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裏談心
這是他買來用來提神的,薄荷檸檬草的味道,酸酸涼涼的,味道挺不錯的,是他從江市帶過來的,津北沒得賣,算得上是一個特産了。
謝雲生摸着手心裏那幾顆糖,外殼是透明的包裝袋,沒什麽圖案,裏面有一顆黃綠色的硬糖果,一看就是散裝。
他沒抽煙,叼在嘴裏的煙抽出被別到耳根上,手指撕開包裝袋,捏起糖果丢到口中。
酸!
謝雲生忍不住雙眼一眯眉頭一皺。
酸味上頭,帶着涼涼薄荷的味道,讓人頓掃腦中的混沌,逐漸清明起來。
這勁兒比清涼油還上頭!
謝雲生砸吧砸吧嘴,一顆糖在口中被他嚼的稀巴爛。
“艹!我牙都快給它酸掉了,這玩意兒你哪來的?這麽上頭?”
一口咬到個軟心,爆開的檸檬酸充斥在他整個口腔,謝雲生覺着他腦子都快給這糖酸木了。
“啊!它……它……它還有夾心!”謝雲生被酸的整個人都扭曲了。
“哦。”周崇抿嘴不自覺的彎了彎唇角:“忘跟你說夾心是濃縮檸檬汁了。”
他笑得淺,但謝雲生眼睛不瞎,一眼就看出這人憋着壞。
“混賬玩意兒,你就坑我吧!”謝雲生眯眯眼,嚼吧嚼吧,快速把那糖給吞進肚子裏。
“少抽點兒煙。”周崇自個兒叼着煙,吐着煙圈,卻勸說着謝雲生少抽。
“關心我?怕我抽黑了肺?”謝雲生挪了挪坐墊往周崇跟前湊了湊,眼睛仔細盯着周崇的臉,像是要看出他是何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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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要讓他失望了。
周崇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哪會這麽容易讓人看出自己情緒來。
反倒是擡了擡眼皮,上下掃視了謝雲生一圈,最後眸光定格在謝雲生一口雪白的牙齒上。
“煙抽多了,牙黃。”
“惡心。”
“醜。”
操!
謝雲生又氣的郁悶了。
連帶着又剝開一顆糖丢進口裏,嘎嘣咬碎,酸的他擠眉弄眼,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他就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找麻煩受!
手表上的指針劃過一個小圓點,周崇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這個時間老爺子早該睡下了,天寒地凍的,回去也得快十點了,索性直接歇了回去的意思,在這邊湊合一夜得了。
“不用看了,回去得十點了。太晚了,今晚床分你一半,夠意思吧?”
謝雲生把火架上的鐵皮罐子挑下,赫然是半罐快燒開了的水。
“用熱水洗洗手腳,不然凍的木了會生疥瘡。”他從櫃子腳跟前拖過來一個搪瓷盆,上面印着鮮紅的一尾小魚,還有幾多荷花紋路,水往裏一倒,水波晃晃悠悠,小魚就跟游動起來一樣。
周崇燙了手,又卷起褲腿脫掉襪子燙了燙腳,水很熱,燙的腳心都有點冒汗,但是很舒服,腳往水盆裏那麽一抻,渾身都冒着舒服。
這邊沒有拖鞋,周崇燙完腳就踩着自己的鞋,坐在火堆旁,任由它自己晾幹。
謝雲生沒急着去泡腳,而是又跑回櫃子前拿出兩包方便面來。
“你吃不吃?”他問周崇。
“吃。”周崇肚子也的确餓。
于是謝雲生又從櫃子掏出兩包來。
“吃的完麽?”四包方便面的量有多少周崇不清楚,但他之前都是吃一包就行了。
“能啊,你吃多少是多少,吃不完都是我的。”謝雲生道。
把面放到火堆旁,謝雲生拎着那個小鐵鍋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小鐵鍋已經放滿了一鍋水,外面冰天雪地的,零下十幾度的天,水都被凍的凝結成了冰,周崇也不知道這人是從那弄來的活水。
“我多燒點,除了煮個面,還能再喝上口熱水。”謝雲生說着又把那鐵鍋給架上去,重新吊在火上面燒。
“吃酸菜麽?”謝雲生彎着腰站在那個角落裏的黑乎乎的大罐子前,擡着眼皮問周崇。
“我媽腌的,味兒特正,被我連罐子一起搬到這邊來,煮面的時候放點兒這個,特香。”
“來點兒嘗嘗?”
