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埋針
方才挖到瓷罐,魏大娘已氣喘宇宇,只得找到一塊石頭,坐下小憩。
此刻已是深夜,密林內黑漆漆的,偶有零碎月光投進林中,映到幹枯樹枝,給樹枝蒙上白光,好似腐朽的手骨,猙獰伸向天際,将這一片寂靜襯的更為陰森。
這一幕吓得魏大娘渾身一顫,口中念叨:“老天保佑!”便收回目光看向瓷罐,她心裏起了煩躁,這個罐兒是村東魏罐兒制得,這種形制,魏罐兒做的也不多,若不是當時情況特殊,她也不會用這個罐兒,因這罐兒衆人都知是她家的東西。
魏大娘這會背疼的厲害,年輕時候背上受了傷,如今稍微累着一丁點,都得休息一陣。
敲打着手臂,魏大娘擡頭,卻發現樹下不遠處平白無故多出來一樣東西。
這突如其來的物什,驚得她差點歪身倒下。
将風燈挑高了看,那詭異東西居然是個罐兒,那不是她埋的罐兒嗎?可她還未把罐兒挖出來,這罐兒怎會在樹下?
魏大娘戰戰兢兢站起身,湊近了看,還真是她那個罐兒,再看看坑裏,坑裏那罐兒也在,怎會多出來個罐兒?難道真是俗語說的“久走夜路必撞鬼”?
魏大娘想到此處,感覺頭皮發麻,急忙“呸呸呸”了三口,喝道:“都是死了的人了,快走快走。”都說連呸三口消災驅邪,魏大娘也是死馬當活馬醫,說完罷了,提起燈,就要繼續掘罐兒。
還沒走上兩步,面前又出現一個罐,還是一模一樣的瓷罐,魏大娘瞬間汗毛倒豎,回頭一看,樹下那罐還在,坑裏那個罐還在,只她面前又多出來一個罐。
這下,她驚慌失措起來,因她忽然想起,有說法說凡人肩頭頭頂各有一把火,三火是人的陽氣所在,一般鬼祟不敢近,若是遇事回了頭,那就會滅了一把火,髒東西就有可乘之機了,想到适才回了頭,魏大娘頓時毛骨悚然,吓得面如土色。
“嗚嗚~”
忽然林中有嬰孩的哭聲響起,聲音凄厲,在林中經久不息,魏大娘忍不住顫如篩糠,瞪圓雙眼,循聲看去,那林子裏卻是黑漆漆什麽也看不到,魏大娘只覺得渾身抖得厲害,雙腿好似軟了一般,怎麽都擡不起來。
“哈哈~”
林子另一方,又有嬰孩笑聲響起,笑聲刺耳,驚心動魄,魏大娘已吓得搖搖欲墜,笑聲漸響漸近,魏大娘終是撐不住,坐到了地上。
“姥姥,我好辛苦,姥姥,我好慘。”陰森森的稚子音自密林傳了出來,音調哀怨,尾音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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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魏大娘已經快昏了頭,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口中哭嚷着:“我錯了,殺了你也是不得已,鬼童子,饒了我罷,你便去了吧。”
“原來孩兒是你殺的,那你是如何動的手?”一道輕柔悅耳聲音傳來,一個窈窕的身影慢慢自樹後走出,從陰影進入月色中,莫致之通身的淩厲飒爽被月色糅得溫柔,皮膚更加晶瑩,眉目更加清秀,束緊腰身的青衣襯得她氣質出塵,只含笑雙眸帶着威嚴。
在靜谧密林中,這月下美人好似一場凄美夢境。
随即,林子裏亮起幾盞燈,從各方走出來幾人,都是魏大娘今日才見過的捕快,此外,還有個剃着茶壺蓋頭的男孩,竟是魏罐兒家的魏小狗,原來扮作嬰孩聲音的是魏小狗,搬動罐兒的是功夫高深的小龍,多的罐兒自然是魏罐兒設法找出來的。
魏大娘看到眼前衆人,一時間驚疑不定。
“此番上演一出折子戲,可還算精彩。”莫致之斂了笑容,通身威嚴擴散,目光冷肆起來:“人贓并獲,魏大娘還不從實招來?”
