小婉喃喃重複，猛地搖頭：“不，不是這樣的！”
“這都不重要！”姚慕堇捧住李小婉的臉，叫對方的眼睛正視自己，厲聲說道：“你現在看到的是我，不是那些不重要的東西。現在、以後，你的眼睛看到的都只會是我。至于過去，很遺憾，我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所以，就讓過去的過去吧！我可以給你一些時間，但希望不會太久。”
李小婉重重地喘氣，指甲在手指上摳出了條血印子。盡管姚慕堇的話是溫柔的，但李小婉的心是疼的。她的疼痛讓她說不出話來，而全身的力量都似乎被用來抵禦這些痛感了。姚慕堇将她按到自己肩膀上，她便順從地伏在了姚慕堇的肩上，渾身仿佛被抽空了般，仿佛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姚慕堇的手輕輕地摩挲着她的後背，讓她感覺到心安。
路璃不是錯誤，卻是不能觸摸的傷口。這傷口在短暫的時間裏，是破裂的，沒有絲毫愈合的跡象。盡管李小婉從來不願承認，但事實就是這般殘酷。雖然書裏說時間是治療傷口的良藥，雖然這傷口被隐藏得非常非常的深，雖然有許多許多個雖然……可是，雖然本身一點作用也沒有。因為疼痛是真實的。
李小婉慢慢合上眼簾，寂寞地想着。而她的寂寞，正被握在了姚慕堇的手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