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識謝雲生
津北的冬天冷的不像話,風吹的跟刀子似的,一股一股直往臉上剌,周崇朝手心哈了口氣,再繼續捧着手裏的紅布方盒包裹。
裏面捧着的是他爸,老頭怕疼,死前都不願多受罪,周崇一路把這個骨灰盒當眼珠子一般捧着,他怕把老頭摔了的話,老頭會疼到從底下爬上來找他。
老頭的病,不是一兩天了。
癌症,晚期,醫生說骨頭都黑了,沒得救了。
老頭年少離家,在外打拼了半輩子,到了臨死了,唯一想的只有回家。
可他還是沒回來,是他兒子抱着他的骨灰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跋涉了千裏把他送回來的。
渾渾噩噩一兩個月,周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妥帖的處理好老頭的後事,把老頭的股份都賣了個幹淨,抱着他的骨灰,踏上了津北的路途。
周崇是第一次來到津北。
這裏沒他想的好,空氣冷,地方窮,入眼一處處都是灰撲撲的。
車站是露天的,是用三面發黃的牆體圍起來的一個地,站前挂了個紅牌,用白色的噴漆噴成車站的字樣,裏面只有幾輛綠色的破大巴停着,挎着腰包的婦女三五不時吆喝着:“楊縣!二王鎮!南裏拐的走喽!到點就發車啊!”
“去南裏拐多少錢?”
“幾個人啊?”
“一個。”
“一個人二十塊錢。”賣票的女人擡眼看了看這個約莫剛成年的孩子:“小夥子,聽口音不是本地的吧?怎麽一個人來咱津北了?”
周崇擡了擡眼皮沒理她,眸子平靜的從皮夾裏掏出張紅色的一百塊,遞給她。
“喲!一百的啊!有零沒啊?我看我這能不能找的開。”女人在挎包裏翻來翻去,總算找了一把零票遞到了周崇手裏:“自個兒點點,回頭半路發現錢少了,可不能再回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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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崇還是沒理她,把錢往兜裏一放,抱着包裹直接往最後面走去。
車子上沒什麽人,稀稀拉拉十幾個座位都沒坐滿,最後一排是個四人坐,周崇剛到地兒就發現最後一排被人占了,那人橫七豎八的躺在那四個座椅上,整個人成一個大字,一雙長腿伸的無處安放。
那人穿了件灰色的高領毛衣,外面裹着件軍綠的大衣,三九的天,底下卻穿了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搭了一雙锃亮的板鞋!
上身過着嚴冬,下半身卻是三月如春,哪怕是最前沿的模特,也沒他這般敢胡亂的搭!
他仰着面,卻看不見臉,一本雜志橫着蓋在他的臉上,雜劣的書刊背面印刷着穿着清涼的女郎,胸脯上的二兩肉都快隔着書皮跳脫出來。
亂七八糟!
周崇皺了皺眉,車子已經啓動了,晃晃悠悠讓人站立不穩,他只好就近坐在那位的前面。
車子晃悠的周崇想吐,難聞的機油味穿過空氣,傳到鼻尖,讓人惡心的作嘔。
他抱緊了懷裏的骨灰盒,整個人閉着眼趴在上面,好像這樣趴着就會好很多。
“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讓周崇驚醒,睜開眼皮,确定骨灰盒還在自己的懷裏抱着,心裏才算松了一口氣。
擡眼看向一旁,地上正趴着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黑色棉襖上的腳印十分明顯。
後面還有一條沒來的收回的大長腿,穿在腳上的白色的板鞋還淩空翹着,露出些許腳裸來,皮膚很白,但凍的卻發青。
“做什麽!”
“你做什麽!憑什麽踹我!”
“臭小子!你是想找死麽!”
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的舉起拳頭就要沖着後面打去!
那雙白裏透青的腳又動了。
“砰!”這一腳的力度用的有點兒狠了,踹在男人的心口上,讓他好一會兒都沒爬起來,捂着心口哎呦叫喚個不停。
“疼麽?”輕飄飄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聲音裏透着股煙嗓的啞,但卻很柔,可說出來的話就沒那麽溫柔了。
“還有更疼的,想試試麽?”
男人趴在地上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他怎能想到今天自己竟然碰上個刺頭!
真是出師不利,出師不利啊!
“再敢把你的手伸出來,就別想要了。”那只白裏透青的腳放下了。
周崇看着那個趴在地上的男人往前門跑去,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看了下被掏出半邊的錢,這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這是造了扒手了?
“哥們兒,買個票掏這麽多錢出來幹嘛?傻叉麽?你那皮夾裏票子不少啊,這下被盯上了吧?信不信剛要不是我,你能被人偷的連個褲衩都不剩!”
身後那人開了音,聲音還是煙嗓的柔,然而說出的話卻是粗魯不堪,讓人覺得有點兒刺耳,好好的聲音,就被這開口說的話給破壞了。
“哦,關你什麽事?”