魏大娘終于才知道這是上了當,中了莫致之的計了。
魏大娘只得一一招供,原來魏富貴年少時,曾被批過命,算命先生說魏富貴:“富貴子嗣焉用求,若得長子便無憂。”
于是,魏大娘便牢記魏富貴一定要生出個長子,便可子嗣綿長富貴加身,豈料嫁過來的林二姐,居然在第一年裏生了個女兒,那便沒有長子,這該如何是好?
魏大娘一狠心,心生歹意,将孩子害死了,第二年,林二姐又生了女兒,魏大娘如法炮制,繼續造下罪孽,只是這孩兒居然活得久了些,險些過了滿月,這叫魏大娘不免心驚,不久後,第二個孩兒依舊死去,直到第三個孩兒,也是如此操作,只是經年三次,魏大娘便覺是兒媳婦次次生女兒應是不詳,幹脆将兒媳婦賣了了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可如此狠毒?”莫致之氣的聲音顫抖。
“你就該被砍頭下油鍋。”林小六更是憤怒。
魏大娘縮在一旁,不敢言語。
衆人七手八腳将瓷罐挖了出來,瓷罐內果然有着一具小小骸骨,這苦命的孩兒,居然生生死在血親手中,委實可憐。
莫致之仔細勘察,果然在孩兒顱內發現了一根繡花針,原來女嬰皆是因鹵門插入繡花針致死。
嬰孩一歲前,頭部鹵門還未愈合,頭頂十分柔軟,受到這等攻擊,表面上也看不出有什麽異樣,老二竟是鹵門被插入繡花針後,還活足了半月餘。
想到魏大娘如此陰狠,衆人看其目光各有鄙夷,老劉頭直搖頭,小龍眼都不欲看過去,怕污穢了雙眼,只蕭世幸眸光冷淡,睫毛半阖蓋住眼底的一絲殺氣。
“下山後,你就等着被砍頭吧。”林小六一臉憤慨,喝道:“起來!”
魏大娘慢慢爬起身,行動間好似身體有恙,搖晃站立不穩。
蕭世幸漆黑眸光陡然幽深,開口說道:“姐姐,這案中怕是還有隐情,這婆子行動不便,想她曾在宮中待過,像是受過杖刑,落了病根兒,應是肩不能背,這諾大個罐兒她是如何帶上來的?只怕是另有幫兇。”
他話音剛落,魏大娘臉色大變,急忙辯解:“是我犯案,抓了我去便是了,還要作何打算?可不能去誤傷好人。”
“哎呦,你竟還知誤傷好人?”林小六更加不耐起來。
莫致之恍然大悟,看向魏大娘,口中故意說道:“能要魏大娘你如此袒護的,只怕是你那心肝兒子吧?如此說來,你們是二人協同犯案?”