“好。”周崇點頭。
他沒什麽忌口的,除了吃不了辣,其他的都好。
壇子一開,酸香味頓時撲鼻而來,一聞這味兒都能讓人多吃兩碗飯,勾的人饞蟲都上來了。
“就這味兒,真是絕了。”酸菜的原料用的是大白菜,秋冬時節也就只有這個能放的住,手巧的婦人們總會腌漬一兩壇來作為過冬時一家人的吃食。
“黃三兒可喜歡我媽腌的這個了,我這一壇子得有一大半都是他吃的。”
謝雲生一邊笑一邊夾了幾塊酸菜放到一旁的木板上,又從櫃子裏抽出一把小刀,把酸菜切的細碎,丢到大的搪瓷缸子裏。
“這邊沒碗,就用這個将就着吃吧。”謝雲生晃了晃手中的搪瓷缸子,邁着步子又走回來坐下。
周崇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搪瓷缸,款式跟他家老爺子用的是一樣的,但卻比他家老爺子吃飯那個大出了一圈,這要是再大那麽一點,就不能叫缸子,得改叫盆了。
“你們這邊吃飯,好像都喜歡用這個。”周老爺子是用這個,周文武也是用這個,謝雲生如今也是。
好像這個東西特別受歡迎一樣。
“習慣了。”謝雲生舒展着眉頭,微微一樂:“這玩兒意便宜,又摔不破,多好。”
“我們那兒以前有個大的搪瓷場,裏面什麽都做,搪瓷缸,搪瓷盆,連尿壺都是搪瓷做的,一塊兩塊、五塊十塊的都有,買一個能用半輩子,就連姑娘出嫁都得陪嫁一套搪瓷,搪瓷場那時候可紅火了。”
“我爸就是搪瓷場的職工,我媽說我爸第一次進她家門時,就拎了一套搪瓷。”
謝雲生還是笑,他眉眼微微一眯,下巴尖輕輕一擡,左邊的小痣就露的特別明顯,他笑得時候特別好看,五官都跟水墨畫一樣柔和起來,他唇角一動下巴尖上的小痣就跟着一動,那張水墨畫就活了起來。
“後來搪瓷沒人用了,大家都改用不鏽鋼了,搪瓷廠也倒閉了。我爸就在那些人裏面。他在廠裏幹了半輩子,沒什麽手藝,從搪瓷廠一失業,只能去外地打工。”
“他去外地給人開貨車,在工地給人送磚,送沙子水泥,我媽說他那時候一個月能掙兩千塊錢。”
“後來。”
“沒有後來了。”
話到這裏,謝雲生就不再開口了,也不再笑了,只是微微低着頭,不時撥弄着面前的柴禾。
周崇知道,沒有後來了,後來他爸死了,他媽改嫁了,他跟着他媽媽來到南裏拐了。
“是不是覺着我特可憐?”謝雲生眸子擡起,難得有幾分淩厲。
“你可憐?”周崇嗤笑,掐着手中的煙蒂直接就摁在謝雲生風衣上,火星穿透衣料,一股焦糊的味兒充斥起來。
艹!
這小王八蛋!
“艹!我老胡同款!剛買的!九十多呢!”
“燒我衣服,你丫瘋了?”
謝雲生一把推開人,摸着自己身上那破了一個洞的皮夾克心疼的不行,這是他剛買的!花了九十八塊錢!
“再跟我面前說你可憐,我就把你這件兒丢火裏燒了。”周崇掐着煙,眉眼都帶着痞氣,混不吝的很,哪還有半個正經的樣子:“你好歹還有個媽呢,我才是什麽都沒了。”
他家二老一前一後走的沒有一點兒留戀,獨獨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
周崇有時也想過,為什麽這麽不公平,為什麽這麽大的災難要降臨在他頭上,為什麽偏偏是他!
可其實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生死這麽一會回兒,說白了就是命。
命定的……
到點了誰都得走,誰都不例外,只不過這個點或早或晚罷了。
周崇甚至想過,是不是人一出生,死亡的時間就已經注定下來了?
就是為了來這個世界走一遭,過活一遭,至于活的怎樣,活的精不精彩,就全看自己了。
他爸去的那會兒,周崇成夜成夜做噩夢,什麽都夢,一會兒是他爸死了。
一會兒是他爸又活了,甚至連他已經去了幾年的媽,也重新夢到了。
倆人牽着手看着他,笑得挺開心的,他爸說他媽在底下等了他那麽長時間,他要去陪她了,讓周崇自己好好過,好好活。
其實夢多了,人就有點兒分不清現實了,是真是假其實沒那麽重要,因為人已經去了,周崇不可能也跟着一起去,他爸的一生結束了,他自己的一生才剛剛開始。
不是不難受,而是再難受也只能他一個人抗,死的是他爸,有多難受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得,早知不招惹你了,小狼崽子一個,比我還混!”
謝雲生摸着自己的大衣,心疼的抽氣兒,有那麽一刻,他是真想動手的,可周崇那句話,讓他蔫旗熄了鼓。
是啊,他還有媽呢,周崇呢?才是什麽都沒了,跟他比,自個兒的确沒臉說可憐。
“明白過來也晚了。”周崇掐着煙,笑得三分壞。“我可不是混一天兩天了。”
他可不是什麽好脾氣。
“上次是毀了我一雙鞋,這次是我大衣。”謝雲生哭笑不得,自己真是不該招惹他啊,橫豎都沒得一個好啊!“真是虧大了。”
“虧大了我也不賠。”
“下次嘴再欠,我把你燒了。”這話周崇是笑着說的,眼睛彎彎,眉眼中帶着點兒挑釁,狂妄的很。
這要是換成別人,謝雲生早一腳踹過去了,偏偏是周崇,他踹不起來,在謝雲生眼裏,狂妄本就是周崇的本性,那人乖張的很,從第一眼見到他時謝雲生就知道。