周崇擡了擡眼皮,語氣依舊是冷漠,他側了側頭,看向座椅後面的人。
這次倒是沒有那黃刊遮面了,一張長相挺不錯的臉露了出來,他留着寸頭,皮膚很白,一雙眉毛微微上挑,眼睛微眯的狹長,他鼻子很挺,嘴唇很薄,下巴尖的右方上有一枚小痣,他嘴角勾着似是在笑,然而那笑卻僵在了臉上。
“艹!”
“你說什麽?我是不是沒聽清?”
很明顯,周崇的态度讓那人有點懷疑自我。
“是我幫了你呢,要不是我,你被扒的連褲衩都不剩了。”
“哎,對待恩人,你就這個态度?”
那上挑着的眼尾總算不挑了,勾着的笑也沒了,頗有一副懷疑人生的感覺,那雙黑亮的眼珠不斷的盯着周崇的臉,像是要從上面看出點什麽來。
然而周崇讓他失望了。
“多管閑事!”
說完四個字,周崇扭回頭,繼續趴在骨灰盒上,被折騰這一番,他更想吐了。
車子一直駛到南裏拐,用了約莫四十分鐘,晃晃悠悠,差點兒沒把周崇的胃都給晃蕩出來。
他抱着骨灰剛下車,還沒來得及找個地方吐,就被人給截住了。
黑毛衣,軍大衣,牛仔褲,白色板鞋,能把這麽亂七八糟的穿着全搭一人身上的,周崇就只見過這麽一個。
“站住。”
“那個穿黑襖的,就你!站那別給我動!”
“哎,我讓你走了麽?”
那人手抄着口袋,留着的寸頭在寒風中凜冽,眉眼也随之凜冽起來,削薄的唇,此刻凍的有點兒發紫。
周崇沒理他,繼續埋着頭往前走,他得找個地方吐一會兒。
“艹!”
後面那人似是怒了。
隔着幾米遠都能聽到那身大衣随着風翻起的聲音。
周崇還是連個頭都沒回,這地兒連個垃圾桶都沒,胃裏面實在翻滾的讓人受不了,周崇索性靠着一旁的電線杆直接吐了出來。
“嘔……”
那人剛把腳着地,就被周崇吐了一鞋,白的锃亮的板鞋上瞬間一股難以言語的味道湧現彌漫。
那人愣了。
“我……卧槽!”
“我特麽跟你有仇是麽?”
他一把抓着周崇的衣領,眸子像是要噴出火一樣。
“嘔……”
一看周崇又要吐,他趕緊擡手把人推到一邊,就跟燙手山芋一樣,死活都不肯在往周崇那邊靠上一步。
“去去去……別過來!別動!你離我遠點兒!”
“你是病秧子麽?”
“坐個車都能吐這麽兇,還是個男人麽?”
那人彎着腰,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把那雙白色板鞋上的東西給輕輕擦去!
“真夠惡心的!”那人皺了皺眉,嫌棄的把那張紙丢了好遠。
轉眸子一回頭,就看到吐完了的周崇扶着電線杆,眸子閃爍的盯着他,目光頗為不善。
“看什麽看?要打架麽?”
“哎!你吐我一身,我還沒找你算這筆賬呢!爺心裏可窩着火呢!”
他這鞋可是剛買的,就這麽被人給弄髒了,心裏氣悶的可不是一般大!
“哦。”周崇眸子暗了。“既然都窩火,那打一架吧。”
“娘了吧唧叨叨個沒完!”
“啰嗦不啰嗦!”周崇晃了下脖子,把背包往一旁一丢,手中的骨灰盒往背包上一放,出手成拳就沖着那人打了過去。
“哈!你說什麽!”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娘!“你吐的我!我還沒動手,你倒是先火了!有毛病吧!”
他話還沒說完,周崇這邊就打上來了。
周崇出手狠,他學過格鬥散打,都是狠招,只不過他沒用,就單單拎着那人領子往身上招呼。
拳頭落在厚厚的軍大衣上,也沒見多疼。他就是純粹想發洩,郁悶了幾個月的心情需要找人發洩,就好像得找一個出氣口一般,需要釋放。
然而釋放可不代表要把人往死了打!周崇還沒到那個喪心病狂的地步。
那人一見周崇動了手,也不客氣,擡腳就踹了上去,那雙板鞋摁着周崇踹,他腳脖子挺細的,可踹人卻忒有勁兒。
兩個人你一腳,我一拳的就這麽扭打起來,周崇出手重,那人腳踢的長,兩個人都往身上招呼,意見統一的沒有打臉,冬天穿的也厚,打了半天兩人毛事也沒有。
“停停停!打個屁啊!拳頭軟綿綿的,你用勁兒了麽!”
“跟小孩兒鬧着玩兒似的!”那人收了腳,嗤笑了下,眉眼彎了彎,下巴尖往一旁挑了挑。“爺不跟你不打了。”
他話音剛落,周崇擡手又給了他一拳,砸在了他心窩上,不過不重,估計也沒多疼。
“停!我都讓你一拳了!你再打,我可就真動手了。到時候你找人哭都來不及!”
那人拍了拍軍大衣身上的土,挑了挑眼看了看周崇,又看了看他一旁的那個紅布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