魏大娘立馬急紅了眼,吵鬧不休,“不是,只我一人犯案,你殺了我便是,不可傷我兒子。”
案情明晰,魏大娘剛才挖罐之時,只雙手揮動土锸,就累得氣喘籲籲,若真是背不能扛,那必有同謀。
“那你便将罐兒舉起放入背篼中,若背得下山,我就信你。”莫致之擡眸,清冷臉色帶着鄙夷笑容。
魏大娘站起身來,吃力舉起罐,再放入背篼,雙手已顫抖不停。待将背篼背在背上,魏大娘蹒跚走了起來,沒走多久,單膝跪了下去,她咬咬牙,繼續用力爬起,又走了幾步,摔坐在地上。
“認罪吧,你是想把罪責都攬了去,只為護住你那兒子。”林小六的話擲地有聲。
魏大娘累的說不了話,一個勁搖頭否認。
莫致之跟在後面,輕聲開口:“魏大娘,你兒子是一條命,難道那三個女嬰就不是麽?你母子二人草菅人命,罪無可恕,卻苦了林二姐,苦了那三個孩兒,活生生三個孩兒呀,她們身上流的也是你兒子的血,你怎忍心下得去手。”
聽到這話,魏大娘再無力氣,趴伏在地。
此案告破,第二日清晨,莫致之帶着老劉頭在河邊同村長告辭,小龍也在一旁和魏小狗說話,好似是誇魏小狗膽大,在亂葬崗也不怕,要魏小狗大了一些,再去京中找他。
魏大娘和魏富貴身上俱被鎖住,鏈頭都在林小六手上,林小六腳下有只背篼,盛着那罐兒,人終是有些揚眉吐氣。
河邊稍遠處,林二姐茫然站在一旁,眼中全是凄苦,案雖告破,她卻無家可歸,林小六曾邀她回林家村,她也只管聽了不曾答複。
蕭世幸站在河邊,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正利落地玩轉一枚棋子,瞧着冬日裏薄冰下的暗潮湧動,眸光微漾。
衆人準備上路之時,蕭世幸忽然走了上來,“姐姐,我有話單獨同魏婆子說。”
莫致之一愣,看向不欲多言的蕭世幸,還是點頭應允了。
蕭世幸面色冷酷來到魏大娘身邊,“此處不宜說話,你随我來。”說罷先行一步,魏大娘不明所以,跟着去到河邊一座廢棄舊屋,小龍急忙要跟上,蕭世幸擺手,要小龍等候在原地。
過了好一陣,忽然聽到裏面傳出一聲凄厲哀嚎。
“小六,看住魏富貴。”莫致之說完,急忙沖了過去。
屋內的場面驚呆了莫致之,屋中是一片廢墟,只兩面牆還留有大半的殘垣斷壁,其餘牆壁皆倒塌,寒風自空面吹了進來,将地面茅草吹的擺動,好似要盡快結束這些草芥的生命。
魏大娘胸口插着一把刀,鮮血自傷口汩汩而出,她口中有血沫噎住了喉嚨,好似還有話說,卻說不出口。
小龍先行一步進了屋,在屋中看着被刺的魏大娘一臉驚訝。
莫致之蹲了過去,仔細檢查傷口,魏大娘胸口那刀傷,入的極深,刀尖刺入心髒,已将魏大娘心脈刺斷,已是無法挽救了。
“小王爺。”小龍叫出聲。
蕭世幸從一面殘壁後繞了進來,小王爺眉頭微蹙,雙目冷淡含着透心冰涼。
魏大娘聽到呼喚,瞪直雙眼,伸出手指顫抖指向蕭世幸,莫致之順着手指震驚看向蕭世幸。
倏然,手指垂落,魏大娘沒了氣息。
蕭世幸眸光清澈定定看着莫致之:“不是我,有人偷襲魏婆子,我追了出去,回來就是這幅光景了。”
既不是他,為何魏大娘臨死前手指指向他?莫致之不明白,但她也知凡事不可只看表面。
“娘!”魏富貴跑了過來,老劉頭和林小六跟在其後,魏富貴見狀放聲痛哭。
林二姐來在了門口,先是一驚,也掩臉哭泣起來。
魏富貴忽然朝她哭嚷道:“都怪你,你回來做什麽,還帶一幹官差回來,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就是不詳之人。”
林二姐聞言,悲咽的說不出話,一時間已然哭不出聲,只雙手緊緊捂住了心口,眼眸俱是絕望,裙裾擺動間,轉身跑出,好似悠然落下的蝴蝶,也像奔赴火焰的銀蛾。
莫致之莫名覺得心口一緊,一種說不出的心慌浸入而來,追了出去,還未來到河邊,就看到林二姐抱緊尚在河邊的瓷罐,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那一瞬間,莫致之好似看到漫天泛出血紅色,感覺她從頭到腳,渾身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