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進村
一行人回到宛興縣縣衙,縣令領着縣丞、主簿、師爺一幹人等,已在庭院內等候多時。
縣令周一梁是個幹瘦小老頭,頭戴烏紗身穿青袍,前胸配有五蟒補子,着九銀袍帶,通身正規打扮,小老頭臉上布滿皺紋,若是笑起來,那皺紋令他的臉象團菊花,一雙咪咪小眼綠豆一般,卻滴溜溜十分機靈醒目。
他應是得到風聲,知曉綏安王來了,也顧不得寒天凍地,早早候在庭院中。
所謂:“惡貫滿盈,附郭京城。”天子腳下的地方官委實是最難做的,王公貴族,各路京官哪一個都得罪不起,雖說小小縣令難以見到這些達官貴人,但這些人府上有點風吹草動,都要周一梁坐卧難安,何況今次是綏安王直接上門,若不是恐惹人耳目,他早就跪候在大門之外了。
“拜見王爺。”見到王爺的周一梁,激動的滿頭大汗,一見面就跪,他可聽說過綏安王近日去大理司少卿府上,因大理司少卿行了空首禮,王爺就發了脾氣,大理寺少卿那可是四品京官,相較于他個七品縣令,跨了遠去了,如今他哪敢不恭,跪下就要大行叩拜。
“免了。”蕭世幸淡淡然止住周一梁。
周一梁卻心中暗喜,沒想到綏安王竟免了他的跪拜,看來他任命莫致之來巴結王爺實屬有戲,他正在沾沾自喜就聽到蕭世幸貌似随口說道:“你要是跪了我,姐姐又要給你行禮,那豈不是委屈了姐姐。”
周一梁福至心靈,急忙朝着莫致之說道:“莫捕頭乃是吏部高人,下官行事是要仰仗莫捕頭的,請莫捕頭日後無需行禮,那些個繁文缛節也就省了吧。”
“斷不可亂了規矩。”莫致之不想搞特殊,她想了想,補充道:“行禮可以有,若是不用跪那倒是好的。”作為現代人,她實在不愛動不動就下跪。
周一梁連連稱是,莫致之見日後不用跪上司,心中高興,偷偷朝着蕭世幸打了個飛眼。
接到眼波秋水的蕭世幸瞬間紅了臉,咳嗽一聲,邁步進入屋內。
周一梁本想請蕭世幸去大堂,被蕭世幸推辭了,但是莫致之日常議事的班房狹小,于是幾人就來到大堂一側的議事廳說話,周一梁還說以後這議事廳供莫致之随便使用。
縣衙議事廳還算寬敞,對着門庭的牆上高懸一匾額,匾額題字“議事廳”,匾額下是折疊立式屏風,上有四幅山水畫,屏風下設一桌,兩邊各有太師椅作為主位。
議事廳正中左右各擺一排椅子和茶幾,能坐下十來餘人,倒是說話的好所在。
蕭世幸入廳後徑直坐到主位,自懷中掏出一枚棋子,在手中環轉把玩,看向棋子的目光悠長,眼底藏有深潭墨色。
小龍在門口尋了個衙役叮囑将巴兒狗送回王府,之後規矩立在蕭世幸身後。
林小六引着林二姐坐到右排末位上,林二姐自進縣衙就有些畏懼,行動間更是怯生生的,待坐下來後,尚有些驚魂未定,莫致之坐旁邊,溫聲安慰一番。
林小六又端了茶盞遞過去,林二姐飲了暖暖的茶水,說話行事已然順暢。
林小六想到她頭先在街上恍若受了驚吓的鳥兒,心中氣惱,急道:“不想魏家人如此待你,下次我,我……”
莫致之打趣道:“下次你又能如何?”
林小六尋思半天,尚不知該如何,只得忍住話語,臉憋的通紅。
林二姐聞言,又紅了眼眶,人卻明快了許多。
莫致之尋思半天,還是斟酌着開口:“我心中有些話,若是二姐人聽了難過,請二姐多擔待。”
林二姐連忙給莫致之跪了下來:“今次多謝大人救我,大人有何話語,盡管直言就是。”
莫致之擡眸望定她說:“即是如此,我不妨之言,二姐的三個孩兒相繼死去,實在有悖常理,我懷疑孩子是遭人殺害。”
此言一出,蕭世幸和小龍面色如常,老劉頭和林小六卻是吃了一驚,林二姐更是悲從中來,放聲痛哭,“我苦命的孩兒,什麽人如此狠心害我孩兒。”
莫致之急忙安慰:“二姐,這只是我的懷疑,還望二姐勿要太過傷懷。“
林小六也急忙安慰:“莫要哭了,莫捕頭是想要幫二姐,二姐可要忍住些才好。”他這番說辭打住了林二姐的恸哭。
待林二姐不再哭,莫致之再問:“二姐可記得孩子出生之時有何異常?”
林二姐一邊抽泣一邊解釋:“孩子出生之時,個個哭聲洪亮,全無其他異常。”
莫致之循循誘問:“可有請大夫瞧過?”
“老大出生之時就沒了,老二和老三倒是婆母瞧過,婆母本是巫醫,說我孩兒體弱,生的短命相~”林二姐不待說完,又有些嗚咽,“我孩兒個個壯實,絕非什麽短命相~”
莫致之心中哀嘆,柔聲問道:“那孩子可有病症?”
林二姐想了一想,說道:“老二活得久些,生下來以後,日常哭啼不止,還未滿月就發了高熱,高熱不降孩兒就夭了。”說完她再忍不住,由着淚水崩潰。
莫致之終是不忍心,待林二姐緩了緩,才繼而問道:“請的穩婆是何人?”
林二姐像是哭累了,慢悠悠說:“沒有請穩婆,都是婆母接生的,婆母有些本事,她早年間曾在宮中待過。”
怎麽都是這個婆母在一手操辦?
莫致之坐直身,心中思量,看來她勢必要去一趟魏家了。
魏家村在宛興縣東面近京方向,距宛興縣縣衙也有幾裏路。
莫致之帶着衆人跟着林二姐,走了個把時辰,終于來到魏家村。
進村的時候,瞧見村頭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在打鬧,年齡稍大的男孩一把将年齡較小的推倒,較小的男孩頭上剃着個茶壺蓋頭,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襖,動作十分不便,被推倒後,不依不饒,在地上撒潑打滾,就是不起來。
大的故意吓唬小的:“魏小狗起不來啰,要一命嗚呼啰,要丢河裏去了,要埋罐子裏啰。”
被喚作魏小狗的小男孩聽了,費力爬了起來,襖子上沾染了塵土,也不拍上一拍,又去和大的扭打在一起。
“勾他腳。”小龍在一旁出聲指導。
被喚作魏小狗的也是聽話,直接出腳,将大的一下子拐倒,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想是受了委屈傷了心,大的爬在地上也不起來,張嘴哇哇大哭。
小龍遠遠瞧着嘲笑道:“年紀小的都沒哭,你個大的怎麽如此不濟,哭甚?”
大的一聽也不哭了,站起身,朝着小龍“呸”了一口,也不等小龍罵人,轉身撒歡就跑。
“嘿,這蠢小子,看我不逮住他,再摔他個狗啃泥。”小龍挽袖作勢要追。
莫致之急忙阻了他去欺負小孩:“小龍,走了這麽久路,不累嗎?”
“不累,逗逗傻小子玩。”小龍見是莫致之攔着,不敢不敬,輕了語調回複。
王爺挑了挑眉,漆黑眼眸清澈似水,小龍熟悉王爺,立馬端莊了神态,不敢再和莫致之玩笑。
老劉頭像是循跡察覺到什麽,笑嘻嘻上前,推着小龍先行一步。
一旁的魏小狗拍了拍身上的灰,好奇看着這群人,這裏面最出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一襲白衫,模樣俊美,比他家年畫上的仙女都好看,女的這身綠色打扮,他倒是認得,經常有穿着這衣裳的來村裏,對着村長呼來喝去,村長每次見到穿這衣服的,都是點頭哈腰,不停說好話,魏小狗他娘告訴他這叫做官,只是今日,這官居然是個女的,長得也好看,比他家年畫上的娃娃都粉嫩。
那群人裏面還有兩個官,一個四十來歲的伯伯,看着笑眯眯的樣子,一個膚白臉紅的後生,再就是黑衣男子和一身破舊襖子的年輕婦人,偏偏這婦人他認得,是村東頭魏富貴家的嬢嬢,這個嬢嬢不見好些日子,今日倒是在這裏見到。
魏小狗最感興趣的還是這群人裏面的黑衣男子,男子肩寬腿長,身段精悍,臉色冷清卻雙眸炯炯,給人很兇狠的感覺,就像,就像魏小狗跟在村裏最強悍的獵人去打獵時候,在林中看到的餓到極致的狼,那狼發作之時,可以将人撕個粉碎。
魏小狗好似受了蠱惑,一直跟着這幾人,從村口來到村東的小河。
小龍轉身招了招手,魏小狗受到鼓舞,急忙跑到跟前,仰着小臉,開口就說:“師父,您收我為徒吧。”
小龍被這一句突如其來的話噎着了,“收你為徒,教你什麽?”
“我要學功夫打壞人。”魏小狗髒兮兮的小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着光。
小龍不禁被逗笑了:“傻子,好好讀你的書,以後考個狀元不更好?”說罷,推推搡搡将小孩推到一邊,“回家吃飯去吧,別跟着了。”
魏小狗聽到小龍這麽說,也不敢跟着了,只好目送一行人過了河,去到村東魏富貴家門口。
魏家村大多是土坯房子,魏富貴家看着更富裕一些,是一座石頭加土坯的四合院,
老劉頭上去叫了門,門裏出來個年過半百的婆子,身材矮小,穿着錦緞厚棉襖,頭發一根不落的挽在腦後,薄薄的嘴唇刻薄的撇着,一看就是不好相與的人。
看到門口的林二姐,婆子眼睛微微眯起來,眼角皺紋更深了些,就像幹癟的像脫了水的蘿蔔。
“婆婆。”林二姐開口叫人,聲音恭順懦弱。
“怎麽是你?此處已不是你家,快走快走。”婆子說罷就要關門避客。
林小六出手将門推開,甕聲甕氣的說:“衙門辦案。”
婆子力氣不及,吓得縮手躲在一旁,待看清林小六一身衙役服,立馬陪上了笑:“官老爺,何事呀?”
莫致之上前一步:“宛興縣捕頭辦案。”說完自顧自邁步進門,幾人跟着絡繹進了庭院。
婆子見到衙役這般動作,臉色一變卻瞬間如常,只抓緊大門的手在微微發抖。
小龍首先在庭院裏找了個椅子,抹了好幾遍,方才請蕭世幸坐下,蕭世幸四下打量,又拉過一張椅子,才坐進沒擦過的椅子,莫致之笑了笑,領了情,坐進幹淨椅子,朝着門口叫道:“魏大娘,進來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